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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对头(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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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穿过亭间,掀起幽冷寒意。
道出那句“捧杀”后,陆礼似有片刻出神。
他下意识垂眸,望向陆识盈。
向来被他视作掌心珠玉的小女儿正端坐于亭下,她仰着一张小脸认真看他,乌黑的瞳仁似温润的琉璃,泠泠澈澈,纯净无尘。
平日里骄矜扬起的眉眼,此刻正微蹙着,似乎正因为他刚才的那番话而牵起了困惑。
陆礼抿了抿唇。这一瞬间,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刚刚那一番话的突兀。
既然原本便打算由他一人独自承担这一切,那么这些涌动在风平浪静的表象下的,腌臢难言的、阴暗不堪的事情……他又何必在此刻,对着他那尚且年幼、单纯无知的女儿道出呢?
陆礼不禁开始反思,难道说,他其实也是个口是心非的父亲吗?
平日里从未严行教导,总说只盼她快乐无忧就好……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希望她能在该懂事时懂事,该机敏时机敏……
陆识盈仰着头默默观察,自是注意到了陆礼此刻脸上纠结的表情。
方才他亲口作出了“离开大雍”的决定。但多年父女,陆识盈只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这个决定陆礼作得很临时。
即便是已经朝她开了口,眼下的他也依旧犹豫,随时都有可能改变决定。
上辈子陆礼自从被皇帝从战场召回后,便一直留在都中。哪怕是心知肚明山雨欲来,他也从未提过要带着一家人离开大雍。
陆识盈不知她爹这辈子为何会突然改变想法,但她大概清楚,此番改变的原因,或许在她。
她做出了一些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选择。选项虽然微小,却牵一发而动全身。
离开大雍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就算是抛开此刻正对陆家虎视眈眈的龙椅上那位不谈,以陆识盈上辈子的所见所闻来看,大雍这片地方后续多灾多难,也不宜久留。
若是上辈子她爹就如此决定,她大概能过上一个相对平静安稳的一生吧。
可陆识盈转瞬又想,这辈子她爹的选择,终归是由她这一世的变化带来的。
没有站在今生对前世的回望,无论重来多少次,那个只有一次记忆的陆识盈,依旧只会走向“命运”。
想到这里,陆识盈唇边不禁泛起微笑。
对于“离开大雍”这一选项,上辈子她本该选却无可选。
而这辈子她可以选,却不想选。
陆识盈抬眸看向陆礼。
她要动摇她爹的想法。
女孩微微扬起唇角,脸上一派天真,仿佛写满了对父亲的信任与希冀。
“爹,女儿年少无知,虽并不能完全知晓您的意思……”
陆识盈开口,语气带上了一点儿骄矜,笑容愉悦:“但作为您的女儿,我才不怕坏人,亦不惧那些牛鬼蛇神。”
见陆礼面色微怔,她略微停顿,再接再厉道:“不过……此事真的有爹说的那般严重吗?”
陆识盈鼓起脸颊,不解地蹵眉:“需要我们一家人如此匆忙狼狈地离开,连一丝一毫的反抗和争取都没有,就像逃兵一样……”
“……”,陆礼的神色略有变化。
陆识盈佯装没看见,继续认认真真地劝谏:
“爹,您是大雍的神将,而女儿是大雍的郡主,这么多年,家在大雍,根也在大雍……”
“女儿实在是不舍离开,您难道舍得吗?……所以,若是还有转圜的余地,还请爹爹再慎重考虑一番!”
寥寥的几句话,似乎全然戳中了陆礼此刻的思绪。
他陷入沉思,眸光倏尔间变得幽远,晦暗难言。
诚如他的女儿所言,做一个逃兵,确实不是他陆礼的第一选择。
以他的性情,哪怕是在接下密诏的那一刻就已预见了危机,也绝不会想要逃脱。
他陆礼向来要赌、要争、要搏!
在战场上如此,在权力场上亦是如此。
不论如何,留在都中抗争到底。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只是……今日归家,陆礼忽然发现与他冷战许久的女儿突然向他贴近,看到了这难得和睦温馨的家宴……
陆礼久违地被戳中了软肋。
他这才惊觉,明明他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与皇权抗争的准备……
可面对家人的安危。
他竟还是不敢去赌一个“万一”。
关心则乱,于是陆礼临时作出了“全家一起离开大雍”这个听上去有些潦草仓促的决定。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女儿会拒绝得如此干脆,用的还是“不想当逃兵”这样的理由!
这方面,陆识盈的性格倒是和他相似……
陆礼露出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的一笑,在又一番思考和斟酌之后,作出了最终决定。
寒风还在呼啸。
陆识盈捂住唇,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正想用帕子擦拭,却忽然感到有一双温热的大掌正轻抚过她的额头,似乎在试探她额间的温度。
随后,高大的男人俯下身来,伸手为她认真地理了理颈间的风领,彻底隔绝夜间肆虐的风雪。
“阿盈说得对。”
被包裹在一团暖意中,陆识盈听见她爹陆礼郑重认真的声音。
他笑着说:“我们不做逃兵。”
*
如陆识盈所愿,陆礼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都中。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平静如常,无事发生。
根据上辈子的经验,陆识盈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好几天,直到“那天”到来。
于是,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她选择继续瘫在自己的小院,无所事事,清静无为。
每天的大半时间都在躺平,吃了睡睡了吃,无聊的时候还有人陪玩,日子可以说是过得相当安逸。
享受了几天这样的日子,陆识盈觉得,她好像拥有了第一个关于重生的“执念”。
——想要清闲惬意地度过此生。
……实在不行的话,半生也行。
距陆礼回到都中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半月。
这一日,沉寂了许久的大雍皇宫内,终于传来了动静。
龙椅上的那位宣布将于明晚设下宫宴,传令文武百官携家眷入宫,一齐欢迎大雍远道而来的贵客。
此次宫宴的规格极高,排场极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因此瞬间便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都在暗中打听这所谓贵客们的身份和来头。
不过……皇帝似乎有意在宫宴前保密。宫内上下对此守口如瓶,消息被瞒得密不透风,一点关于神秘贵客的信息也没透出来。
都中议论纷纷,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到后面甚至产生了几个离谱的谣言。
就连陆礼也听说了。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在晚饭时开玩笑般地问陆识盈:“阿盈觉得这些神秘贵客会是什么人?”
陆识盈伸筷,默默往碗里夹了块她最爱的烧肉,一副对传闻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
她自然知道是谁。
想起上辈子,她撇了撇嘴道:“认识,但不是很熟。”
陆礼:“?”
“……哈哈。”他女儿真幽默,玩笑开得和真的一样。
陆识盈埋头专注吃饭,耳朵却默默留意着宫宴的消息。
真快啊。
她内心不禁感慨了句。
时间过得真快,那个让她上辈子的命运全然改变的日子……终于又要来了。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日,陆府一家人早早便进了宫。
去这么早倒不是为了宫宴,而是因为皇帝时隔多日,终于在今天派人传召了陆礼。
至于陆识盈和乔绾,则是被皇后娘娘邀请去宫中小坐。
宫门前,见陆礼一家下轿,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远远地便迎了上来。
他望着陆礼,脸上堆笑,一面为他指引着御书房的方向:“武安侯,请吧。”
随即又对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你带郡主和夫人去皇后娘娘处。”
小太监得了吩咐,诺诺点头。
他走到陆识盈和乔绾面前:“请郡主和陆夫人随小的来。”
二人跟在小太监身后走了一小段路,陆识盈回头,发现陆礼竟还站在原地没走。
他负着手,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她们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她看来,陆礼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他冲她摆摆手,做口型催促道:快去!
*
宫道上,陆识盈身披一条鲜红色的鎏金斗篷,捧着手炉,慢悠悠跟在小太监的身后。
走到半路,内心还是忍不住担心她爹。
她不知道上辈子的这天,皇帝和她爹在御书房都聊了什么。但她还记得那晚参加宫宴时,她爹的整张脸都是灰的,一副神思不属、惴惴不安的模样。
……所以他们那天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好奇心最终战胜了陆识盈今日预备旁观的想法。
她觉得,她还是得想个法子,去偷听他们对话的内容才行。
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离开,陆识盈环顾一圈四周,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眼睛一亮。
正巧那人此时也看见了她,他面色先是一怔,随后便气势汹汹地朝她大步走来:
“陆识盈!”
一个少年在她面前站定。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青涩稚嫩,眉眼虽还未完全长开,这时却已显出几分不凡的俊逸。
他明丽的凤眼微微上挑,一身华服,浑身都透着一股落拓不羁的少年气。
少年抱着肩,眉头高高拧起,看着陆识盈语气不爽道:“陆识盈,你可算进宫了!”
“三、三皇子殿下!”看到少年出现,领路的小太监打了个激灵,连忙俯下身来行礼。
少年没理会他,只一门心思地盯着陆识盈,一双黑眸若有所思地闪着:“这段时间你怎么都不出门?干嘛去了?”
“我还能做什么?”陆识盈望着他笑了笑,语气自然道:“当然是在家睡觉呀。”
“睡觉?!……你骗鬼呢!”少年瞪着她,一脸不信。
陆识盈:“?”
她明明说的都是实话!
“……”见陆识盈一脸懒得解释的表情,少年望着她摸了摸下巴,嘴角不自觉勾起,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哈,我就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承认!”
“你还在怕我因为那天的事找你算账,所以这半个多月才只敢像只小老鼠一样窝在家里……啧啧,不会吧不会吧,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啊陆识盈?”
陆识盈:“……?”
这阴阳怪气的表情,真让人想抽他!
见少年上来便言语挑衅,挑衅的对象还是都中凶名远扬的长乐郡主,带路的小太监额头瞬间便冒出了冷汗。
要知道,今天他还刻意绕了段路,避开了三皇子平日里常出现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让这两个冤家撞上了!
……这下坏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小太监便听见了一声冷笑:
“哦?我会怕你?”
一身明艳的少女表情嘲讽,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充满了蔑视:
“温星择,你在做什么梦呢!”
说着,陆识盈顺手将怀里的手炉丢给小太监,上前一步,直接将人揪着领子提了起来。
发觉自己被揪着领子吊了起来,方才还在嚣张的少年瞬间面色涨红,他一脸惊怒地看向陆识盈:“陆识盈!你还不快放——”
陆识盈手上拎着他的领子,却没看他。
反倒是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小太监,对着他语气坦然道:“公公,你也看到了,三皇子今日专程来找我算账,怕是这帐不算清楚,他今天不会让我走的。”
“所以,还劳烦公公帮我告诉皇后娘娘,长乐要先失陪一会儿了。稍后我和三皇子算完账,会去向她请安的。”
话落,陆识盈一把拉过少年,朝不远处一脸担忧的乔绾安抚地点了点头后,便直接将人拖走了。
被强硬拖走的少年后知后觉,在她手下拼命地反抗起来:“喂,陆识盈!谁要和你找个地方算账了!”
“本皇子才不想和你单独呆在一起!!!”
“陆识盈你是不是想谋害皇子?!快放开本皇子!……放开我陆识盈!!你听到没有?!!”
挣扎片刻后,发觉自己完全挣脱不出的少年:“……”
……这丫头一天天的在家都吃什么了?!
使不完的牛劲。
直到把少年拉到一个看不见人的拐角,陆识盈这才松手,将人放开。
“你可以走了。”
她看他一眼,语气真诚道:“温星择,谢谢啊。”
兴冲冲撸起袖子,刚想兴师问罪的温星择:“?”
“不是,陆识盈你有病吧?!”
温星择差点喷出来:“刚才不是你说要和我找地方算账的吗?你玩我呢!”
“嗯嗯。”陆识盈敷衍点着头,一边抬头目测了一下身前这堵宫墙的高度。
做好准备,她轻轻一跃,便十分轻松地翻了上去。
回头,见温星择还站在宫墙下怒视着她,陆识盈想了想,对他道:“是这样的,刚才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我好像还挺忙的,帐的话就下次再算吧!”
实际上,时间过去太久,她也不记得温星择口中的这个算账到底是指什么了。
刚才的一切,只是她找机会脱身的借口。
温星择看着陆识盈做贼般翻上宫墙,双眸微眯,眸中透出一丝警惕道:“你干嘛去?”
“我去听墙角。”
陆识盈答得言简意赅。说完,她便潇洒地跳下了墙头。
眼看着陆识盈的身影在墙的那头消失,温星择站在原地,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犹豫要不要追上去。
一番纠结后,他环顾一圈四周,鬼鬼祟祟地上前,试探性地朝面前的这堵宫墙伸出了手和脚……
半晌后。
温星择:“……”
他服了。
他根本就翻不上去!
陆识盈这丫头是会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