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烛异乡人

4、第 4 章

　　我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摇了摇头，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再抬眼一看面前的镜子，发现镜子里的模糊似乎好了些，再看，又仿佛并无变化，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我闭上眼睛，两眼里都痛，流了两滴鳄鱼似的泪，叹着气睁开眼睛，镜子里的模糊的人影开始动作，原来之前只是安安静静，所以不怎么看得出情况。
　　看了一阵，我越发觉得眼熟起来，想了又想，想起来了，我应该是见过的。
　　就是这个，镜子里模糊得不成样子还有些人形轮廓的存在，我从那边到这边来的时候，我见过。
　　原来是……她？
　　我也不甚分得清楚，只当也是她吧。
　　往里一看，她还是个小孩模样。年纪尚小，身量不足，站起来也就比面前的桌子高些。
　　对比对比，我也猜得出一二分，又想，这样看，终究是不方便，不如另想办法。
　　又看那个本子，心里想：虽然这里有一共十件事的时间要抽出来，等着我去做，可我不喜欢，要勉强自己，心里不舒服，要不勉强，我又懒得去做了，还是不好。想一想，做还是要做，只是当个空闲时换换心情，她送过来了，我主要还是看她。
　　她要是一直在这镜子里，我就一直看着，她要是不在这里头了，我就等着她再出来看，要是她以后也不准备出来了，我就自己想办法，想也要想找着她，让她的影子在这里让我看的。
　　以我的能力，未必不能，那些多年前存贮的能量都在身体里，幸好虽然受伤，然而没有泄露出去，也还是我的，要用得上，也好说些。
　　要是时间长了，我好了些了，多用几次能力，再试试调动那些压沉了死了的能量，也许，我还能再进一步，跟这个不知名的人说说话，到时候，先试试手，万一能多一个朋友呢？就是不能，也没什么大不了，试一试，也不太吃亏。
　　就算不当朋友，只是陌生人，时间久了，她也不知道我，我只拿她当试手的，到时候，先试试用自己的能量从这世界里探出去，再试试整个从这里出去，再绕绕路，寻个安全的方向回去，好歹也是梦境世界出来的。
　　出来的时候，也不算光彩，要我就这么放下，一时半刻也不能。
　　否则，真是要自己气死自己了。
　　心里有了主意，我想好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觉得这床不舒服，又起身来，一脚踢碎了这烂木板床，收拾了垃圾，给自己换了个地毯铺了，随便就躺下去，也并不要仔细讲究起来，万一过了时候，看不到那边的故事，前后衔接不了，我还难过呢。
　　不好。
　　所以，手脚尽量麻利些。
　　我这里弄好，转头一看，那边也没什么事，似乎在上课。
　　那是个……只当是小女孩吧。
　　从色块区分，头发短得男孩一样，皮肤雪白，衣服普普通通，但说颜色，穿在她身上，也并不怎样，要我说，那身衣服真是白糟蹋了她这样好的天然容貌，冰肌雪骨正是她这样的才对。
　　偏偏那衣服颜色犹如刚从地上的土里随手抓了一把来糊在身上，丑陋算不上，可也不好看，看起来，越发让人难堪了。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脚尖，再看面前的桌椅，总是不看人。
　　我就知道了，她是不喜欢人的，很好，跟我差不多，若真要做朋友，也要性情相合才好。
　　现在说这些，怎么想都还太早，我也就并不着急。
　　往前一想，不记得我写了本子之后，究竟有没有出门去，看了一眼镜子，还是带着出去了。
　　逛超市是第一件事，进了去走了一圈，心里越发不舒服，接连撞倒了那超市里的许多东西，我也懒得捡，也不想打扫，踩过去了要走，看着那些残渣偏越发不顺眼起来，想了想，一鞋子一鞋子踩烂了，左右去看，没有人来，也没有东西出来管。
　　更没意思了。
　　正拉着镜子要走，谁知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转头一看，身后空空，继续要走，又是那种如芒在背的针扎之感，皱着眉头转去看，依旧没有人，连东西都还是在原地的，最多滚一滚，也就是我转身带起的风，这里头连空调也没有开。
　　就是别处开着，一时也看不出风来，我的眼睛又开始痛了。
　　我一时想弄坏了这超市里的所有东西来出气，又想，这样也不好，费力气又费神的，一时半会喘气只怕都来不及，要是再出点什么祸患，更了不得了。
　　这么边走边犹豫着，我拖着镜子七拐八拐在超市里走来走去，心头火起，看了一眼身后的镜子，模糊的还是模糊，干脆去换一个新镜子，试试还能不能看见。
　　一连换了好几个，身后的镜子还是亮着，手机屏幕一样，放着那边的事。
　　但是，本来超市里的镜子，我要是不上手，也还好，看这里的东西都清楚，我一上手，那些镜子里的东西就变成了跟身后一样的模糊。
　　好没意思。
　　我为这种无聊把心肝都痛起来，皱着眉头，更觉得身后被窥视的感觉强烈起来。
　　我知道转头去依旧找不到什么，也不理会，自己翻找镜子，找了好几块漂亮又干净的，准备回家去了，谁知道，走到半路，人都快走出来了，忽然觉得不对，扯了脖子后头的衣服一看，衣服的样子变了，本来虽然也不是多好的东西，现在衣服后头都坑坑洼洼了。
　　这衣服是带帽子的，没有毛，有毛球，不知什么时候遭什么东西扯过了好几次那样，已经不平整了，也没有别的印子，就是越发让我觉得不顺眼，我的眼睛越来越痛，好像人类直视头顶的太阳那样的痛。
　　我走不动了，痛得要死不活，好像从前的重伤突然又复发，外面看着还好，人类的皮囊稍有些皱褶罢了，里面好像刀子许多磨得尖锐而锋利，组成一团海藻球一样的刀片团，在里头转圈搅动血肉，本来只是痛，还没什么，我只坐了一会，想回家去，也不准备在外面多留。
　　刚站起来，眼前一黑，坐在地上，靠着身边的货架子，喉头腥甜，竟咽不下去，口鼻都萦绕着这股气血，一时没忍住，往前一侧头，张口吐出许多发黑发紫的血块来。
　　一地的血，我的眼睛的痛楚看着这些，竟好像渐渐好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我喘了一口气，胸中又有一股火气往前窜了窜，十分不舒服，看了一眼镜子，没脏。
　　我就拖着镜子，自己回去躺倒了。
　　镜子里的女孩从幼儿园到小学，再从小学到初中，时间跟我这边的流逝速度是一样的。
　　那边一分钟，这边也一分钟。
　　那边十多年，这边也十多年，她已经长得不能再说是女孩了。
　　我这边，十多年也没什么变化，还是之前我睡了一觉醒来睁开眼看见的那样。
　　她那边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春秋看得不明显，夏天热，冬天冷，她穿得怎么样都看着单薄得很，衣服也有时好看，有时不好看。热的时候，满头大汗，冷的时候，浑身哆嗦，一身皮肤虽然白，却并不薄，受伤常常是挨了打，或者不小心撞倒，表面青紫一阵就好了。
　　冬天冷起来，一身皮肤白，表面就泛出许许多多的小麻点，热乎起来就好，冷了就出，也不疼不痒，就是颜色不对头，看起来叫人心惊肉跳的。
　　挨了骂，挨了打，又冷得很，还没时间去吃饭，在学校里不招人待见，我都看见了。
　　她的表面倒看不出什么。
　　我看着她心想：只怕，里头也是痛得要死不活了，外面看起来偏还没事人一样，真是没办法。
　　也许……这是体质问题吗？
　　我想着，咳嗽起来：“咳咳咳——”
　　那边她也捂着嘴咳嗽，看起来是病了。
　　班上的同学看不惯她，在边上翻了白眼，也不遮掩，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我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但这些年过去了，模糊的程度也轻了一点，凭我的本事，也还可以看，又看了这么多年，边看边猜，再往回想，什么都有了。
　　大概又是找茬的，听起来也不会令人高兴。
　　我叹了一口气，没忍住又开始咳嗽：“咳咳咳——”
　　她的表情很不好看，不知是生病的缘故，也许还有身边这些人那么讨厌的一份力。
　　我摇了摇头，心想：有点惨，只是算不得命苦，偏偏这样不上不下，越发的不好。
　　“倒有几分叫人怜惜起来了。”
　　我喃喃道。
　　言毕，伸出手摸了摸镜子面上，她还低着头，大概这辈子没有地方可抬头了。
　　我们倒还有些相似。
　　她要是有亲朋好友靠得住，绝没有这样让她在一群人里难过的道理。
　　她要是有深厚背景，不必钱权齐备，只要有一样，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她要是往日顺遂，今日不必自怜自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