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端木刑天

19、19 夜未央

　　江枫在火车开动的最后一分钟赶到北京站上了火车。
　　由于路上堵车太厉害，他去的时候火车就要出发，本应该在三号车厢的他只得匆忙间径直上了八号车厢。后来，拖着装有500本书的小车从八号车厢穿过七、六、五、四四个车厢到三号车厢，一路跌跌撞撞，不小心碰到很多人，说了无数个对不起，承受无数白眼，陪了无数笑脸，停停走走，汗流浃背，吃尽了苦头。
　　尤其是在穿过那些车厢间的通道门的时候。那里总有一块台阶一样的地方，比一般过道处高，小车拉不过去，只得弯下腰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书都抱过去，如是几次，把江枫累得直喘粗气，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滂沱而下，脸涨得通红，浑身酸软无比。通道门那儿倒是老有一些人，但没有任何人有给他帮忙的意思，那些人或抽烟，或闲聊，或不知道在做什么，冷眼旁观，窃窃私语，有的人看到江枫拉那么多东西过来还主动给他让路，有的人看到江枫拉很多东西过来只在那儿看笑话，江枫不开口说“劳驾，师傅，过一下”，那些人绝不会自己让开。
　　等到江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到达三号车厢的时候，只看见自己的座位上面已经有了一个屁股。江枫顺屁股往上一看，原来是一个长着络缌胡的小伙，于是江枫拿出自己的票在他面前一晃，那人倒也识相，本来以为这个座位没人自己可以占一下便宜，这时看到座位的真正主人来了，忙匆匆一笑走了。
　　江枫一屁股坐下来，擦了一把汗，舒了一口气，只觉右手格外疼痛。
　　翻转手一看，江枫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上早已磨出了四个血泡。
　　花了十块钱胡乱买了一点儿火车上的吃的吃了，江枫觉得很困。刚刚迷糊过去，就听到人声鼎沸。猛然惊醒，只见人头攒动，人们嚷嚷着说马上要到北戴河了。
　　江枫忙强迫自己完全清醒了，收拾东西，调整心理，攒足力气，准备下车。
　　不一会儿，车子进入了北戴河境内。车一停，下车的人便都纷纷往车下涌。江枫因为有那么重的“行李”，所以又被迫甩到了后面收拾尾声。这才恍然发现中国人上车习惯不排队——老人、小孩、小伙子一齐挤并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下车的时候还要把上车时的可悲重播一遍。
　　江枫最后一个下车的时候发现时间十二点了。一下车就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身后的东西又重了许多。
　　从下车的站台到出站口有大概十分钟的距离，但那只是对赤手空拳的人而言。江枫身负重荷，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一歇。再加上这里的台阶多得出奇，要从这个站台到出站口，需要从这儿的台阶下去，再穿过一段长长的地下通道，然后再上一组台阶，然后再通过一段通道，再上一组台阶，最后再上一组最长的台阶，然后再走一段路才能到达。
　　下第一组台阶的时候，江枫不幸摔了一跤，那几包书的包装都向商量好了一样一齐裂开，集体向江枫抗议。江枫又累又渴又饿，索性一下子蹲在那儿“呼呼”只喘气。
　　这时路过几位铁道警察，人民警察毕竟还是人民的警察，他们二话没说，一人一包书帮江枫搬了就走。江枫一路之上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的力量。

　　出了站，太阳晒得江枫感觉脸被开水烫了一般。给说好了来接的人打电话，发现手机竟然没信号。没办法，江枫只得去车站旁边的小卖部打，打了之后才知道这里的公用电话竟然是一分钟一块钱，江枫的嗓子渴得像被人揍了一顿一样疼，北京零卖一块钱的“冰露”矿泉水这里一瓶五块钱也顾不得了，买了一瓶“咕噜咕噜”就喝。
　　老王大叔所说的接头人说了一个地址让江枫自己打车过去。
　　江枫只得自己打车过去。
　　那个培训基地在海边。送完书江枫顺便去看了看大海。
　　只见海茫茫无际，许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五颜六色的泳衣在海里五花八门地游泳。
　　还有一些没有下去的人，躺在软软的沙滩上懒懒地晒着大太阳。
　　江枫只是感觉到海很好。海的味道扑面而来。海风吻着额头，有一种痒却不讨厌的感觉。
　　江枫不会游泳，又惦记着坐车返京，于是想照两张相作个纪念就走。
　　这海边有的是专门照相的生意人。
　　江枫随便找了一家，那人说：“两分钟搞定，照一张照三下，20块钱！”江枫信以为真，让这人连照三下。照完了这人竟要60块钱。
　　江枫吃惊道：“不是说20块钱吗？”
　　那人说：“快掏吧，照一下二十，照三下不是六十吗？——快掏吧，别耽误洗相！”
　　江枫想，妈妈的，坏了，这帮人敢情是骗子，事已至此，给吧，给了让他们赶紧洗去。
　　给了钱，那人马上给了江枫一张纸。江枫吃惊地以为那就是他们说的照片，不料那光头说：“你，跟着这哥们——去取相吧！”
　　于是江枫跟着一个小矮人，去了一家距海边大概有三十分钟步行距离之远的照相馆去取照片。最后，等了足足有七十分钟才终于拿到了照片。
　　拿了照片江枫忙打车去火车站坐车。他中午出车站时买了下午六点二十的返京车票。
　　到了车站发现时间才刚刚五点。这意味着他至少要等一个小时才能坐上火车。
　　江枫坐在候车室等了十分钟之后觉得肚子很饿，于是去车站附近买东西吃。本来想买两个汉堡一瓶可乐，没想到一掏钱发现自己上衣口袋里仅剩的两百块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家出走了。还好，火车票还在。
　　江枫惊出了一身冷汗。
　　肚子里又饿得难受，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终于在裤兜里摸到了三块钱和一张“北京市政交通一卡通”。“一卡通”里倒好像还充有一百块钱，但这个在这里好像不起作用。想来想去，江枫只得拿这硕果仅存的三块钱去随便买点儿吃的。
　　一问之下才知道，在这儿，三块钱连一袋泡面都买不到。北京卖三块钱一筒的康师傅方便面这儿最低都卖四块。江枫没办法，最后只能拿这三块钱买了一瓶燕京啤酒。猛然记起一个以前特别潦倒的朋友说过这样一句话：“啤酒这玩意儿最好了，喝了是既能止渴又能止饿……”江枫当时听了挺想笑，但此时想起却挺想哭——现在才体会到了这句话下面，埋藏着深深的凄凉和无奈。

　　北京城里又一次升起了万家灯火的时候，江枫坐着的火车正在细雨中驶往北京站。
　　收到了沈璐发来的一条短信，江枫刚要打开看，手机突然“哗”一下——没电了。
　　车厢里不知道是谁的手机还是MP4，正在放着谭咏麟那首又寂寞又好听的歌：
　　轻轻踏在月光里
　　好像走在你的心事里
　　那年黯然离别后
　　再也没有人与我同饮
　　飞花轻似雾奈何风吹起
　　终究如烟纷飞东西

　　细雨细如愁 忘了看个清楚
　　你眼中默默深情
　　雨中路遥遥梦里风萧萧
　　仿佛中你在微笑

　　漫漫长夜里梦醒的太早
　　想起我轻狂的年少
　　无声又无息花落了满地
　　只留下芬芳依稀

　　蓦然再回首
　　梦还是一样
　　为你等在夜未央
　　不知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