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孤烛异乡人

3、第 3 章

　　我的身体有些人类的病症了，这不对劲。
　　但是，我对人类的医术一窍不通，虽然病了，也只能等自己好，熬过一天是一天，乱用药，只怕自己毒死自己。
　　我揉了揉眼睛，翻开本子，看见第一件事，逛超市。
　　我在梦境世界的时候，遇见过人类的梦境，所以，人类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
　　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需要一个庞大的集市，超市应运而生。
　　明码标价，人群密集场所，恶心透顶，恶臭熏天，想一想都让我感到生理性厌恶的地方。
　　看起来，这些事情，我还选得不错了。要是换了别的简单的事情，不用一两分钟，我全都能做完。也只有这种，想一想都恶习的地方，哦，我恶心主要是因为厌恶人类。跟地方没关系，虽然这里没有别人，但我在梦境世界曾经进过某人的梦境，超市是个讨厌的地方。
　　我进过不止一个梦境，然而，没有哪个梦里的人类和人群密集场所是好地方。
　　某一段时间里，我保持清醒连续进了十多个梦，恶心到懒得跑路，一群又一群敌对存在找了过来，我都不太记得当时杀了多少，只记得千奇百怪的存在潮水一样扑过来，周围的梦境都受到影响破碎，以我为中心往外看，怨气冲天。
　　那个时候，我就想：啊，现在我是世界中心了。
　　念头是可笑，但在当时，那是事实。
　　不过，后果同样严重就是了，那块地方好像很长时间都没好起来，本来在那附近生活的存在都早早搬家，荒废了之后，好大一片地都是空的，怨气到我从梦境世界离开的时候都没散完，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那边好了没有。
　　我不是存心想搞坏别人家里的地的。虽然我没有，我也羡慕嫉妒恨，但是想过就算了，要不是他们非要追着我杀，我才不会一时兴起进入别人的梦境，我从前是早早就对人类的梦境之丰富略有耳闻的，好奇心有，不多，他们追得紧，我没地方跑又不好躲藏，才一头进了梦里的。
　　举个例子：
　　一个女孩的梦，她在自己家里，很冷，那会梦里的季节应该是冬天，她穿的衣服却不太厚实，看起来有点花，颜色不杂，就是感觉，入眼的时候，看见那身衣服，让我有种鲜明的眼前一亮的感觉。
　　结果，她从床上下来，走了两步，转头一看，看见对面的窗户上，有一个死去的女人，尸体正躺在窗户上，挡住了屋内的情景，不知伤到哪里，身上流出许多暗红色的血液，糊在玻璃窗户上，好大一片都不亮堂，乍一看有些发黑。
　　那梦境主人的眼睛还不太好，近视，没戴眼镜，看的时候，第一眼看见女人尸体的黑色头发乱糟糟贴在窗户上，第二眼吓到了，不敢多看，身体又一时不能迅速动弹起来令她转头抬起脚步离开原地，依旧看着，似乎是受到惊讶的缘故，看得更清楚了。
　　梦境主人在自己的梦境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除非她自认为某种事情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在梦里也记得，严谨而慎重，对自己的梦都有苛刻的要求，否则，梦境主人在自己的梦境里，完全就是想怎样就怎样，她想看见那个窗户后头的屋子里的女人，她就看见了。
　　她看见了女人身上穿着睡衣，惨白着一张脸，表情惊恐而不可置信，痛苦和怨恨交织，怯懦和软弱留在脸上，身材凹凸有致，四肢无力，眼睛睁得很大，黑色瞳孔有些往外扩散，正在被身后屋内的人从窗前挪开。
　　那女人身后是个男人，从梦境主人的反应来看，她似乎认为那个男人是女人的丈夫，且并非杀人凶手。但是，挪动受害者，出现在案发现场，态度平静得有些诡异了。
　　那是个穿戴整齐的男人，看起来刚刚从工作中脱身，好像是个公司社畜，看不到脚上的鞋，能看见头发打理过，黑色，不长，没有用发胶，不土，不秃，模样还算齐整，不丑，有些微正人君子的气质，只看脸，还能勉强算俊后生。
　　房间里没什么光，阴影占据了大片空间，黑暗在死人身下和活人身后，张牙舞爪对梦境主人示威，对于人类而言，这实在是恐惧的来源，她害怕了。
　　她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转头离开，身体也慢慢恢复控制权，可是，她的脸上渐渐露出极微妙与隐约的好奇。我总觉得她在兴奋，没有证据。
　　她看着那边的窗户，看着男人拖走了女人尸体，直到那个男人手里端着水盆再次出现在床前，手里拿着一块湿帕子，拧了拧，神态中有些微的恐惧和悲哀，身体前倾，伸出手臂，有些机械地动作，慢慢擦拭那些即将干涸的黏在窗户玻璃上的血迹。
　　很大一片的血迹，渐渐被擦了一半。
　　她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转头，那边的男人已经恢复平静，很奇怪，我看着他平静的脸，隐约看出另一张一模一样正在崩溃大哭的脸，正印在男人的面上，他的面色还是平静的。
　　梦境主人往屋子里去了，她还在自己家里，刚才只是想去阳台上站一站，没想到，没到阳台，眼看就差一步，腿都没抬起来，她就看见了这样的事情。
　　她怕极了。
　　她匆匆忙忙放轻自己的脚步，身形一转，人就进了厨房。
　　厨房里之前没有人在这里做事，她进来了，我跟着，然后，她的脸上又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眼熟。
　　又出事了？
　　我转头一看，好啊，这都第二回了。
　　从这个厨房窗户往外看，大概是同一层楼对面的邻居家的浴室窗户，玻璃隐约有些发蓝，那里面又有一个女人的尸体，倒挂着似乎贴在窗户上，乍一看，像上吊死的，仔细一看，姿势不太对劲，正常人自杀做不到那样的状态。
　　如果是死后，还有尸僵，挂在那么个不算大的浴室里，只用一条麻绳就绕过喉咙吊起来，这个是背对着梦境主人这边的，上半身往下栽倒，下半身分开，两条腿莫名像沸腾火锅汤里的牛蛙剥了皮的大腿肉，看起来还算柔软。
　　不知道脸在哪里，以这种姿势来判断……
　　我不知道。
　　我看梦境主人也不知道。
　　正常，梦境世界里一般都是噩梦，而噩梦肯定不是梦境主人自觉自愿选择和创造的，不清楚情况，可以理解。
　　她吓坏了，眼珠子定格在眼眶正中央，瞳仁也有些要扩大的趋势。
　　她开始颤抖，四肢发麻，手脚乏力，只看手指已经在发凉了。
　　站了一站，那边就有人，似乎走近屋子里，想要收拾尸体了。
　　她转身就要走，我以为她会像兔子一样跳起来呢，结果没有。
　　她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厨房外的人也要进来，正好两个人堵在门口了，这个厨房不算窄，但是厨房门口要两个人并肩经过是不可能的。我还以为她这个梦的走向是要干脆利落在自己家厨房门口被看见的第三个女人杀死呢。
　　她让开了。
　　女人进了厨房，没有声响发出。
　　她走了出来，到自己的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没有了。
　　第二个梦，还是女孩的梦。
　　梦境主人在梦里一般会维持自己的性别，性格兴趣外貌和身份就不一定了。
　　她跟着别人去了超市，超市里闹哄哄的，热乎乎的，又冷又油腻的灯光，抬头一看，上面空空荡荡，长长的一条极细的线从天顶上掉下来，另一头套着一只庞大的灯，就像米粒大小的头配上三百斤肥胖的身躯，又或者，颠倒一下，三百斤的头和几乎看不出的下半身。
　　周围的人张着嘴，发出各种动物的声音，面上是冷淡的商议的神色，然而梦境主人转过身去那些人就露出诡异夸张的小丑妆容式的笑容，嘴角裂开到耳边，整个人都是混在水里搅拌不均匀的颜料，扭曲的颜色，黯淡的色泽，灰扑扑的色调，古怪的色弧。
　　当她看周围的人时，一切正常，除了稍有冷淡，别无异状。
　　当她转过头去，背对着她的人，一切她所不能亲眼见证之处，露出真容。
　　剥离了虚假的皮囊，放肆谈论，或大或小的眼中贪婪不加掩饰。
　　她要跑了。
　　转头就站到了超市门口，然而这里有一个穿着一身蓝色制服的人类男性，看不出面目，脸上是平整模糊的不均匀肉色，像弄脏的调色盘，张口的时候，脸上会出现红色，漩涡般时隐时现四处移动的血红色。
　　她听不清楚这个保安的话。
　　怎么也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但是，她很清楚对方的意思，她不能从这里离开，至少，她不能从这个方向这扇门离开。
　　她急得跺脚，想冲出去，看了两眼，那外面当然也有人，围在货物面前，或坐或笑，指指点点，伸手伸脚。她看过去的时候，他们看过来，一双眼睛和许多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