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东赵风云》明月晓轩

7、 第四章 长亭更短亭 下

　　林晴朗“缠绵病榻”的消息很快在朝凤高官间传开，沈慕岚听完后让人请来齐燕之。燕之是越想越郁闷，心说我又不是小林的什么人，怎么但凡小林有个三长两短，一个个都把我抓去。要哪天她犯了事，只怕也先把我丢牢里。
　　沈慕岚叫了他去，反而是问榕县的案子，燕之心说这东赵朝廷还真是乱得可以，一个兵部尚书管京兆尹的争地官司做什么。心里虽然这么想，可不敢得罪，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沈慕岚点点头：“尚称公允。”
　　燕之松了口气，却听她缓缓道：“赵阳到皇帝那里哭诉了。”
　　燕之心想：“果然……”少年侯爵，眼高于顶，觉得天下人都是他们赵家的家奴，活该被他们驱使还不能说半个“不”字。赵阳幼年丧亲，一直在宫中长大，很受赵元戎疼爱。一直到十九岁才让他离京，还放在距离朝凤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他办了这件事后，就担心赵阳认为京兆府欺负他少年王侯，跑去找皇帝撒娇，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
　　“皇帝让端木寅再做斟酌，这是——五、六天前的事。”
　　燕之惊怒，暗骂：“端木寅真不是东西！”
　　“赵府强迁人家祖坟，双方冲突，黎家伤了几个人。”
　　“下官惶恐。”
　　沈慕岚微笑：“京城之中，贵胄成群，你没有显赫家世，自然吃亏。京兆尹这个官，实实在在是不怎么好当的。”
　　“大人说的是。”
　　“林晴朗担任平州刺史期间，水霞村还田、停止旌表、墨州大案；以及任职荆左后整饬军队骚扰地方；桩桩件件都是对抗强权、乃至移风易俗的壮举。那时我听到这些消息，便在想‘扶朗看来要出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燕之心中大叫不好。沈慕岚却望向他，缓缓道：“象她这样的官员，到了我们东赵，也该有所作为，是不是？”
　　“林大人……小林她确实勇敢，不过，她敢做那么多事，也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有先皇的支持。”说到这里，想起苏长安那句“晚香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
　　“皇帝也有意整饬京城治理，并且让贵胄们遵守王法。”
　　燕之微微低头。
　　“卿也有同样的勇气么？”
　　“大人抬爱了。”
　　“你们林大人很快就要回京了。”
　　“啊——”
　　“林晴朗传信独孤锦——要含羞草、茴香、旋覆花三味药材。”
　　燕之“啊”了一声，脸顿时红了。
　　沈慕岚轻笑。
　　燕之更窘，心说我脸红个什么劲呢，可越这么想，脸上越烫。
　　“本官将向皇帝保举林晴朗为京兆尹。”
　　“大人——”
　　“既然是本官劝你们来东赵，只要你们有心，本官自然不会让你们埋没。”
　　燕之心说：“真叫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种是非之地，数代簪缨的子弟都摆不平。让小林担任京兆尹，分明是拿我们这些外来的当棋子。”正要挣扎几句，一抬眼，见沈慕岚望着门外，又想到那三味药材，心中一动，脸上又烧了起来，暗骂了一句“混帐东西”。
　　燕之当时只认为沈慕岚是有心试探，等第二天到了衙署才知道事情决不是那么简单。沈慕岚所谓的“打伤了几个人”，事实上，赵阳的家奴将黎家的人乃至闻讯前来劝架的村民一共打伤了十多个人，其中三人重伤。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被打伤的人中偏偏有一位居丧在家的太学院博士。这位博士抬回家，当天晚上就死了，他的儿子悲愤至极，飞马进京在京兆尹击鼓鸣冤。
　　这一下，京城震动。
　　赵元戎委实想不到自己一个“斟酌处理”的口谕导致一位官员丧命，太学生群情激动的后果。他这皇帝都为此生出悔意的时候，赵阳还象没事人一样。甚至在被叫到宫中申斥的时候，也不过是把责任都怪在“奴才们不长眼睛”上。然后就向皇帝推荐“惠州学政，精通经史，在士绅之间极负盛名，特向陛下推荐为太学博士。”这位惠州学政也是士族子弟，赵阳与他同族的女子已经定了亲。
　　独孤锦听到这件事顿时眉眼弯弯，对心腹说：“这下可以好好消消端木谢的气焰。这些新贵之家终归是扶不上台面的，靠着点军功发迹罢了。”端木寅在三年前曾为自己的儿子向独孤锦的女儿提亲，结果让独孤锦大怒，觉得对方趁着自家受了点挫折意图高攀，甚至是对自己的侮辱，从此恨上了端木家的人。
　　翌日早朝，独孤锦就太学博士被恶奴打死一事发难，他也不说赵阳纵奴行凶，只责备京兆府无能。赵元戎正愁没法子处理，独孤锦这道折子简直是给他做好了台阶，当即撤去端木寅京兆尹的职务，谪为陈州刺史，并向群臣询问京兆尹继任人选。沈幕岚当即推举林晴朗，朝中自然反对声一片。独孤锦等到众人吵得差不多了，这才举起朝板，缓缓道：“臣赞同沈大人的提议，只不过，林知县而今不过是偏远地方的七品官，陡然提拔，只怕让群臣不服。”说到这里，特意看了眼吏部尚书刘省之。
　　“爱卿可有举荐？”
　　“京兆尹的人选，臣没有想好。至于林知县，臣倒是想要保举一个职位。”
　　赵元戎微笑。
　　“臣举荐林晴朗为京畿布政司。”
　　“不可——陛下，万万不可。”
　　司徒清脸色一沉：“刘大人——为何不可？”
　　“陛下——京畿长史已经任命了齐燕之，再以林晴朗为布政司，这两人都是留国降臣，同任京畿要务，臣以为不妥。”
　　“留国降臣就不妥么？林晴朗、齐燕之等人，说是‘降臣’，实际乃是被奸臣所逼，前来投奔。这样的人在刘尚书心中都是‘不妥’，那我们这些真正的降臣，又该如何自处？”
　　“你——”
　　赵元戎一拍几案，众人住口。
　　“林晴朗之事暂且不议，还是先说说到底让谁继任京兆尹。”
　　刘省之和司徒清争得面红耳赤，众人都不敢开口。独孤锦目光一转，正要说话，却见沈慕岚又举起朝版。
　　“臣还有一个人选。”她四下看了看，缓缓道：“臣举荐现任荆左刺史宋彦榛。”望向刘省之：“刘尚书以为如何？”
　　刘省之狠狠瞪了司徒清一眼：“臣以为甚好。”
　　赵元戎松了口气，于是定论。
　　独孤锦咬牙切齿：“到头来还是便宜了沈慕岚这个老狐狸。”

　　宋五被任命为京兆尹的消息传出，最高兴的大概是齐燕之，他和宋五共事大半年，相处和睦。这次代替宋彦榛进京诉职被留了下来，宋五还特地派人将他在留在荆左的家人送到朝凤。然而，就是齐燕之也对他的这次任命丝毫不看好。加上原本的齐燕之，以及皇帝有意任命林晴朗为京畿布政司的传闻。京城权贵们，一提到这件事就撇嘴：“堂堂京城，主事的却是三个穷鬼，这下子丢人丢遍扶朗。”
　　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事实上，对于林晴朗的任命还没有决定。赵元戎的心情十分复杂，即想立刻将她召回身边，又不愿意让她置身于风口浪尖，还最好能时常进宫。纠结到某一天见到元妃，陈梦茵似笑非笑的说：“林大人在童县生个病，陛下在朝凤都丢了魂么？”赵元戎还没把脸色沉下来，那女子嫣然一笑：“照臣妾看，林大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大病，童县清苦罢了，陛下一道宣召的诏书下去，定然旨到病除。”
　　这道“治病”的命令是在二月底通过吏部下达的，朝廷召回童县知县林晴朗，县中一切事务暂且交付下属，令她接令即刻回京。晴朗是在病榻上收到这个命令的，对于她这一次“生病”，肖归雁的评价是：“弄假成真，活该。”事实上，她这次也不叫“病”，叫做“伤”。那日她压着梁卓元去见山寨首领，子夜时分，沈沅娘如约而至，林晴朗按照原定计划与她展开谈判。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沈沅娘显然对晴朗提出的设想很有兴趣，尽管她还要寨子里和其他头目商量一下，好在晴朗也没打算一次成功。天色微明，双方告别。晴朗亲手给卓元松绑，说“梁刑名，这些天委屈你了。只是，除此之外，本官实在找不到能让云岭寨主来见我的法子。”
　　梁卓元一言不发。
　　一行人即将出山的时候，忽然遇袭。
　　林晴朗等人仓促迎战，一上来，苏义就受了重伤。林晴朗这一次约见云岭寨中人，不想闹得太大，又自持有沈沅娘的“前夫”在手，故而只带了几个亲信侍卫。当下被二十多人团团围住，不由得暗中叫苦。心说这沈沅娘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官家谈判，存心是来杀人的。幸好她身边苏仁等几人武艺出众，她自己也有一身好剑法，一时间勉强还支撑得住，好不容易杀出重围，一群人且战且跑。跑出三里路，又被追上，沈沅娘一箭射中晴朗的坐骑。
　　沅娘一□□下的时候，晴朗什么念头都没闪现，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然后一声惊呼。
　　沅娘惨叫一声：“卓元——”
　　梁卓元挡在她面前，枪尖入肩。他一手紧紧抓住枪杆，叫道：“沅娘，不能杀！”
　　“放手！你疯了！”
　　“沅娘，不能杀朝廷命官！”
　　晴朗一声大叫：“苏仁，拿下她——”
　　沈沅娘大惊，梁卓元却没有松手。
　　苏仁的刀架在沅娘脖子上。
　　“全部住手！”
　　战斗结束了。
　　林晴朗一行人架着沈沅娘回到县城。梁卓元这个时候已经无力反对，在苏仁制住沅娘的时候他便晕了过去，一路上血浸透了衣衫。
　　林晴朗也受伤不轻，最初遇袭，她以一敌二，最终伤在一个男子刀下。这一行人出现在城门口的时候吓坏了巡城官，巡城司马和捕头听到消息都是一身冷汗，等他们赶到县衙，林晴朗已经回到内宅，只命肖归雁出来接待。几人问起发生了什么事，肖归雁回答说“云岭寨偷袭林大人，幸而大人武艺高强，血战得脱。但是林大人、梁刑名，还有苏义等人皆受重伤。”差役们擦擦汗，又问贼人怎样了。肖归雁一瞪眼：“怎样了？自然都跑了，还能怎样？以一敌三，能活下来便是大幸，你们还指望林大人替你们把人都抓回来么！”
　　这次遇袭，林晴朗一行弄得狼狈不堪，但是好歹都活了下来。唯一的“牺牲者”是晴朗的坐骑，这是她任官员第一年回京述职时，苏长安所赐。
　　这是发生在成康九年二月末的事件。
　　十天后，三月初七，吏部命令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