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端木刑天

18、18 明亮夏天，黑暗下午

　　江枫看清了那女孩是沈璐的那一瞬间，沈璐也看到了江枫。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飞快地跑到了江枫的身边，看着他，眼神显得慌乱而迷离，很复杂，她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终归什么也没说出来。毕竟，她是个哑巴。可是，像她这样年轻的漂亮女孩子要面子，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尽管看上去似有千言万语，但面对着江枫，面对着那么多的吃饭的人们，终究，她的哑语还是没能有用武之地。沉默了片刻，沈璐指了指江枫早就盯着的那个跟她一个饭桌上的小伙子，摇摇了头，什么话也没说，走了。
　　江枫傻在那里，肚子里像是被“易夫人”的醋给洗劫了一回——一肚子酸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易白白走到江枫身后，拍了拍江枫的肩说：“江枫啊，不是我说你啊，你小子写文章是可以，但谈恋爱可不在行啊……没事，哥哥我可以教你……一定帮你把刚才那妞给抢回来！”
　　江枫瞪了一眼易白白，哈哈一笑说：“易白白，你呀就是这一点不好，怎么老没改呢？老爱自以为是，老以为自己猜测的是对的，老以为别人都不如你，所以想到处收徒弟——有一句成语叫‘好为人师’，我看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知道什么呀……”
　　“易夫人”的心脆弱得好像是纸质材料做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易白白的什么话给划着了，突然站起来拎了小挎包就走，边走边回头说：“江枫，你们聊，我有点儿事先走了……”江枫刚要说话，“易夫人”看都没看易白白一眼，径直小跑走了。
　　江枫转头看易白白，易白白站起来，笑笑，说：“没事！——不过我也得先走了，钱给你，结一下账！”
　　“不用，我有钱……”江枫坐下了又站起来，把易白白放在桌子上的一百块钱给他，易白白挥挥手，“你结你的吧，走了走了，我得赶紧走了，常联系啊……”说着飞奔出饭店，一阵风去追他的“易夫人”去了。
　　江枫刚刚结完账走出饭店，一眼看到沈璐就在门外，一个人站着，好像在等人。
　　江枫走上前去，说了一句：“沈璐——等人啊？”说完了连自己都觉得别扭，酸得死人。忙又故意装作很潇洒，补充说：“是不是等我啊？”
　　不料沈璐竟然点了点头，然后去拉江枫的手。
　　江枫不自觉地把手缩回来，说：“这不好吧——你不是有——刚才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位……”
　　沈璐哪里管江枫的婆婆妈妈，拉了他的手就走到一片树荫下。江枫这才感觉到下午的阳光依旧晃眼，额上不知道何时已经渗出了汗水。

　　这个明亮夏天的黑暗下午，注定了是江枫这一辈子当中顶难忘的一个下午。
　　首先是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哪怕是暂时失去——虽然金笑只是去了新疆，但是他这一去，一下子和所有人都中断了联系，最起码，暂时一年半载是甭指望见到他了。金笑的脾气江枫最清楚，他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够动摇他，而且，只要他活着他就一定要做成了它——这一辈子，除非金笑真的追到他的梦中情人令狐婉儿，否则……江枫真不敢想否则……他此时心里惟一希望好友金笑能够如愿以偿美梦成真。
　　其次，沈璐对他连比带划，连发短信带示意地让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失去了半个女朋友——如果沈璐可以算作他的女朋友的话。

　　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和江枫失去联系的这一段时间里，沈璐的爸爸妈妈姑姑姨姨舅舅叔叔之类的亲朋好友好不容易给沈璐物色到了一位据说十分般配的小伙子——就是江枫在饭店里看到的那位——家境很好，北京本市的，爸爸还是一个什么局的局长之类的官儿，小伙子就是人长得胖了点儿，眼睛不太好，看人总感觉像是在斜视，人还老实……不过沈璐因为心里有江枫，一直不肯和他见面，今天被家里逼得无奈，第一次和“胖子”一起吃饭，就被江枫给撞见了。
　　听沈璐言下之意，她们家里对那“胖子”是一百个愿意，就差她一句话了——或者准确点儿说是她的一个示意。而江枫知道沈璐是孝女，被逼急了说不准真的会违心——去和那“胖子”同床共枕白头偕老。
　　但是看沈璐今天那乍见之下又摇头又紧张的样儿，她的心里还是有江枫的。想到这儿，江枫感觉自己有可能会失去沈璐，也有可能不会，这种比率是一半比一半的——所以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半个女朋友。
　　江枫也三言两语把自己和王小渔之间的一点事大略给沈璐说了一下，以解消她对他那一日的误解。
　　随后又谈了各自的一些近况，然后江枫说愿意给沈璐一个自己的空间，同时也给自己一个空间，都去好好考虑两人之间——或者三人之间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都还是朋友——有事需要帮忙，江枫依旧会随叫随到。最后，各自互嘱多联系，就这样散了。
　　这个世界真的是变化太快了，人与人行走的节奏令人目不暇接——他们，谁都没有看到彼此眼中那份深深的不舍与眷恋。爱了，就在一起吧；累了，就散了吧。
　　血色夕阳中，两个同样无比孤单的落寞身影，分别走向了各自不同的天涯。

　　这天下午，江枫回到住处，隔壁的老王大叔托他帮一个忙——第二天帮他往北戴河的一个培训基地送五百本书，不过帮忙归帮忙，报酬还是有的——去返差旅费报销，额外还有一百块钱的辛苦费。
　　江枫心里乱烦无比，又值最近写作遇到瓶颈老突不破，想到沈璐曾提议让他去多接触一下社会以求获得灵感和体验，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晚上睡在被窝里，江枫想想去北戴河要坐火车，而自己来返北京都是坐汽车——猛然记起自己长这么大其实还从来没有坐过火车。
　　北戴河是一个有名的旅游胜地，但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事实上长这么大自己也从来没有去过海边，不由有些向往。
　　转念又想，厚厚的那么一摞大十六开的书拿到那儿会很费劲，天又正热，万一不能顺利送到——心里不由有些担心。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去“锻炼锻炼”了。
　　恍恍惚惚中只看见远方的海边隐隐约约长满了白色的荆棘，一群看不清模样的人在海里扶摇嬉戏。江枫不知不觉睡着了。也许他这些天真的是太累了，所以他要好好休息。也许他要好好面对次日的北戴河之旅，所以他早早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