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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秋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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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的暑气往往会随着一场秋雨逐渐褪去,“一场秋雨一场寒”在这个似乎只有夏、冬两季的地区体现得淋漓尽致,雨下完了,岭南也就入冬了。
不过,在“秋季”里天气还是一个很麻烦的事,因为天气预报会扯拐,“冬至热得像夏至”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能前一天还短袖短裤空调,第二天就被冻得跟个鹌鹑恨不得穿羽绒。
关键是如果说女生们还不大在意穿秋衣秋裤这种小事,那么男生可谓是拿生命的尊严捍卫自己的风度——然后在某天醒来许方成被头顶昨晚没关严的窗里灌进来的风吹得人生绝望,一起来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激灵裹着被子蹲在床上开柜子拿衣服,差点把惊鸿一瞥的对床余魏吓个半死。
等他整理完毕背包出门的时候,肖寒已经靠在楼梯旁边的墙上看了好一会儿书了。
“抱歉,刚找了半天衣服……”话还没说完,许方成手脚迅速地从兜里掏出了张纸打了个喷嚏,“我的天,冷死了。”
肖寒没回答,目光向下移到了他露出的一小节脚踝上。
“我没注意降温没拿冬装校裤。肖总,你不冷吗?”他尴尬地解释了一句,转移开了话题。
肖寒看起来穿得很单薄,当然有可能是因为他人看起来就很单薄。校服外套里面套了件灰色的卫衣——虽然从卫衣的帽子就看得出来是加绒的。
肖寒“啪”地合上了书,扔下了一句话:“我穿了秋裤。”
论真正的养生,谁都比不过你肖学总。
不仅穿了长袖衬衫还在校服外套外边套了件黑色针织厚外套但只穿了单件夏季长裤依然冷得发抖的许方成显然也被他给震住了,一时间觉得自己没资格在人面前说自己冷——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是他。
自打体艺节后某天肖寒被难得早起的许方成抓了个不吃早餐的现行,为表誓死改正同桌不良习惯的决心,第二天许方成挣扎着早起连哄带拖把人给拎去食堂抢早餐。云中饭堂的良心只会在早餐和夜宵出现,但前提也是来得早抢得着虾饺啊油条啊萝卜糕啊这些典型的广东早点。
肖学总难得没有吐槽食堂饮食,就着白粥吃了三个虾饺。
虽然那天他趁着下雨睡了整整一个大课间和两个下课就是了。
他的毅力坚持了一个星期,最后肖寒实在不想节节课上课都得把他戳起来,又拿同桌死缠烂打的劲儿没则,把自己早上的自习时间移到了早饭前,跑去楼梯口蹭灯看书等许方成洗漱完一起下去。
“今天人居然这么少。”他俩下到饭堂时许方成看到冷冷清清的打餐窗口感叹了一句,“全都被冻在被窝里了?”
“如果你在被窝睡得正香,床以外的地方都是远方,手够不到的地方都是他乡,上个厕所都是出差到遥远的边疆。”肖寒淡淡道,“别站着了。”
“朱广权啊,”许方成跟上他,“肖总你平淡的语气说段子效果跟他有的一拼。”
“那我们从宿舍到教学楼岂不是留学到异国他乡了?是吧肖总。”
肖寒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饭盒,“嗯”地应了一声。
也许是骤然席卷的冷空气确实把不少学生吓在了被窝里,平日拥挤的饭堂现在显得空旷,长桌上零零星星坐了那么几个同学。
“你想坐哪?”许方成端着一碗粥,还得小心饭盒上的煮鸡蛋滚下去,现在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肖寒看了他颤抖的手腕一眼,伸手拿了他的鸡蛋。
“旁边。”
肖寒往窗口左边那排长桌走,待他把粥放在了长桌上才把鸡蛋重新放回到他饭盒盖上。
“我有个朋友……”
“别无中生友。”
许方成:“好吧。就是这周我们学校辩论队承办鸿鸣杯,要找志愿者……”
“要做什么?”肖寒正在剥蛋壳,头也不抬,“我这周末还要赶背景文件。”
“文翰会的吗?”许方成问,“我报了他们的72次联大。”
肖寒抬头看他。
“那个学测里申请美国代表说表面让步实际将控制权握在手里的是你?”
“啊,对。”
他点了点头,继续剥鸡蛋。
许方成被他这突然的打岔搞得有点没底,但见他没有要表示什么的意思,只好回到刚才的话题,“志愿者其实跟你们的会务差不多啊。”
肖寒:“实话实说……”
“……但是梁胤姐想让你来,不用干事,帮我们的小学弟小学妹找逻辑漏洞。”
两个人同时出声,肖寒的话说了一半打住了,许方成一口气说完剩下的真实原因,等他回答。
“行吧。”肖寒说。
“你不用和家长商量一下吗?”
“没什么好商量的,”他淡淡道,“周末不回家也没问题。”
是家里没人吗?许方成心想,他脑子里出现了N种可能,不过他没有再问——再问就是得寸进尺,可能会踩雷。
肖寒没关心他们的安排,反正既然答应了就没必要管那么多,他们学校辩论队的策划水平还是不错的,林韫敏跟他提过梁胤是个很靠谱的女生,反正比暑假他们手忙脚乱搞季华会要好一点。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历史。尧建云一进门,冷风跟着灌了教室一屋子,他“啪”地赶紧把门压上了。
“哎呀冷死了,是吧。”他边说边往讲台上走,全班人看着他看起来比自己暖和不知道多少的毛衣和大衣,集体嘘他。
“看什么看,”尧建云瞪了他们一眼,“要看看你们可怜的课本去。我猜你们班大半没穿秋衣秋裤——看看,那还有个穿短袖的。”
被点名的是冼文志同桌林洵,他只穿了件短袖加外套,在降温的真实伤害下直接残血,现在在桌子上冷得缩成了一团:“老师,我没带衣服啊。”
“找同学借啊。”
前边李霄杨小声嘀咕:“穿秋衣秋裤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谁家帅哥穿秋裤啊。”
背后的老年养生代表人物肖寒:……
许方成在桌子下蹬了他椅子一下,“有点自知之明。”
李霄杨正在翘凳子,差点没掌握好平衡,给他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我靠!”
尧建云:“干什么呢?待会来回答下学案第一道大题。”
李霄杨又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许方成大概猜到了他什么意思:“……你没做?”
“只做了选择题。”李霄杨压低了声音跟他讲,“救救孩子。”
“待会给你卷,”许方成无奈,“先听评讲。”
旁边肖寒清了下嗓子。
哦对,忘了旁边还有个历史科代表了。
李霄杨又给肖寒传了张纸条,上书:“臣恳请中书门下平章事恕罪,莫要告诉皇上。”
还二府三司制呢?
没一会他收回了那张纸条,上边字体潇洒狂放地写道:“朕的大宋江山千年前就亡了。”
李霄杨有点惊讶,转头看见肖寒面无表情地盖上了黑笔笔盖——这句俏皮话居然真是他那个不近人情的后桌写的!
尧建云喜欢放权,基本上很多安排都是科代表在做,因此全班同学戏称尧建云为皇上——仅限于学生之间的交流。而作为他左旁右臂的两位科代表,因为楚新儿收作业掌管“生杀大权”,被称为“楚太尉”,也就是宋朝“二府”中的枢密院最高长官;而负责“文职工作”的肖寒和她相对,则被称为“中书门下平章事”,由于太长,没有简写,还是叫的名字肖寒。
所以本来就不怎么关注这些事的肖寒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背后这套调侃,非常潇洒地给怼了回来。
许方成:“肖总,你供他没关系,别把我供出去啊。”
肖寒瞥了他一眼:“我吃撑了?”
李霄杨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他才不想被尧陛下请去办公室交流文化史!
讲到材料题的时候,许方成把自己的学案从桌子下边给递了过去。李霄杨站起来,定睛一看,他的救命稻草居然只写了答案,也没分层和划关键词——关键是答案看起来似乎没漏点。好在分层和划关键词不是什么难事,李霄杨回答完坐下来后写了张纸条质问他:
“你做题他丫的靠自由心证呢?”
一般历史材料题做题有两种常见方法,一种是按曹建云教的那样,材料分层,提炼每层的关键词,然后联系书本知识答题,即“逻辑推理”;第二种随意得多,题目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全靠脑子答题,即“自由心证”。
许方成看似是第二种“自由心证”,但实际上也是第一种答题方法——只不过他的勾画提炼联系知识点全部在脑子里完成了,做题速度相应也会快。
除非是历史小论文式的材料,否则他都不会花时间去画材料。
尧建云讲学案速度飞快,所幸许方成本身做题时的正确率算高,给李霄杨传个卷子的时间不耽误他记笔记。
再说了,漏抄笔记还有旁边的肖学总的——肖学总笔记漂亮得很,列行列点,整整齐齐,也不知道当初他怎么看下去许方成那个乱七八糟夹缝挤的笔记的。
所以说肖寒和尧建云这个强迫症很合得来。当初尧建云差点没被许方成同学的笔记逼疯,他就算是抄到了专门的笔记本上也是满满当当的一大版,按尧陛下的话就是“节约模范”,一点空都不留。
兴许是同桌看自己的卷的眼神过于直白,中书门下平章事肖寒肖爱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自己的学案给了他,抽出了课本准备听新课。
许方成道了谢,对着他的学案补抄笔记上漏的点。
秋雨从早读前开始下,丝毫没有要放晴的意思。风也被刮掉了一层温度,凉飕飕地附带真实伤害破甲,角度刁钻地往人衣服里钻。教室里被各位同学呼出的CO2造就了一个小热岛,暖烘烘地让人昏昏欲睡。
至少现在放眼一望,教室里趴倒了一片,其他还醒着的都不经意间放轻了声音,毕竟扰人清梦罪大恶极,容易被打。
大课间后预备铃响的时候,许方成猛然惊醒,撑起身子抓起眼镜戴上,第二节课是语文,他们的语文老师洪波已经站讲台上了。旁边的座位空空荡荡,肖寒人不知道怎么难得想不开出去吹风了。
背后的门“吱”地打开了。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周身的温度都被带走了,连忙把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些。
肖寒拉开椅子,拎着他的玻璃杯,身周带着些许秋季冰冷的水雾,在他旁边坐下了。
许方成“嘶”地倒吸了口凉气——他忘了打水了!
放这么一个多小时无论多烫的水都凉的快,更别说这个鬼天气喝凉水简直要命,真的是透心凉心飞扬。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还有两分钟上课。
但他实在想喝水。
于是他长叹了一声,伸脚蹬了一下李霄杨椅子。
李霄杨“卧槽”了一声,转头看他:“成哥你又怎么了?”
“有水吗?”许方成朝他摇了摇自己仅剩个杯底的水,“热的。”
李霄杨:“我刚才拿它泡了咖啡。”
许方成想了想学校那个带着一股油味儿的咖啡,浑身激灵了下,拒绝了。
“鱼尾!”他喊了前面的余魏一声,余魏拿着待会语文课要用的《论语新解》回头看他:“奏。”
“有热水吗?我快搁浅了。”
“你就没下过海。”余魏说,“菊花茶你要吗?”
右有肖总前有余魏,他觉得他得提前个几十年进入老年生活。
上课铃好巧不巧地在他离开座位的时候响了。
许方成只得又坐下来,觉得没水喝的时候他体内的无机盐有机盐渗透压在疯狂升高,内环境稳态濒临崩溃。
洪波一般被班里的女生们叫“波波”,因为他佛系,讲话不紧不慢,还带着一口川味儿——这点同为四川人的许方成比不过,他开口那是甩各位广东本地同学几条街的标准普通话,平时也不怎么说成都话。
但是现在他听着洪波的川味儿只想睡觉,本来就歪的笔记现在更是有点放飞自我,整个人就像一条缺了水的咸鱼提不起精神。
旁边传来了敲桌子的声音。
许方成转头看自己的同桌。
肖寒瞥了他一眼,指尖压着张纸推了过来。
他看着高冷谨慎,字倒是不拘一格的潇洒狂放,平常历史课他俩书面交流,整整齐齐的行草和放飞自我的草书交相辉映,有种东方国画和西方后现代派放在一起的强烈对比感。
肖平章事的手书只有四个字:“水杯拿来。”
许方成迷惑地看着他。
也许觉得自己这么看人实在太傻,他低头在纸上写:“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东西么?”
肖寒嘴角抽了抽。
“我没喝过,难道你喝过?”
意思就是没人碰过,他哪来的理由犯洁癖。
要不是上课,许方成差点就给雪中送炭的肖学总跪下了。
他从课桌上拎起水杯递了过去。
肖寒一手拧开他水杯的杯盖,低头在课桌的阻挡下给他倒水。
从这个角度看平日里冷淡的少年五官其实很柔和,只是受本人性格影响多少给人带了点冷硬感。
他同桌其实很好看。他突然想到,然后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上课他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果然跟陆止舟和余魏这群思维跳脱的待久了都不知不觉被影响了。
不过……许方成纳闷地记着笔记,偷偷又瞥了一眼他同桌。
肖寒已经倒完水,把他的杯子放回了桌面上,现在也在埋头抄笔记,在学习的时候他神色多少放松了些,确实是挺清秀的男生。
是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