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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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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玉动作快,整理完剩下的账目,再加上换衣服,也就只让程向南在玄关等了十几分钟。
程向南睡足了觉,耐性很好。
他不带任何意味地看着陶玉,没催促,只打开门,走到外头看他系鞋带。
与此同时,程向南还十分淡定地给他发来一连十家的餐馆图片,轻描淡写地问道:“上周六吃的日料,难吃,周末吃的蒸菜,太淡……这周信不过你,我挑馆子,你看着选两家,我就不信你们苏南还真就难吃成这样?”
陶玉闻声,连鞋带都顾不上系了,当即抬头看他。
哪怕心中明镜儿似的,知道食客评价厨子并不需要自己会烧菜,但陶玉忍了又忍,也忍不住腹诽,心谤这人怎么好意思说这话?
其实现在,两人养成的这个“只要陶玉不上学,就约出去吃午饭,回家路上顺便买菜准备晚饭”的习惯,还是拜程向南所赐。
——那天程向南第一次送完他上学,自己一人回了家,在厨房里转了半晌,突然就莫名其妙,心血来潮,非要试着下一下厨。
其声势之浩大,架势之正统,仿佛他要做的不是菜,而是大展宏图。
然而陶玉真是活了这小把岁数,也没见过这样没有做饭天赋的人。
在反复的尝试,均由失败告终之后,程向南就此打住,再也闭口不提下厨的事儿。
虽然他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一次崩在肉沫茄子的油腥里,一次崩在老鸡汤的姜味儿中,没能就地开辟一条新的就业方向,但也不算全无收获。
起码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后,陶玉明白了,他初见时对程向南外表的评价虽然略为刻薄,却于当事人长远来看,很是善良——
显而易见,这人只适合吃软饭。
陶玉一下子豁然开朗,也不计较上回程向南出面处理楼上住户要装修,所以周六断水一小时这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邻里问题,却把邻里关系闹得一团僵的事儿了——
说到底,吃软饭嘛,需要有什么太大本事呢?
脸长得好就行。
当事人还没意识到陶玉为什么突然又放宽了对自己的要求,但程向南能感觉出,这回陶玉对待他,突然又太好,却感觉不再是讨好,反倒像向下的包容。
可程向南并没有因此感到庆幸,只觉得掌心发痒,又想捏一把陶玉带点泡泡肉的脸颊。
今天中午,陶玉汲取了程向南关于上周“食后感”的意见,选择了韩料。
——一来,这种料理的口味绝不会淡。
二来,厨子的手艺再不好,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陶玉记得戚姐说过,韩料都是调料加工半成品,最多再摆几叠小菜,好做得很,回头她也准备在大学城附近搞家韩料馆,客户好骗,薄利多销,走网红店的路子。
但他万万没想到,程向南竟然难伺候到了这份上。
程向南半是纠结,半是妥协,几乎是勉为其难地坐在位子上,让直接没看他发来的餐馆图片的陶玉,全权做主,自己点单——他倒要看看陶玉能点出个什么满汉全席。
陶玉看他这个样子,没忍住又想叹气。
他是那样的人,吃什么都好吃,所以格外不能理解程向南这样挑剔的人。
等到菜上齐了,服务生不会再进门打扰,陶玉很认真地跟程向南说,结巴也说,说这样挑剔不行,以后万一程向南没钱了怎么办?又说那样不行,解决邻里矛盾很多时候就靠一个退和让。
只是一个小时停水而已,犯不着非跟人家争一个边界,程向南这样只会让他很难做。
结果这一通思想工作做下来,有没有效果不一定。
倒是成功把程向南逗笑了:“我是不爱吃,但又没说不吃,一顿饭而已,你随便点点就行,也没想着骂你,你紧张什么?解释这一通。”
程向南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愈盛。
“再说,来都来了,你点都点了,我总不能把自己饿死……你跟谁撒娇呢?吃饭呢,严肃点。”
陶玉:“……?”
……不,不是。
谁撒娇,了?
陶玉哑然,错愕地看了程向南半晌。
程向南恍若未觉,自个儿忙着偷乐,乐得面不改色
最终小结巴放弃了与此人正常交流,低下头专心吃饭,他觉得简直不能再继续和程向南对话下去。
仿佛再多说两句,连他的智商都要跟着变低。
其实不止陶玉,程向南也觉得他不能这么成天无所事事下去,老琢磨着怎么逗陶玉。
——不然他的智商连着情商都看起来实在太低。
两人各怀鬼胎,念头却又相当诡异地不约而同,所造成的连锁反应导致结完账以后的回家路上,明明是一路过来,又一道回去,饭桌上也没什么太大的争执,更没起任何称得上分歧的矛盾,却硬生生并肩走出了不欢而散的意思。
回到家后,还没完全调回生物钟的程向南吃完就困,他略加思索,没多犹豫,干脆丢下分明在自个儿家里,却因为自己,而仍旧感到莫名不自在的陶玉,放了他自在,回到房间午睡。
这一睡,就连着睡了一个礼拜的中午。
习惯的养成就是这么迅速。
这一天程向南午睡刚起,人就迅速开始回神,这在前段时间,是他根本不敢去想的事儿——事实上这一个礼拜他都作息相当规律,且正常,是那种放在任何朝九晚五的人群眼里,都能称得上“正常”的正常。
——这让程向南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童话里犯错受罚的人类蝙蝠。
因为太久困于阴暗潮湿的洞穴角落,以至于一朝赎罪,变回人类,每回走在太阳底下,仰头见到天际已带着热度的暖光,都忍不住心生荡漾。
他一边荡漾,醒后半躺在床上,想着晒晒太阳。
突然在眼前没关紧的门缝里,看见陶玉的手腕率先探进来。
这会儿程向南刚刚结束小睡,意识还未完全醒来,人却已经习惯性地坐起。
卧室内装上不足两月,遮光性已经测极好的帘子没有尽数拉上,仿佛还特地给出可乘之机,露开一条缝隙,正对着的碎金似的光晕里,数不清的尘埃漂浮不定,仿佛下一瞬,就要暖乎乎地附着在陶玉的窄腕。
那腕子在午后的碎光里摸索着。
——却只停留在这一步。
陶玉没有再伸进小臂,更没有再凑过头,看进门缝里。
程向南左右睡不着,干脆坐起来,靠着看。
他不再下意识不耐,更不会花心思揣测陶玉特意凑到他睡觉的时间进来,心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实际上,事关陶玉,他脑海里的整个念头都犹如脱胎换骨,一下子洗尽铅华起来。程向南默不作声,只是好整以暇地等待被他撞破眼前这一幕,陶玉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先是愣住,然后再恼羞成怒。
他又等了一会儿。
片刻后,终于被他等到时机。
陶玉似乎当真在试探,在门外机警地顿住一分过半,屋里还没有人出声,好像是还睡着,五秒过后,果不其然,就见陶玉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竭力地避开开门时的“吱嘎”声。
程向南迅速攥紧被子,险些就要笑出声。
可怜的小陶同学哪里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屋里人的把控之中。
当他彻底推开半拉门,看见正坐着佯装面无表情的程向南,却听不见他心底差点儿就要压制不住的笑意。
陶玉明显一愣。
接着,他很快地低下头,又是欲盖弥彰,想要退后一步把门给带上。
程向南带着十分自鸣得意,得逞的坏,故作淡定道:“进来吧……来都来了,你还想去哪里?”
陶玉眼中一闪而过的暗恼没有因为快速低头的动作,被一直专心观察他的程向南忽略,反而恶趣味愈演愈烈。
他不肯见好就收,看人害羞,还要讲:“这是你家,我只是借住,是你收留无家可归的我……自在点,啊?”
……原、原来你也知道,你,是借住呢。
陶玉在心底小声腹诽。
但是羞恼是真的,没法发作也不假,到底是他想着偷偷摸摸溜进人家正睡着觉的屋子,有这个前提在这儿,他再怎么样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宣称“这是我家”。
两人对视半晌,相顾无言。
只不过一个是憋笑憋得难受,难受到连头疼烦躁都顾不上了。
而另一个——
另一个陶玉听了这话,心谤这人真,真是臭——臭不要,脸!
他心里骂,嘴唇却抿了抿,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程向南不疾不徐,静静地等他反应。过了会儿才见陶玉讷讷地抬起眼,似乎在纠结究竟是要敲晕程向南,让他失忆。
还是找个什么理由,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好在程向南经过了这一个月重复“惹他生气”——“再把人半哄半骗着将事情揭过去”的过程,早已将与小陶同学相处的方式拿捏精准。他没有问陶玉进来干嘛,也没有问这个点了,正是饭点刚过,他这会儿不在戚姐那小破饭店里帮忙,回头是不是要挨骂。
他只收敛笑意,看他两眼,言简意赅道:“有什么事儿要我来做?”
其实照程向南的这幅长相,只要他不笑,也不沉下面儿刻意来给人难堪,就能自然而然,隐瞒了情绪,很容易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但陶玉到底也跟他不亲也近地相处了这么段日子,对他多少已有些了解,知道他面上在装,就是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否则肯定得正经八百地拉他坐下来,非要两人面对面地谈。
陶玉最吃不消他这点。
……不然以前在他跟前,就算别有所图,陶玉也不会总那样惴惴不安。
这么想着,陶玉也侧头看了他一眼。
接着很自在地忽略了程向南的问题,越过程向南挑眉表达的疑问,把堆垒在床头的几件宽大T恤拎起来,抖一抖。
然后陶玉垂眸扫了两眼T恤领口的标签。
XL。
陶玉看清了码数,就跟这衣服烫手似的,迅速放下T恤。
程向南看他这再快一点,都能算作“丢”的动作,很想问一下是不是小陶同学嘴上不说,实际这会儿攒着气呢?丢开的不是T恤,想丢的是他。
但顾及陶玉实在有点薄的面皮,程向南隐约猜到了他今天偷摸溜进来,是打算做什么,最终还是没有戳破,只是隐晦地说出一句:“我穿不了均码的,都太短。”
哦,哦,听到了。
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陶玉飞快意识到这是预备要收集的有效信息,立刻竖起两只耳。
在程向南默不作声的体贴下,陶玉原先以为被当场抓包会有的尴尬倒是没生出多少,反倒有点羡慕地再次看眼程向南歪七扭八地坐着,也难掩强壮的体格,诚实道:“我,我也穿不了……太,太大了。”
穿起来有点儿像裙子。
程向南默然,着实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体态的弱小这一块向来是他的盲区。
不过陶玉天性乐观,活泼开朗,虽然一直遗憾体格永远长在同龄人的后头,但他同样自认论头脑的清晰、和人生的阅历,自己已经远远领先了同龄人一大截,因此陶玉从来没有因为瘦弱而自卑,哪怕羡慕,也着实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陶玉笑了一下,又站在碎光里看着黑眼睛。
他甚至还有点别的想法。
“我,我等会儿如果,出门,不、不关门。”陶玉慢吞吞地说,“会,把你气死……吧?”
天才,就你这说话的速度想把人气死还用得着不关门啊!
程向南简直哭笑不得,心想这小没良心,给点阳光就灿烂,他一天没惹他生气,这小王八蛋就成天琢磨着怎么让他糟心。
“……随你,反正我等会儿要起来。”
程向南直接掀起被子,下床,起身,直截了当地粉碎了他大仇得报的幻想。
陶玉似有不满,却碍于强权,不敢言。
陶玉把话一咽,犹不死心地表达不满:“……啧。”
眼见这小结巴酝酿了好一会儿的坏心没能得到施展,只得尽数憋了回去,咋舌以待。
陶玉才刚冷酷转身。
程向南就在他身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非要幼稚地较劲儿,好像赢过陶玉他就牛得不行了。
人在这种得意的时刻总要忘形,程向南也不例外,从前那种浑身冒刺的人皮都在这样春光灿烂的好心情里被尽数剥下,虽然过程很难,也会感觉到痛,但痛会淡去。
起码这一刻,程向南套着有天送完陶玉上学,在街边随手买的T恤,站在卧室床前。
他看着被一把就能扯开的遮光帘挡住的午后阳光,看着那些从厚重云层里脱颖而出,投向世间的光亮,看街上车来车往,人潮汹涌,心想,回南天已经过去,该是好天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