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殊途同归》槲霜九

63、Chapter 63

　　莲站在落地窗边，往外眺望着对面的大楼，那永远有亮光的白色双子楼，落在眼中碎成星芒。

　　在他身边不远处放着显示定位的装置，屏幕上面有个红点在虚拟模型中移动，正不疾不徐的构成一副凌乱的路线图。

　　他手中握着骷髅头与L叠加的挂坠，微抿着唇，斜向上的眉毛紧蹙，旁边的灯光打过来，不长不短的睫毛在眼窝处形成小片阴影，透露着若有似无的哀意。衬衫穿在他身上并不十分妥帖，原本象征着正式的服装被他穿的像土流氓，皱巴巴的领口和袖口，封在裤腰处的凌乱下摆，让他多了些许暴躁。

　　另一只手中夹着一根烟，已经抽了一半，烟蒂明明灭灭，以极缓慢的速度向上燃烧着。

　　静默出神片刻，莲抬手抽了口烟，烟雾从嘴里轻轻飘出来时，他的眼皮一垂，挂坠的链子在他手腕上缠了好几圈，那反着光、铁一般的东西，隐约带着陈旧的痕迹。

　　莲靠到桌沿，伸手将烟在烟灰缸里按灭了，斜瞟了眼屏幕上的画面，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拨通内线吩咐人送东西。

　　贺晴带着挂坠来到他身边其实并不是偶然，是众多环节中的一步，碰上贺晴拿到挂坠后，代表他的使命准备完毕，乐文柏的计划已经开始，他也要开始有动作了。

　　从离开乐文柏身边，回到洛兰蒂斯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头。

　　他的过去已经离他远去。

　　就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家伙将东西送过来。

　　头疼。

　　贺晴的猜想错了，他确实是乐文柏计划里的一环，只不过远没到可以利用的价值，仅仅是个传递消息的工具，重要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带来的挂坠，他到这里完全是风无自作主张顺带的。

　　虽然过程曲折，最后多件事都并成了这一件，但也确实应了乐文柏一开始，要把贺晴送到连老二床上的结果。

　　在偷偷摸摸闲逛了两天后，贺晴大致摸清了夙夜总部的轮廓，这座近百层高的双子塔其中结构非常复杂，但也算分工明确，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帮派据点，而是个正正经经集团机构楼，和对面官方的白色大楼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虽然办公区域占地面积广，人却不多，真正办公的人大多都在外面跑着，所以大楼内部除了交业务的就是基础管理人员和维持大楼运行人员。

　　贺晴的行动会尽量避开人群活动，绝不正面遇上其他人，他的身份终究算的上尴尬，撞见其他人不说会有麻烦，见他这样随便乱走肯定也会出言提醒，他不愿有惊动，只能低调再低调。

　　在二十七层又避开两个闲人，正想着方法偷入二十八层时，贺晴脚边蹭过来一只奶牛猫，生养的很好，明显主人精心照料，只是没有挂牌，他不知道这猫从哪儿来的。

　　“喵~”

　　猫在他脚边来回蹭，看起来是想要讨吃食。贺晴的房间在五十二层，他略一思量，弯腰准备把猫抱回去，结果这猫闪身避开，绕着他转了两圈，可能觉得自己不准备给它喂吃的，扭身就挨着墙边慢悠悠离开了。

　　贺晴看着好笑，见四周没什么人，跟了它几步，在拐角一个门前停下。他想这猫应该是找到了回家的路，便不再理会，路过这块往其他地方去。

　　他还没走两步，那门就打开了，有人从屋里出来抱住猫，跟他撞个正着，那人眯起眼睛瞧着他，眼神中有些疑问，而他怀里的猫直冲着贺晴喵喵叫。

　　“这是你的猫？”贺晴觉得就这样走了显得太奇怪，只好先开口询问道。

　　那人点了点头，没开口，将猫放回了身后屋内，又扭头看着他。这时贺晴察觉到此人并不是无缘无故的盯着他看，他带了些打量，瞧到贺晴脖子上的颈圈后目光明显停顿。

　　可他依旧什么也没说，跟贺晴对视了会儿后，他似乎就准备转身进屋了，然而这时从另一边走过来一群人，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装束是刚从外面回来，脚步还挺匆忙。

　　贺晴几乎是下意识的格开面前的人，一步跨进屋内，动作迅速的悄声关门上锁，将人压在门板上，按住嘴不让他出声，然后透过猫眼观察门外。

　　这完全是一种机械性的躲避举动，只有经常逃跑的人才会警惕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被贺晴压在门板上的人近距离瞧着他，倒是很安静，表情也很平淡，伸手拍了拍他，示意他先放开自己。

　　贺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注意到那群人走了后，拉着人进了屋内才放开他，还没开口，那人先说道：“我叫林楠。”

　　他平淡的反应让贺晴多了点心眼，贺晴简单观察了遍屋内，是个很简单的两室一厅套房，布置的和普通居家房没什么区别，而且很有生活气息，说明主人在这生活时间偏长，不是临时居住。

　　林楠是这里的常驻，这让贺晴感到惊讶，他见识过大楼里的员工宿舍，但很明显面前这个房间不是一个类型，倒是比他自己的那个房间还要气派有味道。

　　他猜这人或许是某个高层包养的小情人。

　　“你是Omega？”贺晴眼中带了些玩味，他对待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一种模糊暧昧，有点黏黏腻腻的态度。

　　“哈哈，我看起来有你那么漂亮吗？”林楠的性格倒是随性，他坐到了窗台边抽烟，并不在意贺晴对他的打量与猜测，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确实长得一般，不过，“嗯……有种特别的气质？”

　　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贺晴就觉得面前这个人不太一样，他太过性感，这种感觉与长什么样无关，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几乎所有人见到这种人都会被一眼吸引。

　　所以贺晴才猜他会是Omega，但仔细观察的话，林楠确实没有太明显的特征，而他身上的性感也与他的性征无关。他坐在那里，一举一动，夹着烟的手，拂过脖颈的发丝，绑在脑后的一小撮黑色短毛，搭在膝盖上的胳膊，不太整洁的穿着与上了年岁的面容。

　　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都在散发沉淀着的迷人气质，这人是个天生的媚骨。

　　林楠只是简单看着他，没有搭理他疑惑的意思，而是反过来好奇的问道：“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是他们用来管理不听话的人，大多都是些性格刚烈的小情人，而他们一般都不会被允许出房门，为什么你可以随意走动？”

　　“大概我傍上的是个厉害家伙？”贺晴很不见外的坐到了沙发上，奶牛猫吃饱喝足后凑到他脚边蹭来蹭去，表现得非常亲人，他好玩的拍了两下，那猫就窜到了其他地方。

　　林楠点了点头，抽着烟想了想，隔空点了一下他，恍然大悟般，十分确定的说道：“你是连老二带回来的那个人。”

　　贺晴微笑，并不否认，“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

　　他这句话多少有些试探的意味，毕竟林楠的反应并不太像个普通的小情人，他看起来沉稳老练，又是天生媚骨，被养在这里肯定有特殊原因，对贺晴的出现与突然侵入如此淡定，这个人要么是知道很多，要么是这个人知道却并不在乎。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贺晴见林楠没有跟他搭话的欲望，他偏向了后一种，毕竟他从他抽烟的眼神中看出了寂寥。

　　林楠确实是什么都不在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做到完全无波无澜，对任何人任何事，他不在意贺晴的试探，轻飘飘的答复。

　　“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他办完事后，就会回来接我。”林楠垂眸，按灭抽到头的烟，“可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在等谁？”

　　“他叫鹤田一郎，是我的爱人，如果你知道的话。”林楠看着他，眼中竟然带起了希冀。

　　贺晴挑着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完全无法将面前的人和他印象里那个小人联系在一起，但他并没有过多表示，额前的金发打着卷，被偶然的风吹起，他玩味的表情收了一半，语气中放出钩子，“哦，他啊~”

　　面前的人果然就上钩了，迟疑的起身，又忍不住期待，两步走到贺晴面前。

　　“你知道他！他还好吗？我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他是不是已经回国了，不然不会这么久不来见我。”

　　看来他并不知道鹤田一郎已经死了，是夙夜的人故意没告诉他，还是压根懒得理他？他并不觉得像林楠这样的，夙夜的人会对他没有想法，他就说怎么可能凭借一个小情人，鹤田一郎就能跟夙夜搭上关系，还跟在连老二身边。

　　现在看到林楠，一切就都有了根据，只是贺晴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太像能发展出感情的。

　　而且鹤田一郎背信弃义，乐珉涛不追究，可乐文柏就不好说了，得罪了乐文柏，让他简单死了做个工具人已经是便宜他了。

　　他冲林楠叹了口气。

　　“很遗憾，你等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两人间很诡异的寂静了一秒。然后林楠的气色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如果说刚刚他还是美酒，此刻可能就是发酵过头，已经坏了。

　　“什么？”林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但他似乎早就有过预感，只是证实后仍然接受无能，颓丧的坐在一边闭着眼睛。

　　他的这种情感是不能装出来的，贺晴很明白，林楠虽然安静，其实已经万念俱灰。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种毫不在乎外物的态度，大概是早就想过会有这天，只是突然间真的接触到事实，心理防线还是被轻易冲垮。

　　可怜的人。

　　“你知道我和他认识了多久吗？”

　　林楠突然开始自言自语。

　　“二十年。”

　　“我和他相识于微末，我被到处买卖，顺着猪儿船漂洋过海，开始是被他的朋友买下，后来他几乎倾尽所有将我留在他身边，我从出生起，就是个漂泊无依的命了，我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被爱的时刻。”

　　“他也过的很不好，我知道，他的身份，他的处境，他一步步走过来，我是他身边唯一一个留到现在的人，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贺晴也点了根烟，看着林楠捂着脸弯下腰，弓着背缩成一团，那喃喃自语的样子太像是自我催眠，他似乎是在劝说自己相信着什么。贺晴没兴趣了解其他人的故事，表情可以算得上冷漠，面无表情冷眼旁观他人丑态，还时不时补上两刀。

　　“那他为什么不娶你呢？不把你带回家，而是把你扔在这。”

　　“他只是怕我有危险！”林楠抬起眼愤怒的看着他，“我和他经历过多少风险，你根本想象不到！之前的一次火拼，我们把半条命都搭进去了，如果不是他，我就会死在那个时候！所以他才把我送到这里，他只是想确保我的安全，这样他才能放心！”

　　“呵，你不觉得这太像一个借口吗？他用怕你有危险，说为了你好这样的话，骗过你多少次你还记得吗？”贺晴呼出一口烟圈，挡住了两人相对的视线，他嘲讽着，不带任何余地的击碎林楠，“也不说骗，就说敷衍，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

　　“不是这样的……”

　　林楠摇着头，一滴泪从脸边划过，顺着下巴的青灰色胡茬滴落。他其实想的很清楚，不然也不会满不在乎，他其实早就已经万念俱灰，只是总会间断性复燃，告诉自己一个幻想，借着以前的爱情来麻痹自己。

　　二十年，不说年年变化，十年一变，都已经脱胎换骨两次。当初说着海誓山盟，但在时间长河中，沧海桑田，谁又能说自己始终如一？他们早已不再年轻，就算有过生死相依的时刻，却终究没经过柴米油盐的洗礼，然后在慢慢走上人生正途时，一个是精英，一个仍然是情人。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迷失到这种程度，一遍遍的欺骗自己，把所有退路都封死。

　　一根烟燃到尽头，贺晴觉得自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林楠可能更需要一个人想清楚。他开始就有其他打算，从看到林楠的第一眼起，他就决定把这个人拉入伙，他觉得这个人可以成为助力和突破口。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放下他，但如果你想离开这，你可以跟我合作。机会只有一次，你应该明白你待的这个地方并不安全，特别是现在鹤田一郎已经死了，你可以自己去验证，暂时没有人管你却不代表之后不会记起你，你经历过很多事，应该比我更明白其中的道理。明晚我还会来，希望你给我一个想要的答复。”

　　贺晴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多说了句。

　　“你应该依靠自己，总是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愚蠢至极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