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第 46 章 晋江独发 ...
-
“我曾在眠山上眺望过眼云烟,希望能穿过那虚妄,找到我想见的人。”
这是许多年后,甘棠写在自己的手记里的一句话,她回想自己的一生,总是会想起那个离她很远的人。但现在离这句话的出现,还很远。
她迷路了,迷失在召南的大山里,她一直想找回眠山的路,可周围都是满目疮痍,她原以为有甘玉华在,召南起码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可事实上,那心念回宫的甘玉华的确回到了皇宫,但皇宫的主人早就不属于她。此番后果便是山海变样,山不再是山,海成了别人的海。
直到九王爷擒获甘棠和御船归上虞,甘棠才知道召南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以前她听到忠臣叛国会嗤之以鼻,现在听到皇族丧权辱国,只有麻木。她被人关进水牢,被人施以暴行,皇族身份已经离她很远。她被迫伺候那上位者,他除掉了太子,又手握大权,夺嫡成功,称王称霸不过是迟早的事。
甘棠想起海泽坠崖前让她好好活下去,她觉得自己再怎么卑微,起码身子要干干净净的,于是她便咬了他,让他在女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她因为美色获得生机,可没有学着她的亲姐,靠着美色换取权利,所以她注定要被打入天牢,死里逃生是天公作美,上天再一次给了她机会,她若是再存侥幸,仅剩的运气都要叫天收回去了。
海上归来第二年,是召南二百七十二年,被上虞吞并的召南逐渐稳定,人们始终想不明白,为何长云入侵数年,召南还是一片动乱,而落到了上虞手中,却如此迅速平定叛乱。
甘玉华依附上虞,以她的兵略,指挥军队平复早已无力的召南抵抗势力,岂不易如反掌?那些不肯归服的人,通通被擒杀,他们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柏家,也是这般被这人人尊敬的太女亲手灭族的。
她是高高在上的女帝,只不过在巩固自己的根基罢了,连乱都平不了,那个男人如何肯将召南的权力放回她的手上?
她又有孕了,此次不是一个卑劣的种,那是上虞皇嗣,有这一筹码,她坐拥召南稳定可达数十年,自此,召南开始了与上虞合并的趋势,召南遗民听闻女帝怀了敌人的种,如平日起惊雷,又如五雷轰顶,此生闻所未闻,举国哀叹,国亡矣!
召南皇族腐朽不堪,一个卖身求荣,一个临阵脱逃,将他们这群无辜的人留在了这片充满罪恶的土地。
甘棠牵着马走在路上,前方有一群难民棒打一个抱着女人的孩子。女人早已无力,怀中幼儿又无动静,但她还是用那淡薄的身子护着那柔弱的孩子。甘棠的出现转移了所有的注意力,人们都注意到这个和女帝长得有些相似的女子,纷纷拿起手边的家伙,一哄而上,甘棠的心已经冷透了,她看着这群又要她命的人,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刀。
刀口已卷曲,这是在上虞地牢抢来的刀,算是甘棠握过的最糟糕的武器。百姓们看着她手里的刀,仗着人多,便打算仗势欺人,甘棠轻而易举地击退了这群失心者,他们的脸上是悲哀的神色,明知道这不是女帝,却更愿意相信她是女帝,因为她还愿意反抗,而真正的女帝却甘于屈人下,不仅仅没有反抗,还帮着敌人打自己人。甘棠走到那女人前,怀里的孩子气息微弱,细看,还颇有自己皇姐的风采。
直觉告诉她这是甘玉华的孩子,女人的话确定了这一想法。
“多谢女侠,我替殿下感谢您?”
“殿下?”
后面的难民破口大骂:“这是女帝的长女,连孩子都不要了,只有姓甘的女人才做得出来。既然她丧权辱国,那么就让她的孩子血债血偿吧!”
“想报仇吗?”甘棠站起来,直视那群难民:“我也恨透了入侵者,想让他尝尝那般痛苦的滋味,让他很久都不能在女人面前抬起头来。你们与其自相残杀,苟延残喘,倒不如拿起刀来去反抗所有的不公,没有谁能护着你们了,应该学会保护自己。”
“说得倒轻巧,我们一普通老百姓,本兢兢业业,谁料会遭遇国破家亡,还不是那些上位者太过无能?”
“他们无能,你们便要欺凌比自己更弱的人?你们想报仇,杀的应该是始作俑者,而不是去伤害一个孩子。”
“说得倒巧,你要是能让大家伙吃上饭,我们就认你为新女帝!”
“解决温饱,不自食其力,要靠他人施舍,多强大的国家也养不活你们。”
“既然不想帮,就少废话!要么把这女人和那个孩子交给我们处置,要么有多远滚多远!”
甘棠没有理会身后那群人,而是扶起那个女人将她带上了马,只说了三个字:“跟我走。”
如今形式所迫,她的力量又在海外,没有一兵一卒,要么想办法找船出海,要么想办法召集召南剩余力量,而拦在她面前的还有甘玉华,她投靠上虞,但凡民间出现了反对力量,都会被她直接剿杀,这个女人为了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如此狠,只能比她更狠。
甘棠带着女人孩子寻找落脚点,但哪里都是难民,哪里都被占了。她要占一席之地,就要摒弃当初的道德感,她拿着刀横在难民面前,只问一个问题:“顺从还是死亡?”
拿刀的人就是比不拿的强,很多难民的落脚点都是互相抢来的,甘棠在一片混乱中,终于找到了一块空地,她将女人孩子都安顿好,不习医术的她,不懂孩子得了什么病。那个抱着孩子的是甘玉华以前的贴身医女,由于被驱赶,她一路带着孩子逃离,从皇宫到边境,想着直接去上虞或许还有点生路,可上虞未尝不是死路呢?尽管那里没有战乱,这群外来者本就是上虞的诛杀对象,她这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孩子得了什么病?”甘棠问道。
“肺病,陛下生养时本就身体不好,小殿下又是难产儿,又在北地待了如此久,身体便更虚了,再加上一路逃亡,没有吃的,我担心……担心小殿下……”医女泣不成声,她想救活这个苦命的孩子,可她自身难保,谈何去救治一个病儿?
“莫哭,哭有何用?倒不如想想该如何救,救她要什么药?我去给你寻来。”
医女呜呜哭着,只说道:“如今乱世,哪里有药?”
“宫里可什么都有,没有药,管她娘要!”
“什么?!不可!我好不容易从宫里逃出来,回去定会被陛下杀头的!”
“又不是让你去,说起来,陛下加冕,乃举国同庆的大事,我竟未送上祝福,此番定要亲自恭贺我皇洪福齐天。”
甘棠摸着那把朽钝的刀,脸上漠然,这把刀进不去皇宫,若是有柏家剑……可那把剑早就被她藏在旅人岛上了。她已很久未见柏旻,午夜躺在床上,总是会想念他有力的臂膀,他从不越雷池,甚至说出了不要名分的话,如今却是见也见不到他了。
他说过要助她成就帝业的,怎就出尔反尔,不辞而别?如今在不合适的时间回到召南,等着她的只有更乱的局势,他若在,会如何引导她?
柏旻之道,在于立身,保全自己,再谈大业,她现在也是这么做的,隐匿于难民堆里,默默无闻。她拿着衣服擦着那把早已卷口的刀,上面还有血腥味,那是她在路上留下的,她只有这么一把刀,必须让它保持锋利,可这里并无磨刀石,她又不能离开医女左右,否则这一大一小迟早会被人乱棍打死。
不由得苦笑,以前都是被人保护,现在倒开始保护别人了。
医女暂时寻了个法子,暂缓孩子病情,但不过是权宜之计,这当今大公主,若是不好好医治,无需甘玉华动手,她过不久就会一命呜呼。
甘玉华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心狠,意味着她不想让这个孩子继承大统,她想绝了这个可能,却又不亲自动手,选择让她自生自灭,是下不了手吗?可她手上沾了那么多血,一个孩子的血,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吧?更何况,她如此痛恨这个孩子,证明孩子的出生给她带来了极大痛苦,怕是孩子生父是她痛恨的吧?能让她如此痛恨的,大概就是长达一年牢狱中对她凌辱至极的狱卒们了,她不惜装傻以保全己身,在那里她失去了一个女人的尊严,而今,她为了权力,同样能再失去一次。
听说她有孕了,怀的还是九王爷的孩子,她一定想方设法保住这个能给她带来太平的孩子,可这样的女人,利用孩子当筹码,她配为人母吗?甘棠看着她手里的刀,突然觉得这把刀沉甸甸的,快要握不动了。她为了生存杀了很多人,但是面对一个怀着孕的甘玉华,她能下得了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