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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山鬼图 ...

  •   千月是被疼醒的,一睁眼便见个小姑娘抬着他的胳膊拉扯。她维持着拆绷带的姿势跟他面面相觑,忽然好奇地“咦”了一声,“你醒啦!唉,先别动!”
      小姑娘手劲挺大,见千月要起连忙将人按回了塌上。千月因为受着伤没什么力气,干脆从善如流地倒下去,暗中打量周围一些。小姑娘笑了笑,安抚他道:“我叫叶熏,是个医师,只是帮你处理伤口而已,你别紧张。”
      千月道:“跟我一起的人呢?”
      叶熏道:“李承哥哥跟我爹出去了,还没回来,不过应该也快了。说实在的,我真有点好奇,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我爹这个人势利得很,很少看他把谁看得这么紧,嘿嘿,你们的身份一定不一般吧?”
      既然李綦刻意隐瞒身份,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千月不欲说太多,笑笑没说话。小姑娘怕他多想,解释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好了,你现在动动手,试试看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了绷带的束缚,千月的确松快不少,只是手臂还有些僵硬。叶熏将拆下的绷带扔到旁边,又端来热水给他擦拭崩裂的伤口,“这边衣服脱下来,不然容易把你衣服打湿。”
      千月古怪地觑她一眼,撩起袖子。
      叶熏却道:“不是撩袖子,是脱衣服。你肩膀上还有伤呢!那地方不管了吗?”当面命令男人脱衣服,真不愧是做医师的。
      千月仍然做不出这事儿,“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叶熏狐疑地瞪他一眼,似乎明白过来他在别扭什么。“你不会害羞了吧?”
      千月:“……”这话怎么着也不应该由姑娘来说吧。
      “放心,医者面前不分男女,你就算脱光了,对我来说跟小猫小狗也没什么区别。咳咳,这样说可能不大合适,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叶熏意味深长地笑笑,“虽然我爹的确想让我勾搭你。”
      话虽如此,千月还是坚持要自己来。谁料小姑娘剽悍得很,干脆亲自动手。拉扯间忽然听见一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另一声音紧接着斥道:“熏儿,不可无礼!”
      塌上的两人转头一看,李綦黑着脸站在屏风外边,身后几步跟着个肥硕的中年男子。千月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白,刚发出一个“李”字便卡住了,差点叫出他的真名,暴露了李綦的身份。
      然而这欲说还休的模样落在李綦眼里,只觉得碍眼,就跟他真干了什么似的。他三两步疾行到塌边,叶熏则嘟哝着什么退到一旁。中年男子气得胡子都要冒烟儿了,恨铁不成钢地道:“杵这儿干嘛,还不出去!”
      叶熏俏皮地眨了眨眼,乖乖出去了。
      李綦道:“你也先出去。”
      “嗳!”那人恭敬地道:“大人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这就去教训那不孝女!”
      屋里只剩下两人,李綦一语不发替千月整理领口,手上没个轻重。千月故作吃疼地“嘶”了声,李綦停手抬眼,淡淡道:“别装了。”
      “那姑娘是故意的。”
      李綦道:“我知道。”
      千月快被他气笑了,“知道你还这么大反应?”
      李綦解释:“刚才那个男人是叶太守,我先前跟他说你是永安王的人,叶太守有意攀附,因此撺掇她女儿跟你交好。不过叶熏这姑娘比较特立独行,我不配合一下怎么叫她如意?更何况……”
      “嗯?”
      李綦顿了一下,目光幽深:“我也的确不痛快。”
      千月一噎,岔开话题道:“我们如今在哪儿?”
      “白鹭洲。”李綦眸光微闪,补充道:“也就是旧盛京。不过此地变化很大,几乎看不出盛京的原貌,待会儿要出去走走吗?”
      千月道:“也行。”
      李綦有些意外,他原以为百日的事情多少会让他茫然消沉,结果这人除了当日冲动了些,几乎没有太大变化。他不相信这人是天性凉薄,那么就是抱有别的打算。
      两人从太守府出来天已经黑了,沿着士林大街一壁观赏,不久见远处河道上有座横桥,桥边乌泱泱围着一圈人。
      二人跟着凑上去,隐约见人群中有个红衣少年,身量颀长,腰佩蹀躞,正背对人群执笔作画。画绢铺陈在竖立的木架上,边缘被夹子固定住,这样围观的人就能亲眼看到作画过程。而少年另一边,是个青春漂亮的少女,原来是在斗画。
      斗画是旧陈国的习俗,如今很少见了,没想到白鹭洲还有人这样玩。
      千月兴致勃勃地问李綦:“画的什么?”
      李綦道:“山鬼图。”
      竟然是中元节常见的山鬼图。这画虽然不稀奇,选在这个时间画却很微妙。就像中元节另有放河灯的习俗,若改成平时放也一样奇怪。然而周围的人仿佛并不觉得异常,只管看得起劲。
      由于少年背着身,两人在外围根本看不见作画少年的模样,却被他身上某种特质吸引,移不开眼睛去看旁边的少女。忽然那少年侧过身来取墨,众人连忙打起精神想要一睹风采。
      可惜他脸上戴着半副面具,能看到的除却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便是分明的下颌,略薄的双唇。少年取墨时笑盈盈对身旁的少女说了句什么,引得女孩怒目瞪他一眼,不再理会。
      那少年得意地笑了笑,站直了继续作画,蘸墨下笔时辗转腾挪,挥洒自如,满是不加收敛的昂藏之气。
      不过片刻画已作完,少年转过身来,蘸了笔色料往画绢上一甩!
      萤黄的墨点随着那一甩铺溅在画卷上,洇成一只只萤火虫,一副山鬼逐萤图新鲜出炉了。少年将画笔随手扔回筒子里,又从怀中抽出手帕擦手,对身旁的少女挑眉道:“如何?”
      少女只画完一大半,白玉似的面颊浮上两片飞红,于是愤懑地收笔道:“画算是勉强可以入眼,却没什么稀罕的。”
      得此评价,少年不但不恼,反而转头冲少女一笑,惹得人不自在地偏过头,与他错开视线。
      “你说得对。”少年如此附和道:“画么,不就那么回事?”
      少女侧目看他,不知道这人又想搞什么幺蛾子。果然,下一瞬少年做了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动作。他三两下粗暴地将画布扯下来,随意地往外一扬。
      众人一时唏嘘,画的这么好,可惜了。
      只是还没感叹完,忽然见画卷无风自起,在半空中徐徐展开。画中风物一时跃出纸面,正是山中精灵穿梭嬉戏于林间,追逐夏夜萤火的场景。少年最后一笔甩上去的萤火虫刹那间分身成数百只,在夜幕下、山林间四处飞散,在围观的人群中间乱蹿。
      众人纷纷抬头看,还有伸手去捉的,结果一捉那萤火便散了。
      虽是再普通不过的幻术,不过胜在情景融合得巧妙,看起来依然新奇有趣。然而有两个人却顾不上看,李綦收回视线,不期然撞上一双神采飞扬的笑眼。李綦下意识转头去看千月,发现千月眉头深锁,也定定望着对面的人。
      红衣少年,衣袂被江风吹得飘荡,含着融融笑意对两人扬了扬下颔。
      千月再也站不住,立刻要过去探个究竟,然而围观的人挡在面前走来走去,实在不易靠近。就在这时,少年又做了一个令他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抬起手,毫不迟疑地摘下银色面具,随即狡黠地朝对面两人挑了挑眉。二人望着那张脸,瞬间睁大了眼。
      这张脸分明跟千月一模一样!只不过看起来更稚嫩一些,但比梦中见到的易桢更成熟一点。在灯火的照映下,少年眼里仿佛盛满了星光,那星光一闪而逝,转眼便不见了。
      忽然间千月手腕一紧,待回过神再看,哪有什么斗画,哪有什么山鬼逐萤?除了李綦之外,面前只剩一座空荡荡的横桥,原来方才见到的一切都是幻术!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二位,好久不见啊!”
      同样身着红衣的少年抱着臂走来,“刚才的东西好玩儿吗?”
      千月敛目:“是你?”
      “当然不是我!”华宴无辜地将两手一摊,“是我受人之托送你们的见面礼,据说是来自某位故人的记忆。你们要是感兴趣,我带你们去找她怎么样?”
      李綦道:“不感兴趣,你就不带我们去了吗?”
      华宴吃瘪,摸了摸下巴,尴尬地摆手道:“这么较真干什么,跟我走吧!”就像料定了两人一定会去,华宴撂下这句话便自顾自地转头带路去了。
      三人行了一段路,来到个人迹罕至的渡口。华宴带头跳进一艘小船,提醒二人道:“坐稳了。”说着竹竿一拨,小船便轻快地离岸。
      李綦千月分别在两头船舷坐下,也不急着打听什么,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华宴一见反倒憋不住了,站在桥头问:“你们两个不好奇我带你们去哪儿吗?也太沉得住气了吧,好没劲!”
      千月很给面子地问:“那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华宴高深莫测地答:“镜、观、鬼、域。”
      千月回过头,早料到会是这样。小船行了会儿,越往后人烟越少,拐过一个大弯之后渐渐钻进片阴影,原来是竹林。四野孤寂,耳畔只余风吹竹林的沙沙声。
      千月惬意地将两条腿伸展开,然而船内狭窄,一不留神碰到了李綦的腿。李綦楞了一下,旋即回他一笑,也拿膝弯碰他。那一下碰得千月有些腿软,千月心中直犯嘀咕,真要命!
      “看那边。”华宴忽然出声。
      两人顺着他指示望去,见两岸渐渐汇聚过来许多水灯,这也是中元节常见的式样。千月诧异道:“这里怎么会有水灯?”
      华宴道:“鬼域嘛,在这种地方,祭奠亡人的水灯跟外边照明的灯没有区别。你们再耐心等等,马上就能见识真正的百鬼夜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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