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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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的事，有哪一年，有哪一天，有哪一次是你我可以无怨无悔的？没有。我从嫁进林家来已经八年了，我看你从楼下走过去也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天。你问我这些年来可好？这些年来怎么过的？我想想，...那第一年，我是恨，二年，怨，三年想死死不成，四年...五年...好象又过了好些日子。让我想想，啊，这样，...八年，...我在这里整整呆了八年。”
夜雨敲窗是噼噼啪啪的声音。
有人坐在房间里面，半低头，手撑窗，对着自己说话。
窗门半敞开，外面是林庄黑漆漆的院子，高树枝上虽化雪可也尤冷。而突然，房里的人好像被吹着了风，略微受惊地转头看看外面，看着看着，那眼神就慢慢变得惶恐起来。
“..你说跑，...可我们能跑到哪儿去呢？”
她向着窗外问，眨了眨眼睛
刚被掌上的红灯笼从楼下一直延伸进整个院子，她顺着向前延伸的红光，勉强找着了林庄前面的路，一条又窄又长的路蜿蜒进了树林。有点像传说里的鬼道一样，任她在这头是怎么也猜不着那一头的光景，想当初她也是从这一路过来，但想不到现在却再也不能出去了。
到底困住她的是什么呢？让她在林庄里面犹如困兽一样，无论怎么挣扎也见不着出口。...是人？她猛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夜色，那里，这里，好像突然之间就有了很多说话声，全让她听了过去。
“...是谁？”
她害怕地紧握双手蹲坐在地上，背靠灰墙，在暖室内却因剧烈的寒风发抖。她流了一身汗，眼睛随着油灯晃动不安，终于，能让她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有什么被绷断了。那她才又惊又怕地叫了出声。
那惊惶到骨子里的声音生硬地划开静夜，让许多人都从梦里惊弹起来，眯着眼睛吱呀一声拉开门窗，面着黑夜，指着面前点灯的高楼，拍了拍睡在一边的人或者唤着隔床说，“你听，...她又在叫唤了。”
直到清晨，林庄的门开了关，关了又开。
有个小丫环从偏房出来，手里端着红木托盘，上面是一个紫砂的罐子，隐隐约约有热气从旁边溢出点点。她趁周围没人就悄悄凑近闻了闻，舔舔嘴皮子又叹了一口气，...那再怎么嘴馋也还是只有巴望着罐子，动也不敢动。
可这停下的片刻，她脚下吹起了一阵风，穿过红走廊直扑向门边。
隐隐约约地还有一点声音融在其中，好象是个人在说话，或者叹气。小丫环回头看了看，半敞开的院门外还有一些雾气，最爱在清晨伊始久久弥漫的那种。
“方管家？”
她松眉问了一句。
那边静悄悄的，除了门被风吹动的吱呀声以外就什么响动也没有。
“没人么？”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想一想也没错，可能这清晨太静，稍微的风吹草动都会像有人作怪一样。...可很快，她耳边又响起了那一阵声音，而且稍微大了起来。
声音是在念一个人的名字，幽幽怨怨地飘在半空。
小丫头睁大眼睛看着外面，双手都被吓得发了凉，端着盘子还不断发抖。因为在林庄谁都知道，那扇门后的院子里有一口井还有一棵树，几年前死了两个人，一个是丫环，一个是以前的管家。庄里许多人就是到了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的天色，几刻黑的还是几刻又明了？...反正就在那一夜之间，一男一女一个投井一个上吊，下了一夜的雪就把那人和井都盖了起来，都是白色的。
风吹吹，人摇摇，被拉长的脖子歪歪扭扭的斜一边，绳子摩擦树干的声音呀呀响，隔远了更像人在说话。
林庄里的人也因此有个心病，只要听到这扇门后的鬼声音，都会觉得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那小丫环哆嗦着丢掉托盘捂紧耳朵蹲在地上，一边紧紧闭着眼睛一边念叨，“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你在做什么？”
方情穿过门廊就看见那小丫环蹲在地上发抖，托盘摔去了一边，罐子也是碎得七零八落的。他皱眉看见那头半敞开的院门，一个黑色的锁斜挂在上面，已经被人打开了。
“方...方管家。”
小丫环蹲在地上哭得出不了声音。
“怎么哭成这样？”方情连忙撩开袍子过去，把人拉起来问，“门怎么打开了？”
“我...我不知道。”小丫环拼命摇头，一双眼睛又惊又怕，脚还没站稳就拖着方情哭诉起来，“我正给四小奶奶送煲汤，一来，...一来就这样了！”
“...别哭了，没事。”方情虽然也不知为何门会打开，那钥匙都在他手上，要不就是林老爷，林天语，除了他们三人整个林庄就没人能开那大锁。如果有那本事，恐怕也早就被赶出去了，林庄从不会留包藏祸心人。
小丫环抓了抓方情的袖子，“会...会不会是死了的....。”
“不会。”
方情低头瞪了一眼，抽抽噎噎没说完话的人。他知道那人要说什么，但那肯定是人做的，不会是鬼。这世上虽然有很多人似鬼，鬼似人，就算活得像个鬼，但毕竟也还是个人。
方情转身抽开手向门边走去，说，“你先去叫人来，这锁该换了。”
“方管家，我还...还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你..你要不要去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人？”
小丫环的神还没回来，两眼发直地看着那扇门，屏息憋气，好像那儿真有个鬼怪在朝她扑过来一样。
“有人？”方情笑着摇头说，“那他说了什么？”
“他...他就在说......在说....。”
“嗯？说了什么？”
小丫环愣愣地看了方情一眼，然后有些犹豫地蠕动嘴唇，“...他好像在叫我的名字。”
“.....呵呵。”
“方管家？”
“不，...他是在叫所有人的名字。”方情低眼看了看脚下的路面，上面的石块不全，看着很别扭，好像是用什么敲碎了一样，表面上还有些年头了。他用脚磨了磨，然后摇头摆手，“是风声，你听错了。”
“但我.........。”
小丫环还想再说什么，可抬头看着方情的眼神她就只有把嘴边的话全吞下去。
方情抬腿蹬上石阶，弯腰伸手拉紧木门。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黑色的锁，把额头抵在木板上面悄悄地问，“...你为什么不叫叫我？”
这句话极轻，极软，那小丫环就是竖起了耳朵也没听清。
抬头看看天上三五分半的云和阴雾，风声透心而过，方情慢慢闭眼，他在等雨水落在脸上。每到这时，焦躁不安的时候他就希望举头有雨，只有这样他才得告诉自己要清醒，要活得更加清醒一些。
为何要选择来到这个地方？又为何会选择留在这个地方？为何不走？为何想一生也不愿走？...他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能醉，不能睡，不然的话就会忘了那些问题的答案。
很多的时候，人都需要自己编造一个答案来回答心里所有的问题。
纵使是方情，那也不能例外，他不是怕编不出来，只怕没有了编的力气罢。
由于早间的事，四小姨太最后还是没能喝到紫砂炉炖汤。于是在和林天语的二房三房还有林老爷的三夫人一起打麻将的时候，就不停地摔牌子发脾气。
三房姨太和三夫人一向性子都好，于是也不说什么，但二房姨太就看不过去了，也顺应着那碰碰地声音，摔起牌子来。
几声过后，四小姨太挑高眉毛哟了一声，表示她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主，那手里摔牌子的声音自然就更大。
“四妹。”二姨太早就想开腔。她抽了一口夹在手指上的烟尖声尖气说，“你手滑啦？”
“呵呵。”四小姨太捂着嘴咯咯地笑几声，然后伸开涂好花指甲的手说，“那是天语给的粉霜好。二姐你看细不细，滑不滑呀？”
“玉琦！”三夫人嗯哼了两声，喝着四小姨太的名字就暗示她该见好就收。别惹着平日爱妒妇上身的二姨太，到时候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嗯？”
四小姨太回头眨巴两下眼睛。
“三妈，你说了也是白说。”二姨太扬着眉毛叹气，“有人啊，她那耳朵就是放着好看，...哎，你说这打牌吧就在听看摸，她刚才敲那么大声，就是在嫌弃我们这些姐妹儿耳朵不好使，没她那么俊俏。”
说罢，她一脸得意地看了四小姨太，也斜眼瞄着一直没说话的三姨太。那人正咬唇看着牌面，一双手不停地抖，眼泪挂在角落上就忍着没有流下来。
三夫人叹气。...谁都知道三姨太天生耳背，要看人嘴巴动的样子才能听懂那人在说什么。二姨太自以为聪明的一箭双雕，其实根本就是伤了姐妹间的和气，说她是小姑娘才进门来爱争嘴上威风，但现在都三四年了，还能说是小姑娘么？想到这里，三夫人又叹了一口气，要是不懂这些相处门道，这一门几姨太迟早得机关算尽，害人害己。
“...这牌我打不下去。”
三姨太起身，咬唇对着三夫人点头就从偏厅里向外间走去。
那人准是又要躲在房内哭上一场。三夫人目送她走远，本想过去劝劝，但看着面前互相瞪眼的两个女人又只有坐下来，一边拉上一边的手，再说那些已经念得她都不想再念的话。
“放手！”四小姨太从来就不吃那一套，谁要跟她来硬的她就跟谁来硬的，但如果来软的，她更是连账都不买，扭头理也不理你。
三夫人的手空空地悬在麻将桌上，一时尴尬得不得了。
“四妹。”二姨太笑着拍了拍三夫人的手，可抬头又是另一个表情对小姨太说，“在林家，..由不得你不听规矩。”
这句话其实说得极狠，连三夫人都转头看二姨太看了半天。
“二姐。”可那小姨太听了却是笑眯眯地起身，一脚把椅子踢在地上，然后两手撑着麻将桌，在那两人还没弄清楚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就一手掀翻了桌子，噼噼啪啪的声音下麻将滚了一地，或者打在二姨太和三夫人身上。。
二姨太怒目起身大骂：“你做什么？反了！”
“我就是反，你能把我怎么样？！”小姨太环抱双手站在那人面前，挑眉尖声说，“别以为我宋玉琦是想进你们林家的门，要不是那...。
“玉琦。”这时，林天语在门外念了念小姨太的名字，声音虽不大，但听着就是吓人。一屋子里三个女人一起打了一个哆嗦。
“哎呀，天语。”三夫人连忙踮着小脚跑过去，拉着林天语的手就说，“那没什么，没什么，就都闹着玩儿的。”
“三妈。”林天语低头笑了两声，舒展开眉头和放软语气，那本来就极为出众的脸一挂上笑容更是让人眼花。除了他房里的四个女人，连当长辈的三夫人都有些晕乎。
舌头理不清地念叨，“你...你说。”
“我刚才一直在外面，生了些什么事还不知道么？”说着，林天语越过三夫人看了看小姨太，眼神就像个刀子，逼得那女人只有吞了口气，一手捏得死紧，玉镯子和雕花的金镯子随着一起抖。
“天语，你可来了。”二姨太见小姨太没动静，连忙抢在前面过去说，“刚才四妹........。”
不待她说完，林天语摇头，“..你先去给敏儿道歉。”
二姨太装着不懂的样子反问，“三妹？”
林天语没打算对她客气，于是直截了当地说，“你不知道自己说话伤了她？”
“...我...我跟敏儿闹着玩儿的。”
“我可不觉得你们是在玩。”
说罢，林天语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让开了路。
那两人口中的敏儿就是才被气走的三姨太，于敏儿。她爹是平乐最大的米商，林老板当初拉这门亲事的原因就是想要那家的米进林家的酒楼餐馆。而且于家也没有男丁，如果日后于老爷死后，与其把于家的产业给那几个表亲，还不如给个甚得他欢心的过门女婿。
出于这一点，在内，林天语是怎么也不能让于敏儿受了委屈，虽然她也不会说什么，但比起眼前两个女人林天语显然喜欢于敏儿多了。
三姨太的来头不小，其实二姨太的来头也差不多。平乐的龙头产业之一是河运，起初林家还要靠二姨太家里的关系才能在政厅的眼皮下运出大量的金饰。但后来做大以后林家自己也有了河运的人手，船只，疏通关系这方面林天语一向是个中好手，所以二姨太的话在这个家里也就渐渐没大用，除了几个女人之间翻翻嘴皮子。
比如对林天语，她就什么都不敢说，只有回头狠狠瞪了小姨太一眼，才踩着高跟鞋扭腰走了。
“玉琦。”林天语低身扶着三夫人的手，抬脚越过门坎朝内走，“过来扶着三妈。”
“......。”
小姨太扭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
“子学呢？”
林天语环顾一下室内，没有见到正房的影子。这个楼在平时就是给他屋里的四房姨太消遣的，这儿没人，那肯定她就只有呆在那一个地方了。
想了想，林天语叹了一口气，招呼丫环过来给三夫人泡茶。
“明明知道还问。”小姨太站在一边嘀嘀咕咕地说，拧眉看着地板上的缝，一边看那表情就更是嫌恶了起来，“...有病也不出去医。”
“能医得好早就医了。”
“医不好就让她出去住啊。”小姨太心里有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说带骂，“要么整天时疯时傻的，要么就是晚上嚎上大半夜，那还要不要人过了？！”
“..........。”林天语低头碰了碰茶杯，抬头问，“那你说，能把她送那儿去。”
“哎，对了，天语。”三夫人双手拽着手巾，好像上面有汗一样，又擦又拧地开口，“子学那病真没法子了么？
“哎。”林天语叹了一口气，“早间不该喝那药，现在连洋医也说晚了。”
“那药可是安胎的啊！”小姨太这时插嘴，“怎么会孩儿没了人也痴了，天语，那不会是心病吧？”
三夫人听了以后全身打了一个大颤，连忙摸了摸手腕的佛珠，抱着茶杯喝。可她还是觉得全身发冷，好像不远处正有一双能看透她心事的眼睛在看着她一样。
“心病还有得法子，...不过，三妈，玉琦，中医就说那时候不该吃那药，子学身子弱，太过了消受不起。”
“啊。”
三夫人应了个声。
“这就怪了，我记得大夫也有说这些，...那去煎药的有问题了？”小姨太拧眉想了想，“还是中途给人换了？”
林天语点头，“煎药的人是跟着子学过来的丫环，不会有问题，...是有可能在中途给人动了些手脚。”
“不会！”那夹在中间的三夫人突然说了句话，然后伸手在面前扇了扇说，“怎么会，怎么会，这家里的人都喜欢子学，..怎么回害她？哎，...天语，可能是外人，外人。”
“.......外人？”林天语转头笑了笑，“那三妈觉得是哪个外人？”
“这...这我怎么知道。我...我还要陪老爷出门，先...先走了。”
三夫人一边说一边擦着手上的汗，然后起身抓紧丝巾朝门口走去，林天语偏头目送那边走廊上渐渐走远的人，回头看了看四小姨太，笑着挑眉，说，“戏演得不错。”
四小姨太风情万种地回了头。
“...那开玩笑，我是谁啊？你娶来陪你做戏的人，不留点儿真本事行么？”
“呵呵。”林天语低头笑了，那声音就像录音机里出来的一样，不带点儿感情。他翘上腿喝了口茶，说，“..你知道就好。”
“...哼。”四小姨太扭头看去那边翻了一地的麻将和桌子，她咬唇玩了玩指甲，“你为什么怀疑三妈？”
“有人看见三妈去买了药。”
“ ...但她这么做没有什么好处。”
“对她有好处了就不会亲自下手。”
“什么亲自下手？”四小姨太从椅子上挺腰，转身凑近林天语耳边，“你的意思是三妈是给人做事的？”
林天语放下茶杯，用盖子拨拨茶叶，抬眼问，“...你觉得呢？”
“....我....。”本来是有话要说，但四小姨太想了想，还是不该现在问。于是就装成接不上话的样子乖乖闭了嘴巴。
但她那点心思，林天语怎么会看不出来？
那人只是轻笑一声，一点也不在意地别开眼睛看去其它地方，尤其还是那双眼睛里的神，除了做戏的装模做样以外就只有那瞪人的刀子眼是有感情的了。
其余的时候他就是林庄里面最不像人的人，是方情口中那个人似鬼，鬼似人的东西。
四小姨太实在呆不下去，起身也从门前走了。
照理来说就冲她那做平乐政局长的爹，她就没必要这么听林天语的话。但做戏这事，开始她确实觉得好玩，可现在是一脚进去就再不能脱身。如果她中途撒手，林天语随时会有威胁她的法子。
再说，她确实是不清楚林天语到底知不知道她和林天佑的苟且事，...若知道了肯定完蛋，林家饶不了她，她爹也会为了面子大义灭亲，这点儿没得怀疑。但就算是不知道，她想以林天语的脑子这事瞒不了多久。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四小姨太还是知道这个道理。
明明知道要不得，明明知道伤风败俗，明明知道会被浸猪笼，但就是没办法，就是会去做。
不过她也只是觉得好玩，刺激，...若问她喜不喜欢林天佑，那肯定是白问。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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