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求成欢》黎姜末

3、第 3 章

　　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黎琛看着人煞白的脸色心疼的要死，一把把人捞起来快步走到十几平方的客厅，随后把人放进那张同样老旧的沙发上。
　　女孩儿屁颠屁颠地跟上来，看起来一点也不怕他的样子。
　　“你忍一忍，我打电话，救护车马上就来！”黎琛掏出手机刚解锁，就被苏瑾城的手打翻在地。
　　“你，你打一个试试看！滚出去！”他实在疼得厉害，一双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虚弱不堪。
　　“哥哥他讨厌医院！他不喜欢医院的！”女孩儿爬上沙发，说话间也不看黎琛微微讶异的表情，胖嘟嘟的小手握着苏瑾城发抖的手，用娇滴滴的声音安抚他：“哥哥，不要怕！我去给你倒杯水。”说完她又跑下来，胖乎乎的小短腿往厨房跑。
　　黎琛掏捡出手机看了一眼，又不不放心小孩子，于是跟过去。
　　厨房小得像火柴盒，昏黄的灯光苍老而悲凉，左右环视一周，沥水架上放着两个碗，两双筷子，两只盘子，一只勺子，再无其他，砧板和刀子被规整地放在旁边。灶台上放着热水壶，还有一块棕色的抹布。一个两格的冰箱柜像是被硬塞进来的，柜门只能打开一小块地方，再开就要撞上旁边的铁门了，看起来惨兮兮的，寒酸极了。
　　女孩儿从旁边拿了一把木凳子放在灶台前，熟练地爬上去，从沥水架里拿出一个碗来。
　　“我来！”黎琛将她抱下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用手背测了一下热水壶的温度，还好，还挺烫。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小人儿一眼，一边倒着热水。“你叫什么名字呀？”
　　依然是娇滴滴却又惹人心软的声音，像潺潺流水，又像落地的珍珠：“苏莹！”
　　“苏莹。”黎琛若有所思地嚼着这两个字，又问：“你几岁啦？”！
　　水也倒好了，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来，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拉着小朋友边往外走。小朋友也奇怪，一双小手紧紧地牵着他，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一个治愈的笑容。
　　“五岁！”
　　“乖！”
　　厨房到客厅也就几步路的距离，短到根本没时间说话。黎琛出来的时候发现苏瑾城几乎把自己蜷成一个小圆球，底下的沙发被汗湿了一片，氤氲出一大块深色。
　　“阿城！”黎琛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靠在怀里，看见人忍不住地抖的时候他心疼得连心肝都要跳出来。“阿城！阿城！喝点水！”
　　苏瑾城被人哄着软了心，抖着唇瓣含进一口水艰难地往下咽。
　　黎琛小心翼翼地喂人喝水，“你这膝盖怎么会突然……家里有药吗？”
　　“老……老毛病了！疼会儿……疼会儿就好了！”但苏瑾城自己知道，这个老毛病一犯，尖锐的疼痛一路沿着脊椎狂奔至天灵盖，每一处神经都像绷紧的弦，稍微一弹就要尽数崩断。他总是疼到看不清眼前的人和物，听不太清外界的声音，脑子里面只有想要把自己的双腿剁掉这一个强烈的想法。
　　黎琛气不打一处来，恨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你这叫疼会儿吗？你都疼成这样了！你告诉我药放哪里？”
　　苏瑾城推开他，有气无力地重新倒在沙发上，破罐子破摔似的道：“没药！不用问了！”
　　黎琛倒吸一口气，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地在他的身体里叫嚣，看着眼前人痛苦的样子却又瞬间没了脾气。他站起来，摸摸苏莹的小脑袋，看着她那双清澈得有些过分的眼睛，温柔道：“小莹要照顾好哥哥好不好？”
　　苏莹天真无邪地地点着头，又跑过去帮苏瑾城揉着膝盖，“哥哥不怕，小莹在这里陪着哥哥！”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苏瑾城翻过身的时候黎琛已经不在屋里了，他清醒了一些，苏莹转而拍着他的背，灵动的眼睛充满担忧。
　　“哥！有没有好一点？”
　　他听着这个声音总是能下意识地想到另一个人，那种亲近的、依赖的感觉在他的心里荡起一层涟漪。他抽丝剥茧般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像半死不活的半吊子：“好多了！小莹乖，回屋里睡觉去吧！哥没事儿！”
　　“嗯——”苏莹立马摇着头，“大哥哥让我照顾你。”
　　“他人呢？”
　　“不知道！出去了！”
　　苏瑾城下意识看着那扇被掩上的掉漆的厉害的铁门，似乎想要透过这扇门窥得些什么，最终还是缩回脖子自嘲般地笑，问：“小莹这么听他的话啊？你不是最不喜欢陌生人吗？”
　　苏莹仍旧是摇着头，撒娇似的：“他不是！他……”
　　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苏瑾城先是看到一双被擦的发亮的黑色皮鞋此刻粘着些许灰，再往上看到一身依旧是笔挺的浅灰色西装，只是领带似乎被撤掉了，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张俊朗得有些过分的脸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语气有些晦暗不明：“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谁说我走了？”黎琛笑，走过来将一个装着各种膝盖止痛药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这附近没有药店也没有诊所，我只能跑到西城那边去买了。”
　　他走过来摸摸有些打瞌睡的脑袋，道：“小莹真棒！困了就去睡觉好不好，大哥哥来照顾小哥哥好不好？”
　　苏瑾城瞪他一眼，却毫无杀伤力，看在黎琛眼里像小猫瞪眼似的，可爱极了。
　　“谁是小哥哥？你说清……”
　　“好！”苏莹意料之外地点头，小大人地拍拍苏瑾城的背，“哥哥要乖乖听话哦！”说完看了黎琛一眼便屁颠屁颠地跑房间里去了，粉色的连衣裙像一朵摇曳的水莲。
　　苏瑾城看着一溜烟跑进房间的苏莹，内心一团疑惑的棉花缠在心头，他抬眼疑惑地看着正一脸笑意的黎琛，试图找到些什么来解释苏莹这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行为。
　　黎琛笑盈盈地地耸耸肩，似乎在说：“我也不知道！”随后拿起那碗还没喝完已经转凉的水转身便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又端着一碗水走出来。
　　苏瑾城看着那碗升腾起几缕雾气的水，白色的水汽像是白茫茫的幕布。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他自己这十年间无根的生活，虚无缥缈般地像是一缕抓不到躯壳的残魂，可笑地行走在匆忙来往的人群中，卑微地活在肮脏的角落里。
　　“发什么呆呢？”黎琛坐下来，打开袋子拿出来一盒西乐葆，麻利地打出两颗胶囊，又把蜷缩着的苏瑾城捞起来，哄小孩儿似的道：“乖，先吃药！”
　　苏瑾城盯着黎琛认真的表情看了一会儿，把药接过来，仰起头把药吞下去，作势要躺下去。
　　“欸！”黎琛立马拉住他，笑，“要喝点水，有利于消化，护胃。”他温柔得像个邻居家的大哥哥，和多年前那个面冷心冷的人似乎完全贴不着边儿。
　　他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水，又要躺下去。黎琛却把他捞起来抱在怀里，连同裤子也被人扒了去。
　　“你禽兽啊！”他几乎要吼出来，瞪着两只圆溜溜的杏眼一脸吃惊地看着他，“我都这样了！”
　　“嘘！”他笑得人畜无害，“小莹还在睡觉呢，吵醒她就不好了！”
　　苏瑾城只恨自己现在犹如掌中之物被面前这个人面兽心的人任意拿捏，心中有无数只草泥马在他心里狂奔，恨不得此刻就冲出来把眼前这个人踏平压扁。
　　黎琛在底下摸了摸，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液体，道：“先洗个澡吧！清理干净，要不然会不舒服，要生病的！”
　　苏瑾城经过几年历练早就是个老手，但这样被人关心还是头一遭。他顿时红了眼也红了脸，但是太丢人了！他只想下意识装死，或者立马找个缝钻进去。
　　“我不要！我站不起来！”
　　黎琛笑一声，穿过他的胳肢窝和腿弯将人抱起来，“没关系，我抱着你洗，不用你站着！”
　　说实话，换作是别人，一些油腻的话配上一张油腻的脸，苏瑾城是要毫不犹豫地给人一拳的，就算没有钱他也认了。可是眼前这个人说这些话却让他极度舒适，他下意识地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要栽。
　　本来已经做好了在厕所再来一次的准备，但黎琛意料之外地只是认认真真地给他清洗着。他在氤氲的水汽里看着那个支起的蒙古包便知道这个人忍得辛苦，但自己膝盖虽然已经没有像刚才那么痛了，也没有支撑自己完成一次酣畅淋漓的运动的精力。既然黎琛不要求，他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一张铁制的木板床一张凉席，一个枕头，地上放着一个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电风扇，塑料衣柜被主任安置在床头柜的旁边。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几乎就是这些，虽然简陋，却被主人收拾得干净又整洁。老式窗户开着，透进来一丝丝清凉。
　　黎琛将苏瑾城放在床上，将电风扇插上电，又把风扇离得远了些。“有薄毯子吗？”
　　苏瑾城看着他打开柜子翻箱倒柜的找，本来柜子里也没几件衣服，倒像是被他翻出有一整柜衣服的感觉。他不耐烦地眨眨眼，道：“没有！你要是完事儿了就赶紧走！我累了！要睡觉！”
　　黎琛闻言有些无奈关上柜门，转过身来，道：“我今晚不走！”
　　“……你想在这儿？”
　　黎琛歪了歪头，笑，问：“不行吗？”
　　苏瑾城嗤笑一声，白他一眼：“不行！滚出去！”
　　“欸！我才刚伺候完你，你现在就过河拆桥不好吧！”黎琛撇撇嘴，看起来委屈极了，不理会苏瑾城那个嫌恶的表情径直坐在床上，自家似的把外套脱下来，只剩下一件白色的内衬，随后蹬掉皮鞋躺在苏瑾城身边，真真是把不要脸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张单人床本来就小，再加上老旧，黎琛整个人压上去像是瘦死的骆驼背着两匹河马累得噗嗤噗嗤地喘气。
　　虽然已经落夜，但屋里不透风，一个小风扇根本起不了作用。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确实闷热的很，没过一会儿就已经汗流浃背，热的不行。
　　“滚开啊！不要挤我！”苏瑾城叉开腿推着黎琛，却被黎琛钳制住，他气得咬牙切齿：“黎琛！你给我滚出去！”
　　“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啊！嗯？”黎琛笑起来，心底泛起一丝甜蜜，他等苏瑾城说这两个字等了好久，他一度都以为苏瑾城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
　　好热！汗珠顺着他的下颚线留下来，滑向脖子，再顺着脖子流向好看流畅的线条，整件内衬几乎被浸湿。他干脆坐起来，用手轻轻揉着苏瑾城的两个膝盖，温柔地，小心翼翼地。
　　苏瑾城软下心来，蹬蹬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都说了不要留下来！这里不适合你！”
　　“我乐意的！”果不其然又收获苏瑾城一个白眼。
　　房间内很安静，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苏瑾城闭着眼睛享受着黎琛的动作，舒服极了。
　　片刻之后黎琛才试探性地开口，问：“你这个膝盖什么时候这样的？”
　　一片死寂。
　　“是一直都这样痛吗？风湿还是什么？”
　　又是一片死寂。
　　“阿城！你真不去医院吗？我有认识一位很好的骨科专家，你要是……”
　　“你好烦啊！你再说就滚出去！”
　　黎琛皱了皱眉，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一双手依然不停歇地揉着。
　　苏瑾城舒服得像躺在一堆柔软的棉花上，虽然燥热但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他能忍，他想，他唯一的特长就是忍。
　　迷迷糊糊地像是看见了十年前，那时候他还不是一个被生活蹂躏的小丑，意气风发的少年奔跑在篮球场上，接受众人的欢呼，在最美好的时光里遇见那一个一眼万年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