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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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有伏念的课，宵禁一解，清河便带着扶苏送她的糕点回到了小圣贤庄。
时间还早，清河也就没有把糕点盒装进梨绒落绢包里，而只是提在手上，准备回寝舍拿过书再把东西留在房内。这里毕竟人多眼杂，凭空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远大于它的东西，看起来总还是有些怪异的。
“子清？”颜路从后面叫住她，笑道：“这么早便下山买吃食去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颜路，清河转身放下食盒，拱手一礼，语气轻快道：“二师公早呀。子清昨日下山贪玩，留得晚了些，故而就在将军府睡了一晚。这些糕点是公子好心赠我的，二师公要不要也尝尝？”
没等颜路拒绝，她便打开了盒子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等他伸手。
颜路没能拒绝这样的眼神，他摇头笑了笑，捻了一块桃花酥，道：“这个就够了。多谢子清。”
清河将食盒抱在怀中，眨巴着眼等他试吃：“是我借花献佛，二师公不必谢我。二师公尝尝看好不好吃？”
“这是城西的吴记糕点铺的桃花酥，很得城中百姓喜欢，每日刚开张没多久便卖完了。公子确实有心了。”颜路点点头，正要将糕点递入口中，却发现糕点的酥皮上有一点粗糙的、被捏过的痕迹。
他顿了顿，将糕点掰成两半，仔细嗅了嗅里面的馅料，神情蓦然一变。
“怎么了？”清河见此，也发觉不对，从食盒里拎起另一只桃花酥仔细观察，不解道：“好像没有问题呀？”
“这一只桃花酥里，含有砒.霜。”颜路没有怀疑她，他为她医治的那一次，便猜测是有帝国内部的人在暗中加害她，如今的情状更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连扶苏送给她的东西里都有毒，万一她今天毫无防备地吃下去了怎么办？
颜路又掰开了另外几样不同的糕点，有些有毒，有些无毒，但有毒的那些俱是毒性猛烈，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叫人毙命。
好歹毒的心思！这东西是扶苏送她的，她本就不会太过防备，而这里面的东西并非全都下毒，就算心有怀疑，吃了第一个无毒的，便会放松警惕吃第二个。
清河也觉得心有余悸。
她确实没有想过要怀疑扶苏，这些糕点若非颜路提醒，她恐怕要吃进嘴里才能发现不对。她虽也通些医理，但毕竟不精于此道，如果不留神，吃下一整个有毒的糕点也不是没有可能。
下毒的人会是谁？
经手过糕点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但绝不可能是扶苏害她。
这样做太过明显，也没有必要。更何况她与扶苏有共同的追求，扶苏根本没有对她下手的理由。
能够在扶苏给她的东西里做手脚，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甚至可以对扶苏下手？
看来她与扶苏的处境都不太好。
“这件事我会告诉公子的。”清河把糕点碎块拢起来收进食盒，对颜路歉然道：“抱歉，二师公，差点连累了你。子清日后定当更加谨慎。”
“是该谨慎些。”颜路眼含忧虑，“不过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你心里对下毒之人有猜测吗？如果没有，你便全然处在被动之中了。”
“眼下我确实没有猜测，但我相信绝不会是公子。”清河拢紧了食盒，想到藏书阁，又道：“对了二师公，一个月之后，公子或许会亲自来小圣贤庄视察，那时若他看见馆内藏书皆用小篆，遵从陛下‘书同文’的命令，必定会很高兴的。”
她知道她不需要把话说得太过清楚，颜路就可以明白她的意思。
他思索一瞬，点头道：“多谢提醒。”
见她垂着头抿着唇，颜路又道：“昨夜桑海并不太平。”
先是子明迟迟未归，后又是少羽出去寻人至今未返，就连张良，都漏夜出门不知去做了什么。
他出门时脸色微沉，恐怕情况不容乐观。
清河一怔：“多谢二师公告知。”
果然昨晚出事了。
可是会是什么呢？
她感到一种难言的焦虑，去上早课时总有几分心不在焉，环视一圈，却发现少羽天明都不在。
天明和墨家众人在一处也就罢了，少羽又是为什么不见了呢？是因为龙且吗？
早课结束后，她也没有心情继续留在庄内。下午的剑术课由颜路替张良来上，他没有多问便准了她的假。
早上才沿着这条路回来，正午时分她又走在了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刚下过雨，山道上雾绵绵的，饶是她目力好，也不敢在这里乱用轻功。
有马车经过的声音。
清河想提前靠边站一站避过，但身体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力气，她心下一惊，才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连内力都被封住了。
车轮缓缓行来，给她一种沉重的、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马车前坐着一个人。
他戴着斗笠，黑纱遮着脸，只露出一双寒冷锐利的眼。
清河记得这双眼睛。
那人默不作声，手上马鞭一扬，两匹骏马便凄厉嘶鸣着朝她冲过来，马蹄溅起泥土，沾污了她的裙摆，可她却连躲一躲都做不到。
“砰——”
清河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撞下山崖，五脏六腑传来被钝击的剧痛，意识恍惚间，身体在山石杂草中翻滚磕碰，好不容易快要停下来时，身侧已经是临海的万丈深渊。
在落下之前，她听见那人讽笑：“再见了，碍事的丫头。”
她吃力地抬手想要让自己停下来，可手指已经不知是由于药物还是疼痛，连弯曲的力气也没有了。
身下的石块土块颤动着随她的挪动而扑簌簌落下，她竭力稳住自己，额角流下的血模糊了视线，一时她竟不知该向何处使力。
下过雨的土地本就湿滑，就在她昏沉松懈的一刹那，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平衡，直直落向了布满礁石的近海。
……
将军府。
“启禀公子，昨夜末将领兵追剿墨家叛逆，本已将贼人拿下，但盖聂高渐离突然折返，劫走逆贼，而后使用机关鸟逃往东方，眼下公输先生正在尽全力追捕。”蒙恬抱拳低头，面有愧色。
“哦？墨家的叛逆竟有如此能耐？”扶苏长眉一拧，如玉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是属下无能，甘愿领罚。”蒙恬单膝跪下，沉声认罪。
李斯见状，适时拱手道：“公子明断。为何盖聂与高渐离那时不在墨家据点，而蒙将军将人一网打尽之后，他们就‘刚好’回来了呢？”
扶苏看向他：“李丞相知道缘由？”
李斯将腰压得更低：“臣听闻，盖聂、端木蓉与高渐离，卯时曾从桑海城内最高、也是视线最好的碧霞客栈出来，而就在那时前后，苑姑娘也曾在附近出现。”
“你怀疑她？”扶苏沉吟。
“臣只是依据事实作出推测，不敢冒犯公子与苑姑娘。”李斯低眉敛目，余光却在悄悄观察扶苏的神情。
“是国师大人发现那少年身上有月神大人出手的痕迹，才对他多加留意，也因此顺着这条线查到了墨家的踪迹。这件事苑姑娘并不知晓，她又如何猜到我们打击叛逆的时间并通知盖聂等人呢？若她一早知道，何不干脆令墨家趁早转移？”
“公子英明。”李斯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他也不是非要扶苏现在就给那小姑娘定罪，他和对方没有什么仇怨嫌隙。
只是听说她之前和墨家叛逆待在一起，且现在还与他们颇有纠缠，不知陛下和公子何故会这样信任她。
不过就算扶苏此刻相信她，这个消息也足够在扶苏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了。
蒙恬和李斯离开后，扶苏独自一人负手立在书房内，望着桌案上的食盒，神情难辨。
而此时的墨家。
他们被秦军和公输家的机关围追堵截，好不容易才甩开对方，眼下个个都狼狈不堪。
大铁锤愤愤道：“都说了那丫头不可信，能为嬴政说话的人，能是什么好鸟？！”
雪女正在为高渐离上药包扎，闻言黯然道：“我还是觉得那孩子不像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阿雪，你见过她几面？她为嬴政说话的时候，神情那样坚定，言语间对六国百姓的苦难视若无睹，她虽然年幼，却并不是什么天真纯善的小女孩！”昨夜高渐离回到墨家据点时，蒙恬率领的黄金火骑兵已将墨家弟子团团围住，雪女为了保护他们，也受了不轻的伤。他原本就对清河的说法嗤之以鼻，明了了她的立场之后，更是已经将她划进了敌人的阵营——现在他甚至怀疑，昨天她就是故意调虎离山，好让秦军欺负这一干老幼妇孺。
若是她设计如此，此人的心机当真深不可测。
连他们会出动哪些人、会在何时出门都算得一清二楚，她当真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吗？
“唉！”大铁锤气得一拳打在自己膝盖上，“当初我们觉得天明当不好巨子，那时我还说不如让那丫头来当！现在看，我可真是瞎了眼。天明多好，在机关术上那么有天分，虽然平时笨了点，但至少心地不坏，身世又知根知底，可现在我们连他都弄丢了……”
“他们驾驶白虎所去的方向是蜃楼。”盖聂没有应和他们的话，只分析道：“蜃楼上有阴阳家几大高手坐镇，但天明少羽素来机敏，应当能暂时在里面躲藏隐匿起来。等到彻底摆脱秦兵，我们就去接应。”
端木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怀疑清河吗？”
盖聂无言，只是轻轻点了头。
盗跖昨夜也在血拼中受了伤，此刻见盖聂这样的态度，冷哼道：“有些人自己没受伤没流血，自然轻飘飘两句话就过去了。”
小跖。”班老头斜眼觑他，“没有盖先生，我们昨日根本就不可能逃出来，你还在这说风凉话。我相信盖先生的判断。更何况，大家可是亲眼看着阿中被傀儡术控制着给他们指路的！据天明说，苑姑娘除了问过我们是否安好之外，根本没有问过任何有关墨家踪迹的事。要说是那丫头暴露了我们的行踪，老头子我也觉得不大可能。”
“就算地址她不知道，可天明是我们墨家的人她总知道吧？随便告诉扶苏或者蒙恬，他们不就追过来了？”盗跖少见地没有嬉皮笑脸，神情严肃极了，“我早说把天明少羽和她放在一起不安全！”
“好了！就算你不信我，也该信张良先生吧？是张良先生判断那丫头不会伤害他们，最后才让他们待在一起的。”说完，班老头停下了摆弄机关朱雀零件的手，叹息一声。
昨夜他们一路奔逃，穷途末路之时又遇见了流沙。本来以为墨家的传承就要断绝于此，可张良却在那时出现了，三言两语间，便令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张良几乎有了一种盲目的信任，觉得他好像是无所不能。所以他愿意相信张良把苑清河与天明少羽放在一处的安排，相信那女孩子暂时不会把他们的消息透露给帝国。
可是，未来他们注定是要敌对的。
那女孩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非要替嬴政卖命，也不知道她最初接触墨家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别有目的。
“唉……”又是一声叹息。
今夜的海风，似乎也因为他们的境遇，而多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