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一生》源远无长

29、及笄

　　“夏清园又闹了起来，二小姐外头对谁都是笑模样，连草丛里踩着一只蚂蚁都伤心半天，偏偏对自己的丫鬟三天两头不是打就是骂，真个好笑。”季月笑盈盈对半月道。

　　半月微微一笑，并不做声。主子的事，轮不得丫鬟多嘴，何况二小姐也不是省油的，虽平日里兄弟姐妹聚会也好，在老夫人屋里请安也好，她都像个隐形，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个个都没瞧见她。可是她有个好兄长，若是不开心了就撺掇了二少爷给她出头，是最不能得罪的。

　　季月看她笑，惊呼道：“姐姐笑起来可真美，只是平日里不爱笑，便是这样，府里都知半月姐姐好看又和气，小丫鬟们若有幸碰上半月姐姐，能念叨许久。我娘知道我分到半月姐姐底下做事，说是我们祖上烧高香，一晚上笑得没合拢嘴。”

　　“美有用吗？”半月问道。

　　季月连连点头，“自是有用，我娘说，长得美，便能嫁个好人家。”

　　半月摸摸脸，她长得美吗？西街上还算，在侯府，她是不敢认的。大小姐那样文静可爱，戴珠玉的钗子，穿绸缎裙子，脸上细腻如玉，手如柔荑，才算美。三小姐那般，活泼热闹，会吟诗作对，穿大红拖地的袍子，笑起来如银铃一般好听的，才算美。

　　正想着心事，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红月进来通报道，“大夫人身边的铃铛过来了。”半月连忙出门去迎，“铃铛姐姐，快请进。”

　　“扰了妹妹清闲，我是过来赔罪的。我这阵子忙得昏乱了，险些忘了你的好事，大夫人专门吩咐，要帮妹妹大办一场。我从前也没做过，若是有不周到的，你可得见谅。替你插簪的是钟妈妈，钟妈妈父母健在，子孙昌盛，又得大夫人看中，是府里有名的福气人，若不是大夫人，怕是请不到她老人家。我给你安排了两桌席面，到时候你请了要好的小姐妹一起来。”铃铛握着半月的手道。

　　半月感激道，“劳累姐姐了。不过一个丫鬟，让大夫人亲口派人替我及笄，便是半月天大的脸面。这样便是极好的。”

　　铃铛道，“妹妹能耐，得夫人看重，才有这及笄礼，府里几年才有人有这体面。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匹布料，颜色艳丽，最适合你不过。妹妹千万别嫌弃。”

　　半月又道：“多谢姐姐，让姐姐破费了。”

　　铃铛笑道：“妹妹客气了，我不打扰了。”

　　铜铃将布匹放下，半月送她到门口，看她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羡慕。这样飒爽的丫鬟，连大夫人都重用，定是极有能耐的。

　　南风喊她：“半月快看，这料子真轻，颜色又好。我这就裁布，给你做件百褶裙，等及笄的时候，便能穿了。”

　　季月也摸了摸，“是好料子，垂度好，做裙子最合适，百褶裙不好，飞仙裙最合适，只是不吸汗，要再做一层纱的底衬。”

　　两人探讨的热火朝天，到最后要问意见的时候，发现正主走神了。

　　“半月半月。”南风拿手在她眼前挥挥。

　　“啊？”

　　“我们在讨论给姐姐做裙子呢，你不说提意见，连听都懒得听。”季月嘟着嘴道。

　　半月歉意道：“你们决定便是。左不过一件衣服。”

　　季月惊讶道，“这么好的料子呢。”

　　“也不过用来做衣裳。”

　　季月张了嘴，不知道说什么。

　　半月笑了笑，实在没什么心思。她一点儿喜悦的心情都没有。大夫人给面子，亲自派人替她张罗及笄，可是她并不是今年及笄，她谎报了年龄，前年便及笄了，另外，及笄，该是由爹娘来办的。

　　另外，她还听说，大夫人怕是不想要她在大少爷院里伺候了，这场及笄算是全了她跟大少爷的情分。

　　只是，大夫人给了面子，她若落了脸，便是不知好歹，所以半月一直强撑着笑意，等周君宴从国子监回来，进里屋给他梳妆，脸上的笑意才敢退下。

　　“你这是笑还是哭呢？莫非是给少爷表演一个一边脸笑，一边脸哭？”周君宴看她道，见没逗笑，不觉稀奇道，“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半月连连摆手，“少爷，你……何时成亲？”

　　周君宴惊讶道：“还早呢，我刚中举，金榜题名才能成亲。问这个做什么？”

　　“奴婢马上及笄了。得大夫人恩惠，在花厅办礼。”半月低着头道。

　　周君宴更好奇了，“你不喜欢？”

　　半月连连摆手，“喜欢喜欢，到时候钟妈妈给奴婢插簪，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就是，就是……”

　　“怎还哭上了？”周君宴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奴婢怕不能伺候少爷。我害怕，不知道及笄后该去哪里，有些害怕，所以……”半月想忍住，可是泪珠儿就跟水似的，一滴滴往下流，见了大少爷，她心底那些个担忧，全跑出来了。

　　周君宴看她胸脯上下耸动，感觉喉头有些发紧，拉她坐在交椅上，“莫非及笄后便没手没脚，不能伺候人了？少爷我又没赶你走，你怕个什么？”说着，虚虚抱了她。

　　半月怕扰了他读书，不敢大哭，可是胸前早哭湿了一片，将一对兔子的廓落显得明明白白，她不觉红了脸，赶忙去静房换了一身。她出来南风问她衣服怎么换了，半月解释被茶水打湿了。她在屋中不过片刻，无人会多想。

　　大夫人对她极好，批了假，许她出去买东西，半月坐了府里的驴车，出来买了好些东西。侯府又大又美，却不如外头自由自在。这些年她也只出来三两回，每次都格外珍惜。

　　“姑娘还是去找猪肉铺子？”赶车的大爷问道。

　　“不了，今儿去卖首饰的地方，我想买根簪子。”半月道，可是路上瞧见屠户，她却久久转不过眼。

　　到买簪子的地方，她拿了一吊钱，“还请老丈去前面喝杯茶，我挑好便去找你。”

　　“姑娘慢慢挑，不急，不急。”车夫接了铜板，高兴道。

　　半月进得金铺，婆子瞧她身上青色布裙，料子虽好，颜色却不好，手上戴玉镯子，却没戴头纱，估摸着是大家的丫鬟，虽地位不高，当有些手里不缺银两，立刻扬了笑上前，问她要什么。

　　“有没有银簪子，雕了槐花？”半月问道。

　　婆子思索了一下，道，“银簪子是有的，并没有雕槐花的，槐花儿小，极少有首饰上雕这花，不过老身想起来，有只玉簪，正是雕了槐花，即是好看。”

　　“烦请妈妈拿给我看看。”半月道。

　　婆子又想了片刻，让人从二楼的柜面取下玉簪，递给半月瞧，半月瞧了上面一朵朵小小开嘴的花儿，不觉眼眶一红，除了材质，样式跟她娘喜欢的簪子是一模一样的。

　　“不知这簪子要多少钱？”

　　婆子伸出一根指头，“十两。”看半月蹙了眉头，解释道，“这是上好的蓝田玉，请了手艺好的匠人雕琢的，光是工钱便费了不少。十两是一点不贵的。”

　　半月拿着簪子，十分犹豫。突然，有个也穿了青色锯裙的姑娘走进，对她道：“不知你可要这只簪子？我们小姐觉得十分别致，你若是不要，便让给我们小姐。”

　　半月看向那小姐，戴了面纱，穿月白飞仙裙，见她看过来，点头问好，半月行了蹲礼，双手将簪子递给那丫鬟，“我不要了，若是你家小姐喜欢，你便拿去吧。”到底不是一样的，花十两太贵，还不如给真心喜爱之人。

　　婆子看半月这么说，甚是高兴，她生怕这丫鬟起了执拗，硬要跟那位小姐争一争。和气生财，若是顾客闹起来，她两边都不好帮，只是，大家的小姐，到底比丫鬟尊贵些，若是她卖，宁愿卖给小姐的。

　　那丫鬟笑着行礼：“多谢姑娘成.人之美。”

　　半月还礼，道：“客气了。”

　　半月挑了只银簪，又去胭脂铺子，不想又见到了那位小姐和丫鬟。

　　那丫鬟见了半月，欢笑道：“一会儿工夫便碰上两回，真是有缘。我们小姐马上及笄了，出来买东西做准备。”

　　半月惊讶了一下，竟也是买及笄的东西？丫鬟甚是热情，看她将粉饼胭脂拿起来又放下，没个头绪，估摸是不太懂，便给她介绍道，“我看你眉毛生的好，眉笔不用了，肤色细腻滋润，粉黛也不必多买，买些珍珠粉便足以。打眼没注意，细细看，姐姐鼻眼眉毛，哪儿都生的好看，我竟瞧呆了。”

　　胭脂铺的老娘甩了帕子，笑道：“这位姑娘确实好颜色，若是再涂些胭脂口脂，只怕美如天仙。”

　　半月低头一笑，脸颊露出一对小窝，看着甚是养眼悦心。

　　等她买了一盒胭脂走后，胭脂铺的老娘不禁感叹，“不知哪家的丫鬟，养得跟小姐一般水嫩。不过假小姐比不得真小姐，跟这位小姐一比，那丫鬟气度仪表上，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小姐在面纱后轻声一笑。

　　买了簪子胭脂，又挑了些针线头绳等琐碎东西，足足花了五两银子，半月才找了车夫回侯府。

　　车夫问她：“今日出来可开心？”

　　半月连连点头，“开心，多谢老丈赶车。”

　　“不谢，不谢。回去又关笼子里了，不过笼子里好啊，下雨淋不着雨，打雷受不着怕，天旱也不怕，天涝也不怕。”车夫一边抽着驴子，一边道。

　　半月抿嘴一笑，“那老丈不是恰好，既不用怕打雷下雨，又能离了笼子出来自在。我看府里再没有比您更好的差事了。”

　　“楞个郎当，楞个郎当。”老头嘴里得意哼了曲儿，甩了鞭子抽在驴身上，“坐稳了。打马回府。”

　　半月笑个不停，觉着这老丈真真妙人，大少爷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