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世说》江从之

7、07.太后视角

　　有时候当真觉得人生很漫长，但又很快，眨眼睛，有的人来，有的人走。
　　我最初，不过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家女，是因为父亲，嫌弃我是个姑娘。
　　我那时就在路上乞讨，看见有的马车华丽些，便撞上去讹人。
　　当初我也不过三四岁吧，路都走不齐，被打过几次，有个姑娘过来扶起我。她身后跟了一个男子和一个姑娘，看上去都比她大，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那时已经及笄了，那男子应该是她的未婚夫婿……我懦生生的开口：“我…我叫二丫，被家父扔了…”
　　我没敢对上她的眼睛，倒也不是我心虚，只是因为她长得极好看，只是因为她比村头张三家的姑娘珊珊好看罢了。
　　我听见她轻笑了一声，说：“二丫吗？我看你与我有缘，以后便跟着我吧。这名字换叫如意，好不好？”
　　如意，真好听。我点了点头，此后啊，我的命就改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姑娘姓余，是当朝的二公主。当朝皇帝性子残暴，唯有这位常乐公主出生那日，没有杀人，于是钦天监便承了常乐一名上去，但皇帝把这做了封号，取的是湘。
　　后来啊，我便成了郡主，封号为如意。我慢慢的长大，到五岁的时候，我的公主嫁人了，嫁给她所欢喜的人。
　　那个少年生的很高大，性子也是顽劣的，只有公主喊他一声：“阿眠。”才会安静下来。于是我想，他应该可以想皇上一样护住公主。
　　皇上虽然昏庸，但是对公主是顶顶好的，于是连着我也得了不少好东西。有回拿了一只玉簪，嵌着鎏金，我很喜欢，把它放在了公主的首饰盒里。
　　后来公主出嫁的时候，带着它，很好看。公主出嫁那天，整个京城都红了，到了夜里也一直在放烟火，沈家是商贾之家，很是有钱那种。当初红妆近百里，撒了一路的红纸花。
　　我看到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坦然的笑，但我当初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后来，我看见皇帝有句话留下：以三百血泪相迎，惟愿小女湘，百年无忧，常乐齐天……
　　如今的皇帝幼年过的不好，是先长公主护着他走过来的，先长公主在的时候，皇上温和得很。可自从先长公主死了，皇帝就变了性子，变得暴躁易怒，甚至追封了先长公主为孝仪佳皇后…名义上，成了他的妻。
　　所以皇帝应该是……伦常不正？
　　后来啊…驸马爷就反了，我那日，躲在了宫里。我亲眼看着，驸马爷走到皇帝跟前，割下了他的头颅……好红啊。
　　记得我六岁那年，公主有了身孕。生了一个小男孩，公主摸着我的头问我：“小如意可要给他想个名字吗？”我点了点头，开口：“长顺。”长久顺心。
　　公主笑着跟我说：“好，就叫长顺，就叫长顺吧。”
　　紧跟着来的，是公主殿下……我听见公主殿下撕心裂肺的哭喊，还看见了驸马爷一脸震惊。
　　我被驸马…应该是始祖皇帝了……带到了她身边，我一直守着公主。那年我七岁，小长顺也不过半年大小，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有时候小长顺哭，我也招架不住。
　　三日后，公主醒了。她看见我过来，对我说：“小如意，你先回去。”这次，她没有对我笑。
　　我与公主相处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的，拿着个团扇轻轻的掩住面容对我笑。
　　我吃力的抱着长顺走出去，外面的太阳高高挂起，看着人间逐渐恢复平静，有人一直站在高处，有人一直站在低处，有人……从高处跌下，却被人死死的攥着手，受着上下不一的艰辛。
　　小长顺突然哭了，我拿着木马便哄他，过了一会儿他就好了，然后对我“呵呵”的笑着，小孩子真可爱呀。
　　但那年，我也不过七岁。
　　—
　　我陪着公主一起跪在了永安殿门口，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我没来得及拿伞，只好用袍子盖住公主的身子，我真恨啊，我为何不能再大些。
　　“如意，回去。”
　　“......公主”
　　“我让你回去！”那是公主第一次用那样严厉的语气对我说话，最后我把袍子披在了她身上，跪在了永安宫门口，到她昏过去前一刻，原驸马出来了。他一条腿跪在地上，拥着公主入怀，然后说：“你就如此恨朕吗？”
　　后来长顺告诉我，始祖皇帝的父亲，是当初的废太子的太傅，是被前朝皇帝一一剥了皮抽了筋疼死的，一共三百人。只留了小孩子一命，原因是这个孩子，把当初刚满月的公主逗笑了。
　　三百人啊……
　　公主那日求的是死后不入皇陵。
　　她那时才二十岁啊……她很早就做足了这样的打算啊……
　　后来日子过了很久，我看着公主越来越消瘦，本就很难再见的笑变得更加寥寥无几。
　　但好在长顺聪明，小小年龄便常去逗公主。
　　公主在宫里一直没有任何位分，我不知道是公主不想要还是如何。但我肯定的是，前朝大臣们绝对是不满的。
　　当初朝基刚稳，无人出声；如今国事稳定下来，便到了开始选秀女的时候了。
　　那年我大概已经十岁了，公主二十三岁。在宫里呆了三年，公主的容色早就不复当年，却也好看的紧，我有时会给她抹上些胭脂，她衬红色。
　　那天她穿了条鹅黄色的衣裳，去见了始祖皇帝。我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日公主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
　　次日便传来了永安宫偏殿走水的消息，我看着始祖皇帝失神奔向火场的样子。突然想起来那日，她走之前递给我的荷包。
　　我打开来，是一封信。
　　“如意见安，余湘一生，独爱沈眠。
　　我唤他一声阿眠，我遇见他那日，宫里桃花开的很好，我站在树下，远远的瞧见他坐在亭子里饮酒，果香味我都能闻见。于是那日第一次饮酒，然后他就被父皇关了禁闭。
　　后来他不是送簪子给我就是写些‘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就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久而久之，我便心动了。后来我嫁给他，也是真情实意的。
　　直到那天。
　　前些日子他是来找过我的，说要封我为后。可是他有他的仇，我有我的恨，怎么还有可能呢？他的野心很大，想要整个天下。我知道的，但我会很担心他，我想让他平平安安。呵，好像说偏了……
　　想来如意看到这个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只求你顾好长顺…不要让长顺受了欺负。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你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公主死了…那天明明是雪天，她却死在了火里。后来听宫里人说，那天始祖皇帝像疯了一样抱住一具已经没有样子的尸体哭，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之后始祖皇帝告诉前朝他不会立后宫 ，并封长顺为太子，将我封为了太子妃。后来…始祖皇帝薨逝，长顺登基，我成了皇后……然后长顺去世，我又成了太后。
　　回首我这一生，明明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却已经做了很多。其实我一直有两句埋在心里的话，我想对公主说的。
　　一句是：“公主，谢谢。”谢她带我一起走，谢她给了我千人之上直至万人之上的位子。
　　一句是：“对不起。”对不起她让我教导好长顺，对不起我曾经没有开口的......
　　其实我也欢喜公主的……是女子…对女子的欢爱之情。也许世人对这不齿，但我却还是喜欢的啊……
　　后来见了那个姑娘，我觉得我的公主来见我了，那姑娘叫清清，清扬婉兮么，公主也是那样的。
　　那日清清穿了一件鹅黄的衣服，我有一瞬间觉得，公主回来了……
　　真好。
　　清清的心上人是燕甯…燕甯？性子倒有几分像早期的始祖皇帝，听说清清跪了一夜，也是一个雨天。世间万事凑巧，只是她当真，像极了公主。
　　于是我帮了她…
　　燕甯回来那日，那姑娘浑身都僵了。我看她那样，就像是公主那年知道可以嫁给驸马一样，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去看看。
　　后来我一直在宫里，听说她与燕甯很幸福，听说她有了身孕，听说她的孩子也是龙凤胎……
　　如姝和如洵……改日里我定要去见见。
　　我与嬷嬷喊了几个宫女，在那年初雪的时候放了一夜的孔明灯，为她祈福，希望她可以百岁无忧，常乐齐天。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也是在二十三岁，也是一个雪夜里香消玉殒。
　　一个死在火中，一个死在桃树下。
　　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我好像回到了五岁时，朝着公主撒娇。
　　“公主，公主…如意想吃糖了……”
　　“皇祖母……”
　　“公主，如意想您了……如意这些年很乖，您来看看如意……”
　　我昏迷前，看见了那个鹅黄色的身影，我笑着对面前的人朝那里指了指：“你看，我的公主来接我了。”
　　“我要……回家了……去我和公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