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瀌雪（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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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晋州，寒风夹雪，劈头盖脸，压得人肩脊难堪，眼睫难扬。
远城郊野，一色的白茫茫，稀疏枯枝受大雪围困，一派清寂。然而两个疯子癫狂其间，搅得这景一时混乱模糊，失了风雅。
“萧老九，哈哈哈，你个傻货！入了北寸步难行哈哈哈哈！打不到我！呜呜呜呜——哈哈哈哈哈——”
萧人寂喘了几口气，白雾糊了视线，他有些气虚，仍在这大风中努力吼道:“韩宿你够了没！别玩了行不行大雪天的有病吧！冻坏了我才懒得理你！”
然而那个缺德的疯子显然并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对了，风大也就算了，那个疯子笑得已经快没了眼，自然是看也看不清对面人说了个啥。
萧人寂只好憋着口气，趁对方笑得直不起腰，赶紧一口气冲上去抱住他，双手扣住他的手腕，拽过来看。
竟然……好吧，果然攥着一把雪。刚才就是这样，简直数不清多少次，这个疯子趁他快要追赶上来，就一把雪“啪”过去，仰天大笑哈哈哈又跑远了。这让他渐渐恼怒了，又因为就是抓不着，便又泄气了去，实在是无奈又疲倦。
现下终于抓着了，马上把他手里的雪拍干净。萧人寂看着那手，冻得铁红，眉头少蹙，叹了口气。
“你喝了烫酒，身子暖了就使劲撒泼是吧？真是……”他甫一抱怨，就疑道，“你不会是真醉了吧？”
“你韩大爷怎么可能……”韩宿话音倏地一截，陡然转厉，“萧风亭，那是啥？”
他盯着萧人寂胸口看，这还不够，还要凑眼细看。
萧人寂当他又要作妖，身心俱疲地卯着最后的力气掰正他的身形。
韩宿眼疾手快地把那抓眼东西扯出来了。
韩宿瘪着嘴，嫌弃地看了看双指捏着的手帕，醋道:“好啊，萧老九，有出息了，背着我在外面又收了人呢。”
萧人寂倒是愣了愣，低头看着那帕子，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东西什么来头。
韩宿当然知道他没那个意思，现下见他发愣，又不禁想起那个痴情的穆家三姑娘，也不想再打趣他，“穆姑娘对你一片痴心啊，萧风亭，你要怎么做？”
萧人寂终于回忆起来，叹道:“我三番婉拒，她还是硬要把这个塞给我，说让我哪日娶亲了就把这帕子还回去。”
“那你怎么打算？”
萧人寂看向他，后者道:“你别看我，你自己想。我总不能一直在你旁边帮你出主意，你得学会自己对付。”
萧人寂转回头，依言认真思考起来，不自觉紧了眉。良久，才道:“我不可能回应她的，可我若回扬州还帕子，势必被她纠缠……那，我想，就去江宁，找穆大人，把手帕给他，让他还给穆姑娘。”
“那要是他问你帕子哪里来的呢？”
“我就说有一日集市上拾到，未及归还，人已不见。”
韩宿抱臂摇头，“我可劝你别出面，只留个口信儿给人捎进去就是，免得惹了麻烦事儿。”
萧人寂思忖良久，点头认同。
“还集市，你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未出阁的姑娘不轻易出门嘛……”韩宿念叨。
“走吧，回家！”韩宿拍拍他肩膀，往林里走。风雪瀌瀌，被掩盖住的压雪的窸窣声渐渐隐没在曲径深处。
两个人走了老久才看到山里的屋子，那是一个又饿又累，一路上韩宿都渐渐没工夫说话了。
才回到屋里，刚才那个作天作地的疯子就踉跄了一下，萧人寂顿时清醒了，一个跨步上前堪堪托住他。
“怎么了？韩宿？”
他又叫了一声才总算听到回应。
“没事儿呢……”这声音听着虚，萧人寂探他额头。
既是突然，但又是个意料之中——这个鬼才，把自己折腾病了。
“服了你了。”萧人寂把他架回屋中，放被窝里裹好，再把那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才去厨房烧热水。
离开之前还费了番功夫才和病中糊涂鬼解释了干嘛要待在床上。
“干嘛？”
“你发热了，好好待着别乱动，我去烧水。”
“什么？干嘛要烧水？”
“因为你发烧了。”萧人寂耐着性子和他解释。
“发烧了？你发烧了？”一会儿似乎反应过来了，“我？”
于是又喃喃道，“发烧了？怎么会呢，我，本大爷怎么会发烧呢？不会吧……”他明明眼睛都快闭上了，还要叨叨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脑子似浆糊就是这样了吧。
萧人寂再次叹了口气。
他现在正好好烧着水，柴房逼仄，倒是让这灶火烘得身子暖和了。
他的精神其实已经有些不济了，一路疲倦，没什么精神头陪韩宿胡闹，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没待他放松下来歇息，韩宿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就病倒了，还得倚他照顾。
这个家是韩宿的，其实是不是他的也不好说。他当时只说“这房子是本大爷的”，但萧人寂并不敢确定真就是他的。
这房子少说五六十年，虽有后来修补的痕迹，但骨子里的老从那些个旧砖旧梁透露无疑，不过确实挺坚固的，在这漫长寒冬为风摧刮，并没有什么大损坏。他们也多是游走四方，时不时回来，相识后这四五年里也回来不过七八次。虽然只是七八次，但也确实出感情了，萧人寂自己早已经把这看作个茫茫天地间避风雪的唯一去处，所以想回来，而不想住客栈。
反正这么久也没有人来认，而韩宿也确实对这偏远屋子的构造很熟悉，像回了家一样，那时候第一次带他回来就一边感慨，一边敲敲打打，揭锅掀帘。
但为什么对这房子不敢确定，他也说不清，或许因为韩宿的个中过往，他并没有听他亲口讲过吧。但是也无所谓，他不一定要懂，韩宿的过往仅是道听途说就已经不是什么好面目，所以他不打算问，要听也要是韩宿自己说给他听。
他在这晦暗屋子里烧着柴，午后天光自屋壁小口中透入，万千浮尘游漫光中，他烧出了宁静与安定。
屋门忽开，风雪夹杂而进，萧人寂回头便见那个混蛋裹着被子，把自己从个小缝里艰难挤进，然后用背顶着关上门。
也不知道把门开大些再进来……他又叹了口气。
刚转回头看柴火，背上就来了记重压。
“萧小师弟，风亭哥哥，老萧。”韩宿灼热鼻息打在他颈侧，手拽着被子环在他身前，而且越收越紧。
萧人寂知道他粘人劲儿又上来了。
又一叹。
“喝水，来。”萧人寂把晾着水的那只碗递到他面前，本想让他自己拿着喝，结果他一个凑头轻撞了一下碗，迷糊找着碗沿就喝了起来。
还好萧人寂早有准备，手拿紧了，不然这碗水怕是得泼了去。
这心酸的熟练。
眼前这人面色酡红，脸皮有些皲裂，一头毛被风吹过，乱糟糟的。
韩宿啵啵啵地把水哆哆吸干净，喝了挺久。
“哥哥，你烧的水真好喝。”
萧人寂听他突然叫唤那声“哥哥”，心跳陡然一促，听他讲完，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开口应他。
他知道这混球现在没个正常脑子，遂也没个正常话答他，“因为是水呀，所以烧着好喝。”
混蛋带鼻音哼哼嗯嗯了一下，才说道:“去睡觉。”
“你自己去，我待会儿烧好水给你擦擦了就睡。”
他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含混着说了个“不”，好像是，萧人寂听不真切。
萧人寂转过头，又把他的手慢慢剥开，眼神就看见那被子曳地，登时没好气，但是一想到这个混蛋现在没办法治，就又泄气了。只得慢声好语哄他回去。
萧人寂感到背上一空，舒了口气，韩宿和他体型不差什么，重量压在他身上让他也不好招架。
一口气没松到底，对方又卷土重来。
韩宿抱着亲吻他侧颈，那滚烫的嘴唇本来只是轻轻点吻，可马上就啃咬了起来。
“不闹了韩宿，韩宿——”好不容易把他扒拉开，就见他在咫尺之前不满地瞪着自己，那额发凌乱，丝缕沾湿额际。
萧人寂深吸一口气，亲了上去。
末了连萧人寂都出了薄汗。两个人喘着，声音和着柴火的哔剥声，锁在这方狭窄天地。
“不闹了阿宿，你好好去睡，待会儿我就回去了。”
他蹲下来，被子怼在地上，“可是我冷。”
“不冷，来，那我现在就给你擦擦，昨日赶路就没洗了，不擦擦不舒服的。这水是热的，擦了就不冷了。”
韩宿伸出一只手，萧人寂见他估计打算伸出左手再伸右手，最后凑个脸就完事儿走人，遂叫他来到灶火前边儿，半途把他身上的被子薅了下来，手快疾无比地把他衣服剥了。
也不看他表情，反正没受到反抗，那就一口气给他擦擦洗洗了了。
“祖宗，接下来的自己干行不行，我去给你拿衣服。”萧人寂把巾子递给他，“自己擦啊。”
外面着实让他冷没了，刚才还热的现在几步之间都给他冷了个干净。
他一个生在北方，但是打小被送去南边儿生活的人实在扛不住这么冷的天，加上这几日应了托办事，又连日赶路，他当真没什么气力了。
韩宿在雪野里玩得疯神，还当他如何厉害，结果一回来马上见鬼。不过还好不是半道上就倒，不然他回头真要狠劲教训一通。
再回来韩宿已经乖乖洗好，身体裹在被子里，衣袜都丢上了灶台。
“穿上。”
“你等会儿啊，我也洗洗，你慢慢穿好了我也就洗好了，然后我们就睡觉。不要闹了啊。”
萧人寂一直没看他，但他估计韩宿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他不能理，要是来了个对视，对上眼了，还不知又要闹什么。
萧人寂洗到一半发现他根本没动，又催他一番，真是好不费劲儿。
不容易让他穿好了衣服。
“九哥——帮我擦个脸。”
“九哥，再擦擦手呗……”
“九哥……”
萧人寂难得听他说软话，不自觉就万般迁就。毕竟素来惯听的都是“萧老九，给本大爷擦个脸呗，伺候舒服了，赏你一晚咋样”。
他韩宿大概不知道，早上擦一遍，晚上擦一遍，擦脸擦手端个水捏个肩赏的夜晚，都不知道排到几年后了。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有没有个真，就这么把自己未来的每一天都给赏出去了，也不知道亏的是谁。
“九哥，我累。”
“回榻上去，来，我背你回去。”
“不回。”他拉萧人寂坐下，又把小杌子挪近，紧贴萧人寂的背后挨着。
萧人寂静静看着柴火。韩宿挨着挨着又转过来抱住他，连他一块儿裹进被里。柴在火中噼啪响，台上沸水轻声咕嘟，小柴房里豆灯暖映，仿佛间一切圆满。
待回了榻上，已经一个时辰过去，外边风雪暂歇，有雪不时自檐上簌簌落下，喊冷的人死命往他怀里钻，他给笼着睡着了。
屋外夜色渐染，北风再起，千里之内，万山叠重，层雪白林，无人无人，好不寂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瀌雪（已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