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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隔世梦魇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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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国公府,气派辉煌的门匾新挂上了素白的绫缎,一辆辆高大的马车停在门前,登门之人皆朝中要臣显贵,过往行人不由得驻足窥看。
“哎,金陵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昨晚临国公都遇袭了。”
“他那两个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都没能抵挡过呢,不知道是谁派的刺客,姜齐、大巫,他们的人可都在这城内呢。”
“可惜啊可惜,临国公为我金明平定了数次边陲之患,乃我朝栋梁之才,尚且未过而立之年,竟.....哎,实在可惜!”
“小民就别操心这些大事喽。只希望那宝物的事情能够快快解决,将这些不速之客赶紧送走,让我们能踏踏实实做生意。”
几个过路的挑夫小贩一番唏嘘。他们口中的年轻临国公,既无父母双亲,也无妻室子女。府上吊唁的官员们来过几轮纷纷散场。黄昏的霞光掩映在庭院中微微飘动的一条条白绫绸缎上,偌大的府邸冷清得吓人。
萧芃跪在灵堂前。
从看着主公死在自己身前到现在,她都没有说一个字。一个又一个黑官黑服的官员经过她身旁,拜了又走,她也没有侧目。
“你当真没有看见他袖中那支箭?”
苍流的质问又在耳边响起。
看见了,看得分明。
那支箭,上一世是插在她肩头的。
“小芃,你又莽撞了。”
那双眼眸中难得流露出担忧与关切之色,即使历经轮回的种种梦魇,仍让她记得分明。曾为他受过的伤,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结痂又落上新的伤痕,她却甘之如贻。
他信她,就够了。
上一世她生命真正的开始就是与他相遇的那日,天空阴沉沉地似要将整个世界埋没,她在刺骨的寒风中垂首默默忍受着不堪入耳的斥骂,而白衣少年仿佛身披暖阳,朗朗而来,用不恭的嘲讽羞得那个欺侮她的雇主满面通红。
他给予了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柔。虽然只有一年,遥远得模糊了具体的琐事了,是在柳梢微动,莺歌燕舞的湖畔,还是在熙熙攘攘,飘着冰糖葫芦的丝丝甜香的闹市里,十八岁的少年牵着少女的手,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双漂亮眼睛里的笑意。白衣黑发,清朗温润。
到处都是阳光。
却也只有那一年的晴朗。
再后来...日复一日的习武练功,一次次从刀尖箭雨里捡过命来,他不再是她温柔的依靠。
每次煎熬历练后,她都会回头看他,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像是封上了一层薄薄的面具,让人难以琢磨到他心底的情绪。他总是远远地站在她身后,杵着眉头将她望着。
那双眸里的神色,是失望吧。少女咬咬牙,吞下曾经活泼的欢颜软语,将自己投入更加艰辛的训练,终日与冰冷的武器作伴,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眉宇间渐渐生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凌厉之气。
“小芃,你要成长。”
是在鲜血淬炼中的成长。
那一年,她十五岁,及笄之年,她的剑第一次为他沾上了血。
那一年,他二十岁,弱冠之年,成了金陵城内家喻户晓的少年谋士。
她是他最忠诚的护卫。
当时正值新帝登基,朝中势力不稳。盟友姜齐虎视眈眈,大巫族伺机而动,在边境之地屡屡借故滋扰,给刚刚坐上皇帝宝座的新君送来了几次让他头痛的战乱。如何应对这蛮族侵扰?朝堂上下竟是文臣怯懦无言,武臣互相推诿,引得势力单薄的新帝龙颜大怒,无奈之下,下旨昭告天下,寻求四方谋士,有冠绝天下之智,纵横沙场之能,勤王报国,平定边陲之患。
于是穆临带她进了金陵。
穆临,弱冠之年的布衣少年,在那些缀满头衔,或是在版本繁多流传于民间的传说中反复出现的名字之中,这简单的二字显得毫不起眼。但立于那些赫赫有名的众谋士之间,尚且是后生的他举止从容,气度不凡。谈话间,他的眼睛总是不卑不亢地凝视着对方,在一次次唇枪舌战之间将对方辩的哑口无言,甘拜下风。
就这样,他从众多谋士之间崭露头角,得到圣上亲自召见。传闻道,这少年谋郎拜见了圣上,一言不发,只是呈上了一只锦囊。仅是拆开这锦囊看了一番,圣上便如获至宝,封他为卿,委以重任。
再后来,他仅带一名护卫入大巫之境,与那敌营中号称秃鹰的猛将交谈,竟凭借三寸之舌赢得敌方将领的尊敬,领兵后撤,再未曾带兵来犯。后来大巫族的边境旁支又接连有军队扰边,都被他以智谋化解。皇上越发器重,接连让他加官进爵。最后竟官至上卿,当真成了才冠天下的少年卿相。
她第一次为他对抗的,就是大巫族的利刃。
在大巫的比武场上,年仅十五的她面对五个身形魁梧的巫族大汉,没有一丝惧意。那秃鹰将军就在场下用鹰隼捕猎般的眼光紧紧盯住她。她挥剑利落,闪躲灵敏,谁也看了也不能想到这身材娇小的少女才习武一年有余。但到底是临战经验不足,被那大巫族的大刀划伤,鲜血淋漓,她也不求饶叫停,反而是用更决绝的姿态重新向那几个敌手杀过去。第一次为他作战,在这异族的疆域,在众目睽睽之下,少女心中的念头搏搏跳动着,我要让他为我骄傲。
“主公,我将永远为您效忠。”
那日,她以赢者的姿态站在高高的比武台上,对着穆临。边境呼啸的风将黄沙吹得漫天,周围所有的人都被遮掩不见了,唯独他们二人两双眸子相对。少女清脆的嗓音似在宣誓。
好遥远了。
幽幽的烛火在那灵位牌前晃动,滴滴热蜡顺着烛心淌下,慢慢在烛身上凝固成柱,似是流下的泪痕。
文正临国公穆临。
他现在安静地躺在沉木棺中,再也不会对她说话了。
人死后,灵魂会去哪里呢?
上一世的萧芃,也不是不怕死的,她常常会想,她会以何种方式死去。作为护卫,她大概会死在他的身旁,为他流尽最后的血吧。他那时会是一幅怎样的表情呢?很多次,当呼啸的利刃擦过身子,恍惚间她也会疲惫地想。
却未想过,最后只是薄薄一段白绫,不用流血的方式,便简单了结了她的生命。
他甚至都没有来看过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