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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左右为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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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真!”
颜乐明急的正要说话,没想到李倓毫不客气的回头对他斥了一句:
“你闭嘴!”
隔着李倓的肩头安庆真对颜乐明抱歉一笑,接着他含笑看着转回来的李倓:
“杀了我你得到一具尸体也没什么用,抓住我,若将我献给圣人我就说你是我的同党与我勾结。但是我可以答应你,等到阿乐脱险,随你怎么处置,我都不会将你拉下水。”
“我如何相信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倓哼了一声:
“狗贼安禄山的儿子,怎会是君子有信义?”
安庆真全无避讳,反而双手托起自己的脸一歪头,显得十分诡异但又有些可爱:
“殿下看我这模样,可有一丝一毫与安禄山相似的痕迹?很多人都传说我不是安禄山的种,所以我想在信义这方面,我应该不像他那样不可被信任吧——大不了现在你锁着我,等阿乐脱险后你药哑了我,再剁了我的手,我就不会乱说了。”
余光隔着李倓肩膀,瞥见那人已是紧咬着牙关红了眼眶,安庆真讨好的笑笑,不再看他。
“好。”李倓亲自从牙箱中拿出一条铁链将安庆真锁了,转眼看见颜乐明红着眼圈盯着被锁在角落里的安庆真不言语,便皱眉将他拉回大榻上重新坐下,询问过阿史纳泰安和乐晓的情况,他再度将话题转移到颜乐明身上,“你现在叫颜乐明?在九门城以三千兵马重伤史思明的可是你?”
颜乐明小声应了句“是”。
“很好,不愧是我李家男儿。”李倓露出满意的笑,颇为认真的拍拍颜乐明的胳膊,“你原名叫什么?”
“李仇。”
“仇恨的仇?这个名字实在不好,等我奏明父皇,让你认祖归宗时重新改个名字。”李倓又问了这阵子河北战事,他对颜乐明在各处的转战非常感兴趣,他本身也是个知兵带兵的王爷,因此聊了这一会儿愈发对颜乐明刮目相看,但同时也觉得有些违和——史思明养好伤放话要将颜乐明千刀万剐,这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实在想象不到那个能坑了史思明这千年老狐狸的颜帅颜三郎,竟是眼前这个安静的、秀气的、说话有些笨拙,被自己一吼就慌的手足无措的弟弟。
旁边两个孩子听着战场故事已经听直了眼,李倓扫了他们一眼,不由露出微笑,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侧头问角落里的安庆真:
“你为何把乐弟带往我这里?”
“殿下公平正直义薄云天……”
“说实话!”
安庆真无差别被吼了一声,竟觉得自己与李倓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此次圣人针对阿乐,多半都源于李辅国在旁煽风点火,以圣人的性子应该不会真对阿乐下毒手,所以我们只需抗下李辅国即可。但李辅国掌北衙禁军,能与他对抗的,也只剩掌握南衙禁军的殿下了。”
李倓哼笑:
“都是草草由东宫六率升级的禁军,也不成什么势——不过圣人即位才几天,你倒是对灵武的情况掌握的非常清楚啊。”
“不仅是各方动态,连诸位殿下及权臣的性格爱好为人行事我也清楚。”安庆真挑挑眉,“怎样,殿下?我有价值吧?”
李倓死死的盯着他,忽然又松了神色:
“这是我阿弟,没有你的条件我也会全力在那狗阉手中护下他。但是你也休想计划着逃走。”
“明白。”
李倓转向颜乐明:
“你留在我这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就直接住在我房里,你我同榻而眠,也好叙叙兄弟之情。”
安庆真的脸顿时拉下去,颜乐明来不及询问自己,莫名感觉到了角落里飘来的冷气,于是忍不住问道:
“那安庆真——”
李倓皱眉:
“我还算有两个心腹,就由他们看管,先锁在书房中,这里平时无人敢进来。至于这两个孩子,若是他们不乱跑,隔壁的空房可以给他们暂时居住,为兄不锁着他们。”
夜里李倓果然拉着颜乐明同榻而眠,在颜家刚被义父收留时颜季明与颜泉明也这么干过,所以颜乐明并无不适,就是李倓为人端正,私下也不是很活泼,不像颜家两个兄长那样能把气氛搞得很快乐,基本就是他问一句颜乐明答一句,李倓着重询问了颜乐明与安庆真的初识,最后直接告诫他,哪怕安庆真与他的友谊堪比金石,两人也不能继续下去,必须尽快分开。
颜乐明壮着胆子问起李倓是怎么跟安庆真认识的。
“父皇还是太子时,他捐了百万钱修缮了兴庆宫马球场,那场球赛皇室很多人都跟他见过,没想到一面而已,他竟也能记到心中,调查我并且准确的利用我——乐弟,这个安庆真不简单啊,”李倓说到这里,又严正的提醒道,“你不能再跟他有交集了。”
“可是他在长安救了——”
“报恩也要分对象,对于安贼大可不必——当然若是你心里过意不去,为兄找机会替你还了这恩情,尽量求父皇不取他性命便是。”
“兄长……”
“睡觉!”
颜乐明只好乖乖闭眼,但是心里记挂着安庆真他横竖都难以入睡,僵着身子躺了一个多时辰,确认身边的李倓呼吸平稳规律已经入睡后,颜乐明还是悄悄爬了起来。
捏晕门口两个心腹,颜乐明推门潜进去。
“阿乐?”
角落里的人动了动。
颜乐明走过去,见他只能靠着墙壁休息,心中揪痛,下意识的伸手包住安庆真被绑住的双手:
“对不起……”
“跟我见外什么……”安庆真反而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着,低低的笑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分外清晰也很是喑哑。
颜乐明颤抖着手指想抽回去,挣了挣没挣动,他也不想使力气,只好红着脸任他捧着:
“你怎么计划的?我是指脱困。”
“我没计划。”
“莫要戏言。”
“真的。”安庆真前倾身子,把颜乐明的右手紧紧抱入怀中,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如翡翠一样流光溢彩,“你被扣事发突然,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就——”颜乐明忽然咬住嘴唇咽回后面的话。
两人静了一会儿,安庆真突然探身吻上来,颜乐明一愣,又羞恼的道:
“都什么时候了……”
“我手绑着呢,不这样你把嘴唇咬出血怎么办?”安庆真调笑,抱着的手却是立刻抽回去了,安庆真惋惜的叹口气,忽然问道,“阿乐,若是李唐要杀我,你怎么选?”
颜乐明怔住。
“事情越来越大,你要简简单单的做颜乐明已是不可能了。而我总归名义上是安禄山的儿子,真到了那一天——你会选择我吗?”
颜乐明呆呆的看着他:
“你为什么一定要做安禄山的儿子?”
——为什么?只有这个身份才能保住我飞在天空的位置,你越飞越高,我绝做不到站在地上仰头看你飞翔……
但是这理由他无法出口。
翡翠的华彩暗淡下去:
“你为什么一定放不开这天下?”
“我说过等到天下安定——”
“你觉得我会信吗?”安庆真打断他,他竟笑出声,“或者说,阿乐,你觉得你会信吗?你在颜杲卿那里得到的教导和你血脉中逐渐苏醒的身份……阿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逐渐怀疑开始害怕,从乱世开辟中兴,至少需要几十年的时间,阿乐,你真的会放弃一切跟我走吗?”
颜乐明没有说话,两人静默良久,他才低低的开了口:
“你说的这些,我没有答案,更从未想过……我……我不像你,一直都没有想得太长远……现在……我……”
“别说了,对不起,”安庆真把额头抵在颜乐明额头上,“我不该现在挑起这个话题……以后再说吧……”
安庆真声线中流露出的淡淡疲惫让让颜乐明的胸口发堵,他突然间很不想听到安庆真继续再用这种疲惫的语气,他想说点什么,可脑子里乱乱的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他恍惚的想起那日太原城外安庆真曾跟自己讲过的他过去的故事——他把自己更真切更深刻的剖开呈现出来,而自己却什么也没做,只让他无条件的包容照顾。
“过去的片段……我已是渐渐能记起来一些了……”他低着眼睛努力看着自己的手,“那时我大概是四五岁的年纪,应该与阿娘住在江南某处,因为我记得当时的屋子后面有青石台阶和一条小溪,有一段时间会整日下雨……我留在家中练武习艺,阿娘外出……或许是采茶或许是缫丝……补贴家用……那时阿娘病了,两日没有外出,我趁着她昏睡时跑去隔壁求来了一张胡麻饼,又把家里收拾了一番,我想等阿娘醒来她一定会高兴。后来阿娘醒来,她发了很大的脾气,因为我没有练功,我想跟她解释,她不愿意听,她说我除了练功报仇什么都不能想……”
颜乐明的手指有些颤抖,他自己握住了,结结巴巴的继续道:
“我不是怪她……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就是……就是觉得不说这些对你不公平……我不是故意不回答你的问题,我就是……就是……”
“嘘——我知道。”安庆真急忙倾身拥住他,“放心,我知道……我明白的,阿乐,我都明白……”
……无处可说无法可想,就渐渐的不再说不再想……
——当然怪不得你,你这个傻孩子……
安庆真紧紧的拥着他,向后靠回墙角,他让颜乐明伏在自己的怀抱里:
“你放心……我都懂……阿乐,我说过,这世界上只有我最懂你,也只有我能照顾你……”
颜乐明在他怀中颤抖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后他轻轻从安庆真的怀抱中挣出。
“我得回去了。”
“好。”安庆真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阿乐,走之前,给点彩头呗?”
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颜乐明的脸顿时红了,好在屋子里没有光线,黑暗中安庆真看不见他的大红脸,但他的声音和气息都透出着局促和紧张,红脸憋了半晌,颜乐明轻叱了一句“没正形”还是落荒而逃了。
安庆真扑哧笑出声,心道他家阿乐这脸皮薄的模样实在是天下第一可爱。
另一边颜乐明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摸回卧房,见到李倓抱着胳膊盘膝坐在床上。
“兄长……”
李倓已点起了灯,摇曳又微弱的光亮照的李倓脸上光影变幻更加高深难测,颜乐明只能底气不足的嗫嚅。
“颜家杲卿公与泉明季明两位公子的事迹我都听说过,”李倓抱着胳膊阴恻恻的开了口,“你与安贼之子的关系,他们若是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颜乐明咬住下唇,垂在身侧的手轻微的颤抖。
李倓看到了颜乐明的反应,但显然并没有放他一马的心思:
“听闻杲卿公被安贼剐了三千刀才咽气,至死对安贼唾骂不休,你知道吗?”
“……知道。”
“你在场?”
“……是……”
“你如何逃脱的?”
“是安庆真……”
李倓颔首:“怪不得。”
下一瞬他的目光逼视过来,冷冷喝道:
“所以你就装作看不见记不起他的身份?忘记了杲卿公三千刀的仇恨?”
颜乐明抬起脸,李倓发现他眼中此刻泪光晶莹,他的声音虚弱颤抖:
“不仅有阿耶的三千刀……还有颜家三十六人的血……还有博陵被屠的几百名大唐官吏……还有雍丘、常山、九门、博陵、恒阳各处为了大唐战死的将士……我没忘,也从不敢忘……”
他轻飘飘的吐出最后几个字,脱力似的跪了下去。
李倓终是不忍,下床走到颜乐明跟前,在他面前蹲下:
“乐弟,我知你在私情与大义中间左右为难,但很多事情我们无法兼得,必须取舍,必要时,大丈夫当有杀伐之决断——你既是带兵之人,想必也懂得这个道理。”
“他……他一心为我,付出良多……”颜乐明像是溺水之人,举目四顾皆是绝望,“兄长,我该如何做?”
“为兄可以答应你,保住安庆真的性命,他既然主动把自己交过来,想必也算到了最终的结果。”李倓握上颜乐明的后脖子,轻轻晃了晃,“你我既是兄弟,也早在五年前就注定了兄弟缘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只是你必须听为兄的,为兄只会为了你好。”
虽是艰难,但颜乐明成功的让自己点了点头。
“我会找机会劝服父皇,让李辅国不再为难于你,至于安庆真,我会建议父皇用交换的方式将他还回去,但是你不可再与他有瓜葛,否则对于今后的平叛大业绝无好处,也只会害了你自己。”李倓顿了顿,眼睛眯起,“当然还会害了知情人。届时若是追究起来,多少人会因为知情不报而被问罪?”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入颜乐明脑海,他登时清明了,呆呆的望向李倓,牙关咬紧,他做了个深呼吸压下酸涩泪意:
“兄长放心,我知道了。”
之后两日,他果然一步也再未踏入过临时关押安庆真的书房,但是安庆真没有等到颜乐明,颜乐明与李倓却等到了包围了南衙禁军军府的北衙禁军。
亲自领头站在军府门前耀武扬威的,正是李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