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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5、异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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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个月,在经过评估后,医生说以我现在的情况已经可以出院。出院的那天外面下着绵绵细雨,贺舒泽问过我回家是坐车还是坐地铁,因为出院时要拿的东西比较多,我不好意思让贺舒泽和我一起坐地铁,便说坐车即可。
车里被空调吹得很暖,即使是雨天也感受不到一丝阴冷。不知为何,我竟不再因为坐车而紧张,反而在温暖空气的围绕下感到几分惬意。
意识里模糊地浮现出被人拥抱住的感觉,虽然记不清具体情景,可我隐约能想起那个拥抱蕴含的温度足以驱散我的不安。
“还好吧?”开出一段路后贺舒泽询问道。
后视镜上他略显紧张的视线投来,我对他笑笑:“嗯……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他开得不快,我静静地望着窗外苏州城的景色,不由有些出神。这里的一切事物于我而言都如此陌生,而贺舒泽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可以熟练地从错综复杂的道路中找到回家的那一条。我在这里完全是一个异乡人,除了贺舒泽以外我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虽然只是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可我还是产生了一种孤立无援的惶恐感。
我看着路旁林立的高楼大厦,再想起家乡萧瑟的街道,渐渐垂下眼睛。原来这些年来,我已经和贺舒泽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说起来,我来这里生活后你都没来玩过。”贺舒泽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下咱们可以去逛逛园林啊什么的,有几个园林真的很不错,而且不像留园拙政园那样有很多人去,安安静静的很适合散步……”
以前倒总是很期待能和他一起出去玩,现在听他如此提议,却莫名提不起什么兴致——我能想象出和他出去的场景,无非是两人默默地走着,我无趣地一声不吭,任由尴尬的空气填充周围,哪怕再美的景色可能也难以触动我麻木的心灵——让他陪我出去玩,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也许见我应和得很敷衍,他逐渐止住话头。我以为他因为我的寡淡而不高兴,正不安地思索该说些什么调节气氛的话时,他猛地笑出声:“我刚才那样好像一个出租车司机啊,是不是?”
听到他这句猝不及防的玩笑话后,我也噗嗤一笑:“确实。”
“快到了快到了。”他说着打开转向灯,车开进了另一条路。
第一次踏入贺舒泽家的门,我站在玄关口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在知道自己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的情况下,我更觉得忐忑。
他为我拿出一双拖鞋,我换上后也不敢轻易迈开步伐,直到他拉着我说“进来啊”,我才抬起沉重的腿。
贺舒泽的家布置得很精简,每个物件都存在得恰到好处,室内设计呈现出一种博物馆般的艺术感。我呆呆地站在客厅里环视四周,他慌忙把沙发上的靠垫放整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些天在医院,也没好好收拾……”
“没有,你家很漂亮呢,是你自己设计的吗?”我问。
“哦……也不是。”他笑笑后便走进卧室,拿出一套睡衣递给我:“这个是给你准备的,你试一下吧。”
他如此转移话题,我想这个家可能是金诚研设计的。这些天关于他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我甚至能想起贺舒泽曾说过他是建筑师。
面对这个家里的一切,我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这里是贺舒泽和金诚研曾经一起居住的地方,而我现在要住在这里。一想到这点我就局促起来,不由把睡衣攥紧。
“去……去哪换?”我轻声问。
贺舒泽站在旁边看着我,听到这句话才像是猛地意识到有这个问题,便抬手指着卧室:“那里面……哦,我先跟你说一下家里的构造吧。”
他带我认了每个房间的位置,家里有两个卧室,一个卧室放着双人床,应该是他们一起住的房间,另一个卧室有一张单人床,布置比较简单,看起来不像有人用。还有一个他的工作间,贺舒泽只说那是工作间,没有带我进去看,我便将其列入不应踏入的区域。除此之外便是卫生间和浴室,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护理用品,让我眼花缭乱。唯独厨房他没向我介绍,可能是觉得我用不上这块区域。
竟然没有发现一丝金诚研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贺舒泽怕我多心,特意布置过。
“然后……你就在这里换吧。”贺舒泽带我进了大卧室,帮我拉好窗帘后如此说。
其实比起来大卧室,我更想去小卧室换,可贺舒泽已经在替我关好门后出去,我想在这件事上小题大作反而奇怪,便听着他的开始换睡衣。
我面对着卧室里的双人床脱下衣服,赤条条地看着这张大床时,我莫名觉得极为不自在,便立刻转过身面对着墙把睡衣穿好。因为有些着急,我扣错了扣子,但我也未在这上面做纠结,一边重新扣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走出卧室前我又不自主地瞄了床一眼,而后飞快收回视线。
贺舒泽见我出来,颇为满意地笑道:“不错,很合适。”
他给我买的衣服都很合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晓了我衣服的尺码。我向他道谢,垂着眼睛把胸前的几枚扣子解开又系好,一直系到最上面的一颗——贺舒泽怕我着凉,总叮嘱我第一颗扣子也要系上。
抬眼才见贺舒泽一直在看我,我觉得奇怪,慌忙错开视线,也想不清自己是不是哪里没穿好。
还未来得及思索更多,他便把手伸向我的后颈,替我把衣领折好。
脖子上传来轻微的瘙痒感,我下意识捂住脖子,而后便怔怔地僵住。贺舒泽立即缩回手,对我笑笑后问:“洗个澡吧?”
“哦……好。”我回过神,放下手后略觉尴尬。
贺舒泽教会我调节水温后,依旧待在浴室里不走。虽然之前都是他帮我洗澡,但现在我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几近愈合,注意些应该就不用他再帮我。我这样想着,对贺舒泽说道:“我自己洗吧。”
他担忧道:“你的手……”
“有防水套呢,而且我会很小心的。”我说。
他在浴室里犹犹豫豫地站了一会儿,大概见我拘谨着没有动作,他最后还是妥协道:“那……你快点洗,别锁门。”
他说完这句话又略显窘迫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贸然进来的,我是怕……”
“我知道,我不会锁的。”我小声应道。
他这才点点头出了门,我稍微觉得轻松了些——我已经很久没有独自一人身处一个空间,总是和贺舒泽待在一起,我的神经一直保持紧绷,生怕我的病让他担心或不悦,如今我一个人身处浴室终于能放松一会儿。
我脱掉身上的衣物,往浴缸走去时不小心瞥到镜子里自己的身影。我的眼睛被自己枯瘦的躯干刺痛,我身上突出的肋骨已经到达可怖的地步,一想到之前贺舒泽为我洗澡时总要面对这副难看的身体,我就只觉得愧疚。
我慌忙把目光从镜子上错开,逃似的把自己的身体整个浸入浴缸,也不敢再低头去看。
原来我已经胆怯到不敢面对自己。
浴缸里贺舒泽为我准备的水温度正好,可我仍然觉得四肢冰冷。我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为什么会落魄至此呢?
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在氤氲的水雾下,我突然想起自己曾有一次在洗澡时照镜子,想起镜中我布满淤青的身体。
原以为离开贺舒泽,一个人待着就不会那么紧张,但我的手脚渐渐开始发抖,一股巨大的不安感逐渐压垮我的心智。
有滴水声响起,在寂静的浴室里极为刺耳,可我明明没有打开水管。我愣愣地抬手触向自己的脸颊,才发现原来我又开始流泪。
还以为出院就说明我的病已经好起来了,看来并非如此。我现在还是一个不完整的人,可是我怎么可以不赶紧好起来呢?不好起来难道要一直麻烦贺舒泽吗?我有那种资格吗?
焦虑感逐渐吞噬我的理智,我蜷缩成一团,可还是冷到牙齿都打颤。思绪混乱地搅作一团,我捂住隐隐作痛的头,耳鸣声开始填充我的世界。
该怎么办呢?未来该怎么办?
“周涵!”一声呼喊将我混沌的意识撕开一道口子。
我有些恍惚地抬头,门外响起贺舒泽慌乱的声音:“周涵……怎么不说话?我进去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在门外叫我,勉强调动语言说:“等……别……”
他却已经打开门,进来后便急匆匆地向我走来。当他走近时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他猛地停住脚步,但也许见我抖得厉害,他还是不放心地走到浴缸边:“怎么洗这么久……”
他把手探进水里,诧异道:“水都不热了,泡在里面会生病的,为什么不换热水?”
我的思维尚且有些僵滞,只是见他紧蹙着眉头,我想我应该惹他生气了,便本能地说道:“对不起……”
听到我道歉后,他原本慌乱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来……冲点热水就不冷了。”说着拿起花洒冲洗我的身体。
在热水的浇灌下,我渐渐停止颤抖,被冻结的思维也缓缓舒展开。我这才发觉贺舒泽的眼中塞满担忧和心疼,终于猛地清醒:“怎么……我洗了很久吗?”
“是啊……”他听到我说话后长舒一口气,一脸惭愧道:“抱歉,不该让你一个人待着的……”
我垂下眼眸,不知道如何面对贺舒泽愧疚的神情——他的愧疚只会让我愈发愧疚。我又让他担心了,我希望自己可以好起来,但是我力不从心。
“我……我没事,就是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我用几乎能被水流声盖住的声音说道:“你出去吧,我马上就洗好了。”
“我……”他说出一个字后举着花洒犹豫片刻,也许见我瑟缩得厉害,他最后还是把花洒递给我,温声说道:“我在浴帘后面等着。”
他说完便替我拉好浴帘,浴帘把他的视线隔绝开后,我终于舒展身体松了一口气。我根本不敢看自己的身体有多难看,挤出沐浴露后便草草往身上涂去,只想赶紧洗完,然后把我的身体隐藏到衣物里去。
涂着涂着我忽然发觉这个沐浴露的味道很熟悉,我瞟了一眼瓶子,才发现这是我原来用的柑橘味沐浴露。
是巧合还是贺舒泽知道我原先在用这个味道呢?不过他本来就喜欢橘子,可能刚好他也在用这个味道的沐浴露吧……我正微微有些出神时,贺舒泽的声音从浴帘外传来:“你……洗头的时候真的可以吗?一定要小心伤口啊。”
“哦……哦,我会的。”我说着更为谨慎地放慢动作,生怕绷带沾了一点水。
橘子的清香在水汽中弥漫开,随着我的涂抹越酿越浓。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贺舒泽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他用极为温柔的声音询问:“晚餐想吃什么?好不容易出院了,也能出去吃饭了,咱们吃个好的。”
我思索片刻,却想不出什么能勾起我食欲的东西。我一边用花洒冲去身上的沐浴露一边答:“没什么想吃的……”
“唔……又这么说。”他沉默少顷,就在我有些担心是不是我的回答让他不高兴时,他忽然笑着提议:“臊子面怎么样?我来做。”
“臊子面……”他这么一说,我发觉自己真的有些想吃臊子面,便点点头说:“嗯……好。”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又笑了两声,似乎心情变好了些。他的笑声让我也有所放松,我提议道:“我马上就洗完了,你去准备吧……谢谢你陪我。”
他应了一声,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揭开浴帘的一角,为我递进来毛巾:“用这个擦,擦完就赶紧穿衣服吧,别着凉了……我出去了。”
我只是透过他伸进来的一只手也能感到他的拘谨,我接过那条崭新的毛巾,轻声应道:“好。”
待浴室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后,我从浴缸里起身,擦干身体后听着贺舒泽的嘱咐立刻穿好衣服。
这下我才有勇气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我走到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浴室里的温度有些高,我的面颊看起来微微发红。
……还是因为贺舒泽的关怀呢?想到这一点后我低下头,攥起睡衣袖子,再次厌恶于自己的糊涂——又开始因为这个而萌生出期待了,贺舒泽是对我好,但他只是把我当做朋友,我必须保持清醒。
不能再陷进去了……我揉了揉自己的脸,再睁眼时忽然发现洗漱台上的那些护理用品全部都消失了。
是贺舒泽刚才收起来的?不需要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