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堂公子》太涩琴

1、第 1 章

　　荒王八年的春天，亘盈应召入了浥曲公的行宫夜明宫做侍官。浥曲公有许多行宫，夜明宫恐怕是最小的一座。夜明宫在兰山深处，春天的兰山总是阴雨连绵，灰蒙蒙的天空与四下无人的山野映衬着这座行宫格外荒凉。亘盈刚刚来到这里时候，还以为这是一座被废弃的行宫，宫殿的飞檐下系着响铃，微风吹过，发出寂寞的声响，伴随着点点滴滴的雨声，在无人的院子里被放大得无限悠长。院落里的东西整洁而陈旧，似乎有人打扫，但是又似乎多年没有人来过。院子里有两棵绿意盎然的槐树，如同两棵大伞，遮住了濛濛细雨，碧绿的叶子上挂着晶莹的雨水，淅淅沥沥顺着树梢垂落，在树下流出一道道细小的水溪。这两棵树是宫里最有生机的东西。亘盈第一次站在行宫门口的时候，看着寂寥的庭院，阴暗的宫楼，宫楼上幽深的窗洞和斑驳的宫墙，还有这了无人烟的寂静，竟然有点胆怯。
　　夜明宫除了亘盈自己，只有一位头发已经花白的管事，双目失明，他只在亘盈刚来的时候出现过一次，带着他了解一下以后要做的工作，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亘盈知道他是在这个宫殿里居住的，却不知道住在哪个宫楼里。还有一位负责挑水做粗活的宫奴，他只在每日早晨天不亮的时候来一次，为厨房填水，每日日落之后来一次，清扫院落，清洁茅房。宫里还有一位也是头发花白的宫女，亘盈偶然遇到她的时候，不是在修剪花草，就是坐在树下做针线，但是大多时候亘盈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是个聋哑人，亘盈试图和她交流，可是她往往不理睬，亘盈只好看着她坐在院子里独自做针线，她垂老而安静的姿态，似乎在过去的时间里，在许多年前她就是是这个样子，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也会是这个样子，直到死亡将她与这个院子一起湮没。
　　亘盈的工作是照顾行宫的主人，但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座行宫的主人已经是在入宫的十天之后了。原来在宫内做饭的是附近山里的一位野农，他白天只来一次，为行宫的主人做饭，宫人自己的伙食是自行解决的。亘盈不知道那两位老人如何吃饭，从未见他们到厨房来，每次亘盈都是自己在厨房解决。这位农人是亘盈唯一能交谈的对象，亘盈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这位农人的到来。这位农人虽然没有读书，也从未离开过兰山，但是与亘盈讲些乡野粗谈，倒也有趣。后来有一天，这位农人在离开行宫回家的路上被野猪咬伤，于是再也来不了了。从此为主人做饭的任务便落到亘盈头上。
　　亘盈做了饭，要给主人送去。此前亘盈从未见过行宫主人，他在行宫转了十天，但是许多宫殿都紧锁着大门。亘盈只有一把钥匙，是那位农人交给他的，主楼的钥匙，主楼正是行宫主人所居住的地方。
　　亘盈打开紧锁的宫门，端着托盘走进去。幽暗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有春日雨后苍白的阳光映射进来，拉出家具长长的阴影。殿内精美但是陈旧家具抑制不住地流淌出岁月的气息，似乎在诉说这个宫殿过去的辉煌。正中央有一个旋转楼梯通往二楼，亘盈正犹豫着是将食物放在殿内的扶案上，还是自己送往二楼，行宫的主人出现在楼梯转角处。
　　亘盈惊住了，行宫的主人是一位衣着朴素而清淡的年轻人，令亘盈惊讶的是这位年轻人惊为天人的容貌，以及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他的眼睛黑且深，像平静的深海一般，看久了似乎能将人吸进去，亘盈觉得这不像一个人的眼睛，他无法看到这双眼睛下面的感情，但是莫名地却又被这无情的眼睛所吸引。年轻人的身体裹在一件灰色的袍子下面，亘盈能看到他健美的轮廓，这并不是一个瘦弱的人，却也不是十分强壮。
　　行宫的主人静静地看着他，亘盈发现自己看呆了，作为侍官这样上下打量恐怕不敬，急忙低下了头。
　　“放在那里吧。”主人说，他的声音很轻和，似乎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满意。
　　亘盈急忙放下托盘，匆匆离去。
　　离开宫门之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主人慢慢地走下来，靠近扶案，他从黑暗中走进宫门框出来的阳光里，昏黄的阳光下他身影寂寞又孤独，亘盈关上宫门，这个身影也宫门的另一边落幕。亘盈呆呆地站在紧闭的宫门外面，心跳得很厉害，他感觉自己关上的是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