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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4、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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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因为内心的杂念而曲解了贺舒泽对我的怜悯之情,那么我一定会陷入可悲的境地。他为了帮我本来就已经付出了很多,我不该对他有太多的奢望,更何况他有男朋友。一想到上次他提到男朋友时的寡言,我就内心难安。
无论如何,陪我治病一定对他的生活造成了困扰,我孤苦无依,他不得不帮我,他总不能主动说出让我走的话。
我的脑袋里冒出背着贺舒泽悄然离开的想法,这样我就不必再麻烦他。手机上有一千块钱,大概是贺舒泽留给我以备不时之需的,这够我买一张去外地的车票了。可问题是我没有自己的身份证,身份证应该在贺舒泽那里,不知道他放在哪里了。
一天趁他去卫生间时,我翻了翻他的包,里面并没有我的身份证,病房里也没有,难道他放在家里了?
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来,连忙放下他的包坐回床上。但他应该还是看出了端倪,愣愣地站在门口看我,我想到自己连包的拉链都没拉好,不跟他说明白难免会有些误会,便忐忑地小声解释:“我……我没拿你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包,虽然神情仍有些诧异,但他还是笑着安慰道:“我知道你不会拿我的东西。”
“对不起……”一想到自己干了那样的错事,我便只觉得无地自容,更为羞愧地道歉:“我不该……动你的东西的……”
因为太过紧张,我说起话又变得吞吞吐吐,在贺舒泽的注视下,我恨不得赶紧变成地上的一粒尘埃,这样也许还能轻松些。由于大脑太过混乱,我组织语言的能力似乎瞬间丧失了,话也开始卡壳,我艰难地咽咽口水,贺舒泽便在这时用温和的声音问:“你在找什么?”
我花费了一段时间才想明白他在问什么,而后努力拼凑出一句话:“我……没找……”
贺舒泽坐到我身边,虽然他仍然在对我笑,但我能看出来他也有些紧张。我知道他和我相处时心里一直绷着一根警惕的弦,生怕哪件事会刺激到我,让我的病又发作。他的紧张也让我难受起来,我不想让他面对我时总是这么小心谨慎,但我现在根本做不到。
他轻轻握住我已经攥到有些发麻的双手,用温柔到几近可以充当催眠曲的声音说:“上次不是说了吗?咱们要坦诚地交谈啊。心里有什么事就都说出来,这样你才能快点好,是不是?”
“呃……”我想要说话,可是一着急喉咙里就只能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声音,像个哑巴。我小心翼翼地抬眼,见贺舒泽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我,我才像骤然被解冻的冰雕般说出话来:“是……想走……”
贺舒泽怔了怔,我继续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要身份证……”
他嘴角的笑带上几分苦涩的意味:“为什么想走?”
“就是……不能再麻烦你……”我听着自己磕磕绊绊的话语,眼睛又莫名开始发热:“你有男朋友……不能……”
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不能再喜欢他,不能再打扰他的生活。
这是现在我这个身体羸弱,精神也残疾的人能为贺舒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哪怕我的生活已经变成一片泥潭,我也不希望拖累贺舒泽和我一起陷进去。
我不知道我的这些想法是否正确,我的大脑像是生了锈,思维宛若一团浆糊般糊在里面,我理不清头绪,只能感到脸上不停有温热的泪流过。是贺舒泽伸出的双手制止了我不断摇头的动作,他捧着我的脸,轻轻用拇指擦掉我的眼泪:“我没觉得麻烦……”
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些,贺舒泽的面容透过眼前的泪水被扭曲得有些模糊。我慌忙把他的手从我脸上移开,然后又向后挪了挪:“但是你的男朋友……”
“我和他分手了。”他说。
我被他突然说出的这句话打懵,愣了片刻才颤声说:“是因为我……”
“和你没关系,陪你治病之前就已经和他分手了。”他轻声解释道。
我觉得他是为了让我宽心才这么说,不由啜泣得更为厉害:“不行……我得走……”
他慌忙打断我的话:“就是怕你多想才不告诉你的……这件事真的和你没关系,完全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矛盾。”
“还是跟你讲清楚比较好……”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你听我说,我和金诚研是两个月之前分手的。”
待听完贺舒泽和金诚研之间发生的事情后,我陷入长久的沉默。原来我一直以为他们的感情很好,却不知道他们之间也会有嫌隙,我想我应该安慰贺舒泽几句话,可是以我目前笨拙的脑袋,实在难以搜刮出一句得体的话来应对此刻的场景。
最后还是他总结道:“所以……应该说我们的思想不太合得来吧,因为这个决定分开了……和你没关系。”
我不敢去看他说出这番话时是什么神情,只低着头缓缓揪劈开的指甲,轻声问:“可是……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贺舒泽沉默了许久,我在寂静的环境中有些不适应,壮着胆子瞟了他一眼,他眼中沉积着复杂的情绪,但我的脑袋太过木讷,一时品读不出那些情绪具体是什么。
他猛地一僵,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摇摇头说:“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我说这些就是不想让你多心。”
他如此强硬地掐断话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脑袋里仍然不停地回想他向我讲述的事情,想着想着,扣指甲的手没了轻重,竟不小心揪下一小块甲片。
我抖了一下,垂眼才见指甲上溢出了血色。贺舒泽原本还在发呆,见我的手破了,他立刻起身去拿创可贴。
我看着贺舒泽找创可贴时有些焦急的动作,微微有些失神。他拿来酒精仔细地为我擦去指甲上的血迹,指尖传来痛感,我本以为自己对疼痛已经麻木了,毕竟手腕上的伤提高了我对疼痛的耐受度,可此刻我却因为这点细微的痛感而眼圈一热。
贺舒泽见我落泪,有些无措地问:“怎么了?”
我把手从他手里挣出,擦了擦潮湿的脸颊。他略显紧张地把那只手重新抓住,旋即又猛地一顿,而后他放开我的手,从一旁抽出纸巾递到我面前:“用这个擦……”
我慌乱地擦着自己说来就来的眼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贺舒泽的问句——连我自己都理不清自己为何哭泣,得病之后我的身体里好像多了许多我数不清的开关,哪怕一点细枝末节的事情也足以触动我敏感的神经。我不想这样总是无来由地哭,不想贺舒泽担心我,可我无能为力。
哽咽片刻后,我终于能够拼凑出语句,勉强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对不起……和他分手……你很难过吧……我……”我紧攥着指尖的疼痛感,惭愧地垂眸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帮了我这么多,可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也不能安慰你……”
他看向我的眼中多出很多复杂的情绪,我躲避着他的目光,用开始卡壳的思维尽力调动脑海里所剩无几的词汇:“你……那么喜欢他……肯定……很伤心……”
一想到贺舒泽和他爱的人分手,我就替他感到一阵委屈,心里没由头地泛起一股悲哀感,无论如何也停不下啜泣。越是如此我越内疚,此刻该是我安慰他,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样下去还要他安慰我。
糟糕的是待我再次抬眼时,发现贺舒泽的眼眶也有些发红。
“贺舒泽……”我更为慌乱地擦掉不断掉出的眼泪,努力把哽咽声咽下去:“你……你别难过,对不起……”
我还有些不知所措时,贺舒泽缓缓伸手拥抱住我,他的动作很轻,两只环在我身侧的手臂若有若无地存在着,仿佛拥抱着一个虚无的魂灵。
“你怎么这么傻啊……”他轻声叹息,尾音有些颤抖。
我愣愣地被他拥着,因为这个拥抱的动作并不亲密,所以我没有感受到不自在。他谨慎地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个动作与其说是拥抱,倒不如说是一种安慰的象征。
他颤抖的声音使我的心情也开始晃动,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你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他结束了短暂的拥抱,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对我牵强地笑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我想他可能是因为我拍他的背才突然拉远和我的距离,便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可是看着他对我强颜欢笑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传来一阵阵难受的感觉。
我明白情绪无处宣泄带来的后果,如果遇到困难时能有一个人供我倾吐心事,我可能也不至于病成这副模样。我不想让贺舒泽重蹈覆辙。
在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创可贴后,我倾身向前,重新拥抱住他。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我像刚才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慎重地缓缓说道:“我……知道作为一个病人,我能做的很有限……也没资格安慰你。”
“但是作为朋友……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开心起来,有什么觉得难受的,都可以说给我听……这点事情我可以做到。”
我轻柔地抚着贺舒泽的后背,正如我在最艰难的时候期盼有人能够对我做出的动作一样。
“周涵……”他略显诧异地叫我一声,而后喉间哽咽声更重。
他最终并未再倾诉他和金诚研之间的事情,只是在我的拥抱下,他逐渐开始抽泣。最初他还紧绷着身体努力把抽噎声咽下去,可是在我持续不断的抚慰下,他压抑的情绪渐渐被疏导出来,终于泣不成声。
记忆里他很少如此难过,我想到分手后他独自承受着这样的打击,不由又坠下几滴泪。
贺舒泽即刻替我擦去眼泪,一脸惭愧道:“对不起,你生了病……还要你安慰我……”
我摇摇头,也帮他擦了擦湿润的脸颊:“这样就会好受一些吧?”
他并未回答,只是回拥住了我。这次他拥抱住了我的实体,我们之间再无间隙,当两人如此相拥时,病房里的抽噎声慢慢小下去。在这个缺乏距离的拥抱中,我仿佛暂时忘记了自己是周涵,他可能也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贺舒泽,我们只能记起自己和对方都是需要安慰的人而已,于是就这样拥抱着互相取暖,就是这样意义的拥抱才不会让我们有任何的不适。
“谢谢你。”贺舒泽的声音敲碎病房里梦境似的氛围。
“愿意做我的朋友。”他轻声说。
他起身后对我笑笑,红肿的眼睛弯出柔和的弧度,巧妙地将泪水堵塞回去。我于是也回他一个微笑:“都多少年了……现在还说什么谢谢。”
“真是丢脸……”他垂下头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不过你说得对,这样确实好受了些。”他看了一眼我的手,而后拿起创可贴:“啊……还没包……”
见他一边拆创可贴一边皱起眉头,我连忙说:“没事,就是指甲劈了而已……不疼……”
“说什么不疼……你还知道疼吗?”他喃喃一句,轻轻把我的指尖包好。
虽然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但是在听到他略带心疼的语气后,我还是敏锐地感到了疼痛。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好像渐渐学会疼了。
把创可贴粘上后,他忽然问我:“你说你想离开……去哪呢?”
这个问题让我怔住,因为我从未思索过。我只想着拿到身份证后离开贺舒泽,却没想过究竟要去哪里,我离开只是为了不再麻烦贺舒泽,至于自己接下来该如何生活却从未思考过。
贺舒泽见我沉默,又略显犹豫地开口问:“要去找徐向屿吗?”
“向屿?”我听到这个名字后微微一愣:“为什么找他?”
他折叠着手中从创可贴上撕下的纸带,低声说道:“现在你不是除了我和他,就没有其他联系的人了吗?”
我并未想过要去找向屿,虽然我不知为何极其信任他,但毕竟在我的印象里他只是我的邻居,我还生着病,而他又在上学,我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他?
我摇摇头,垂下眼睛说:“没想过去找他……”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知为何忽然感到内心极为空虚。
纸带被折叠时发出的微弱声响填充病房片刻,而后贺舒泽无奈地叹息道:“你现在这个情况真的还不能独自生活,你如果不告而别,我联系不上你一定会报警的。”
他说得有道理,我想得太少,只想着离开后就不必麻烦贺舒泽,却没想过那可能给他带来更多麻烦。我听着他的话,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攥着手不再说话。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略作停顿后一本正经地继续道:“还有徐向屿,他如果知道你不见了,肯定会非常担心。”
“……向屿?”我抬头说。
我蓦然投去的视线让贺舒泽微微一怔,不过他很快便笑了笑,把手中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后说:“是啊,他会担心得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为什么?”我几乎称得上迫切地开口问。
“因为……”贺舒泽思忖片刻,却转而问道:“你想让徐向屿担心吗?”
我立刻摇摇头,不假思索道:“不想。”
“所以啊……为了徐向屿也别再想什么独自离开之类的傻事了。”他说着露出柔和的笑容,伸出小指问:“好不好?”
我和他勾了勾小指,点点头说:“好。”
总觉得在勾指的过程中,贺舒泽嘴角的笑逐渐变质,流露出些许苦涩的味道。但那感觉转瞬即逝,我的脑袋本来就迟钝,更想不清那是不是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