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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情深不寿 ...

  •   话表观音尊者道圣佛三灾未满,得证正果才可脱离天灾。这厢行者与三藏各怀心事,正自惊疑,忽见四周换了副景象。诸佛菩萨消失不见,诺大一个雷音寺正殿,唯有世尊如来与三藏行者师徒二人。

      三藏哪里见过这般手掌翻覆间便造虚无之境的法力,只不自觉的往行者身侧躲去。却听闻世尊道,“凡间有轮回更替,万物亦有生老病死,此合乎天理。你二人跳脱生死,正果加持,是无上造化。如何不谢恩?”

      行者是一等一聪慧剔透,大概也将佛祖心思参破几分,菩萨平白说起三灾利害,绝非信口提来。这其中的牵扯,便也只有如来明了。于是直言不讳道,“佛祖心知肚明,何必与我等为难。有什么话,且直说罢!”佛祖神色如常,见三藏面露不解之色,微微笑道,“我许你二人两条路走,一则,唐王修缮雁塔,以作藏经之用。经文乃梵语,恐他处凡僧不识。你二人前往长安译经,挑选高僧共事。也作个赎罪清心之意!二则,我亦给个体面。封赏依旧,对外说旃檀斗战常驻凡世护佑一方黎民。将你等剔去佛骨,废除法力,贬回人间。允你二人长相厮守!”

      行者听罢,心道自己猜的不差,然那字字句句却如利刃锥心,霎时痛彻肝胆。回身望着三藏懵懵懂懂的目光,忽觉此生恰似局中一子,从山石崩裂伊始,桩桩件件皆是因果难逃。不禁凄然道,“我与佛祖的赌约,眼看是输了。成败于两界山下已是定局,老孙逃不出佛祖的掌心。五百年前,或是今时今日,都是如此。”

      三藏愈发不解,眉间深锁,更觉迷茫万分。行者忽然回头,单膝跪在三藏身前,扶住他的肩膀道,“老孙有一言,不可隐瞒师父。”三藏惊疑道,“却是何事?”

      行者闭目轻叹,不忍再去看他。扣着三藏双肩的手也微微颤抖,极力克制情绪。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然尾音已虚浮的不成样子。

      “老孙本是天地所生,却也难逃生死轮回。一日忽兴此念,悲从中来。受人指引,漂洋过海。访得名师,传我长生不老之术。然而此功法,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每五百年,便有一灾侵身。祖师为保我命,传七十二变于我。至今七百年矣,我只历雷灾,还有两灾未历。若我此时废除法力贬回人间,不足三百年光阴,便有天火降下,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师父,徒儿失了法力,便是如此下场了。”

      三藏闻言,跌坐于殿下,半晌不得言语。行者失神片刻,一手搀起师父,恳切道,“我佛慈悲,肯将这利害说与你我。师父,老孙全凭你定论。”

      行者这般言辞切切,却更教三藏心如刀绞,霎时泪流满面。凌云渡剥骨削肉的痛楚仿佛再次袭来,不由得自嘲似的一笑。定论?他却还有何定论。要他唐三藏图一时欢愉将行者生死也置之度外么?三百年的岁月于凡人算是地久天长,可在行者漫长年月里不过白驹过隙,转瞬间消逝。到那时,天地间便只留三藏一个人,独自承受回忆带来的侵蚀,枯木槁灰一般了此残生。

      那时,却又当如何?当真要他与行者烧成一处的灰,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麽?三藏知晓,行者做不得这样的事,他亦是做不得。三藏已目睹了父母阴阳相隔之痛,如何会重蹈覆辙?于三藏与而言,只要悟空在他身边,他便别无他求。何况,不过是让他二人去雁塔译经,闭门思过,此后做回师徒而已。既然已情深意笃到能将生死也置之度外,那这样的赎罪又算得了甚么难事?

      再退一步讲,纵使不曾有三灾利害,似悟空这般顶天立地的英雄,要他为自己废去修为如凡夫一般,简直荒唐至极。所幸,事到如今,行者仍旧将他的态度置于首位。无论他选择成佛,亦或是一时心性软弱,任性选了后者,行者都愿将这后果一己承担。三藏几乎说不清,这是怎样的一往情深。

      三藏凝视着行者清澈的眸子,将那里头的爱意与不舍尽数收在心底。自己却悲痛的连眼泪也流不出来。“悟空,你总说我是个傻子,可我又哪里傻的过你?我怎么值得你将生死交付在我一句话上?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去死?”

      话音未落,忽听耳畔钟声一响,如雷轰顶。

      “猪悟能,汝本天河水神,天蓬元帅,为汝蟠桃会上酗酒戏了仙娥,贬汝下界投胎,身如畜类,幸汝记爱人身,在福陵山云栈洞造孽,喜归大教,入吾沙门,保圣僧在路,却又有顽心,色情未泯,因汝挑担有功,加升汝职正果,做净坛使者。”

      三藏与行者正是凄入肝脾,不可言说之时,身侧已不见方才虚影。我佛法力广大,能了却前尘涅槃而生,亦能看破色相六根不染。便是要处置他二人,也能这般不动声色。三藏不由得叹道,大抵自己真真是个凡夫,金蝉子保全了他的肉身又如何?不过让这凡俗心念的罪人污了佛门清净罢了!

      后来,那旃檀佛、斗战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俱正果了本位,天龙马亦自归真。长老四众,俱各叩头谢恩。马亦谢恩讫,仍命揭谛引了马下灵山后崖化龙池边,将马推入池中。须臾间,那马打个展身,即退了毛皮,换了头角,浑身上长起金鳞,腮颔下生出银须,一身瑞气,四爪祥云,飞出化龙池,盘绕在山门里擎天华表柱上,诸佛赞扬如来的大法。

      唐僧回头看去,行者头上箍儿,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孽缘从此始,转瞬尽成空。三藏俯身一拜,至诚至真,“弟子罪孽深重,致使金蝉长老不得归来加封。因此请愿往长安雁塔寺译经修道,清净自身,亦是为长老祈福,祝他早日跳脱轮回。凌云渡一遭,身心难分。小徒顽劣,还请世尊允我带他同去。济世救民,功德圆满,方敢再回灵山。”

      三藏又拜了三拜,殿内诸神佛已是哗然。至此方知过了凌云渡的,竟不是那十世修行的金蝉。世尊垂眸望向三藏,眼底悲悯,转瞬却又漫上笑意。纵使已四大皆空,此刻仍旧虚影一现。忆起一千七百年前跪于殿下,持刀自裁,纵放心猿的佛子。或是更早时,迦毗罗卫城中,躺在他臂弯里目光纯澈的婴孩。

      修行之道,于金蝉三藏这等心性的人,或许本无意义。早已看破放空,何来修行?

      五圣果位之时,各山各洞的神仙、大神、丁甲、功曹、伽蓝、土地,一切得道的师仙,始初俱来听讲,至此各归方位。

      此后,三藏自称是待罪之身,执意不肯在灵鹫峰住下。行者无奈,遂与八戒沙僧陪同往山下禅院歇息。行者打点好行装,正欲看望三藏,却被八戒沙僧拦在门前。

      行者疑道,“二位贤弟这是何意?”八戒目光躲闪,言语亦有气无力,“师父说,此时不想见你。师兄还是早些歇息去吧!”

      行者道,“我不过去看望师父,见他无事才可安心。”说着便要往门里闯,沙僧见此,持兵刃拦在他身前。行者愣了愣,不可置信的看向沙僧。满是失望与震惊,“三弟……你对我用降魔杖?”

      几番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兄弟,此刻待他竟这般防备,没来由的让行者心寒。

      “师兄,你可要想好,你二人名不正言不顺,师父作了这般选择已是最好的结果。否则惹怒佛祖,再降下一座五行山来,你教师父怎么活?今时不同往日,师兄若想不清楚,见了师父也不过徒增伤感。”

      “师父以为老孙会迁怒他么?又或者二位贤弟这样以为?”

      八戒沙僧对视一眼,不置可否。却听八戒道,“师命难违,纵使师父平日待大哥总亲厚些,我等也不敢就这样放了你进去。师兄就莫要为难我二人了!”

      行者闻言,气极反笑,气是气这二人傻呵呵的,还以为他在与三藏置气。笑却笑历经世事凉薄,本是互相扶持各取所需的人,却逐渐有了真心,肯为对方思虑周全。

      “你这两个呆子,全然不知。师父哪里是心里有愧不肯见老孙?今日灵山受封,我佛法力广大,在你等眼皮子底下造了个虚无之境。给我二人两条路走,一则去雁塔清心赎罪,二则剔去佛骨贬下凡尘。”又将那三灾利害详细与他二人说明,八戒沙僧至此才知三藏因何避而不见。

      正你一言我一语,忽听屋内有瓷器破碎之声。行者警觉,推开八戒沙僧便冲进去。沙僧正欲跟上,被八戒攥住手腕,使个眼色。沙僧会意,也作罢了!

      行者进屋时,三藏正跪坐在蒲团上,香炉碎了一地,铜片将手掌划的鲜血淋漓。行者上前攥了他手,急道,“碎便碎了,你捡它做甚!”行者扯下衣袍内衬,将那伤口缠了几道,打横抱着那人往内室去。安安稳稳将他放在床边,便去行李里取出白芨粉,细心替三藏包扎好伤口。

      三藏苦笑一声,看着行者那般慌张的样子,小声道,“徒弟,我如今是神佛之体。你施个法术,我便好了。”行者捏着布带儿的手忽而停下,白芨粉的清苦味儿蔓延过鼻腔,竟连同唇齿亦渡上苦涩。

      昔日在狮驼岭,他身受重伤,因是凡身,不可运功疗伤。行者便渡了口气给他,还笑言,“师父,你是不是根本分不清,老孙何时亲你只是同你玩闹,何时亲你,是想和你做那个。”

      彼时自是鹣鲽情深,不顾后果,只需满目柔情便敢一掷孤勇。如何可同今时今日同日而语?

      三藏撤了手,捻着法决运功调息。不过寻常皮肉伤,顷刻之间便完好如初。室内光线昏暗,只窗前一点月色,格外清冷静寂。三藏忽而低下身躯,如往常一般伏在行者胸膛前,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语气温柔而平静,“我十九岁那年,领着我外公的兵马,前去搭救我母亲。当时年少意气,我一见那贼人便觉得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剖了他的心肝祭奠我父亲,犯了杀戒……后来,我闭门思过,三月有余。已决然打算辞别师父,还俗归家,侍奉父母膝下。可我归家不过两月有半,我母亲便自缢身亡。那时,我还差三日,便满加冠之年。”

      三藏轻轻闭目,昔日让他无比安心的怀抱如今依旧坚实,可过了今日,便再也做不得他毕生的依靠。三藏思及此处,抱得愈发紧了些,“我这一生,所求所愿,若沾染俗念,便俱成泡影。这是我早就该预料的结果,可到了今时今日,我依旧有这样多的不甘心。”三藏起身,掌心轻抚着行者的侧脸,“我还不曾同你去看花果山的晚霞,不曾在齐天庙的梅园里同你酿酒……我还有那么多的事不曾做……”

      “但悟空,你可相信,我曾是真心实意,想同你比翼连枝,白首不离。”

      行者不知等了多久,等的唯有这一路的星辰日月知晓他行过的轨迹,唯有一程程夏雨春风知晓他的心心念念。忽而眼里一阵温热,仍旧那般故作轻松的姿态,笑道,“师父,这话你今时今日说,便是平白惹老孙伤心了。其实你是怎么样的人,老孙心知肚明。但你说的出这话,便是也根本就不知道,老孙有多喜欢你。”

      三藏泪眼婆娑,话语混在啜泣间几乎要听不清明,“对不起……”行者无比郑重的低下头,在三藏眉心深深一吻,手里抱他抱的愈发紧,几乎要让三藏喘不过气来。“今夜让老孙抱着你,好麽?”行者在他耳边,语气温柔的一如往昔。“过了今日,从此以后…都不能了。”

      坦荡如行者,拿得起放得下。即便佛祖不曾喝令他二人此生不可相见,反倒许他们去雁塔寺清心思过。可这般没名没分的纠缠已持续七年有余,若注定没个结果,便不可不断。

      夜深,行者欲起身同八戒沙僧交代几句,却被熟睡的三藏握住指尖动弹不得。

      三藏如今离不得他,便是自己不在他视线里,也足够让三藏惶惶不安。行者本以为是佛祖慈悲,不至于让他师徒天人两隔。可这慈悲里,难保不是佛祖因金蝉之故,待三藏的一点私心。

      佛祖纵容了他二人在取经路上的荒唐行径,此番又重罪轻罚,甚至连责怪也不曾。旁人知晓了,或许觉得丑事一桩,佛祖此法不过息事宁人保全佛门颜面而已。然行者一副灵明心肠,早参破其中几多舐犊之情。

      千年前的金蝉如此,千年后的三藏亦然。佛祖许行者佛位是看重,不苛责三藏也是看重。而金蝉任性一走,三藏这副躯体,便全靠他凡世里未曾修炼的神魂支撑。虽得了金蝉十世佛骨,可这佛骨容不得杂心杂念,稍有伤情之时便是彻骨之痛。

      否则,以行者的性子,为保全三藏,当真该即刻请命往圣佛庙归位。此后珍重自身,福泽万民。行者曾无数次有这样的念头,只要能让所爱之人一世平安,他便不在意朝朝暮暮。

      偏在行者万般纠结都尘埃落定,心上人口口声声说是真心实意同他结百年之好时,却是他二人缘分已尽之日。然而三藏,却再也离不开他的心猿了。

      如此,便要他二人收余情,斩孽根。终日相对却只是师徒之分。如此残忍的惩罚,的确不需佛祖亲自施压,已是痛之最痛。

      第二日晨起,八戒沙僧前来拜别师父。此去译经,又是一场不知年月的别离。三藏看他二人恭恭敬敬,俯首三拜。忽觉这些年除却互相扶持的情分,天长日久相处下来,总是真的有如父如子的师徒之情在的。那十四年的岁月,无非青灯黄卷,十万八千,却是他毕生难忘的一段日子。他师徒无论是说笑打闹,或是相互猜忌,都成了调剂,都充了滋味,足够他咀嚼回味。

      三藏上前扶起他二人,笑道,“徒弟们不必如此多礼,为师此去,或三五年,或七八年。于灵山不过盏茶的功夫,你我便又有相见之日了。”

      行者闻言轻笑,“师父莫要轻易许诺,昔日你亦许唐王三五年可回上国,却教陛下等的两鬓斑白。修了望经楼,也望不回取经人。爱徒如子,今时今日,就莫哄骗二位贤弟了。”

      三藏无奈摇头,八戒沙僧亦笑作一团。“师兄莫光顾打趣,且赶紧与师父上路。来日我等若有空闲,定往雁塔寺一聚。”沙僧亦应和道,“却是却是!”

      三藏展眉如初,耳畔仍是他兄弟几人说笑的话语。即便有些故作轻松自欺欺人,却仍旧是此后难得的温情。

      行者与三藏别了八戒沙僧,便驾云前往长安。此行无需牵马挑担,亦不必担忧夜来何处投宿。他二人俱是仙佛之身,腾云驾雾并肩而行,衣袖翻飞间,往日山河历历在目。

      那个曾要他端茶倒水,呵护搀扶的软善和尚,已修成正果白日飞升。也不惧山水坎坷,也不怕前路迢遥。更无需他巡山探路,遇水搭桥。他已能与自己并肩而立,俯瞰山河,行者见此,却说不清是喜是悲。

      毕竟不知他二人此去又有何经历,亦不知又会生几多波折。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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