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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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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浣衣局内,赵绾绾被贵妃罚跪之事传遍,众人惶恐忐忑,都说赵绾绾怕是下一个景芍,素以姑姑听罢,脸色沉沉:“一个个的活都干完了!谁再乱嚼舌根,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话刚说完,门外香凝突然冲进来,直奔素以,焦急道:“姑姑,绾姐姐她……”
素以姑姑知道她们俩向来交好,这些天来,赵绾绾为人她看在眼里,她不是个会惹是生非的姑娘,如今被罚跪在启祥宫外,无非都是那张相似的面容,贵妃容不下那张脸。
香凝:“姑姑,怎么能救绾姐姐?”
素以稳住情绪,细细思量了一番,忽然道:“要想救你绾姐姐,只能将萧将军引到启祥宫,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将他引过去,只有他能救她。”
香凝点点头,“我知道了姑姑。”随即跑出了浣衣局,往德胜门方向跑去,她记得绾姐姐和她说过,萧将军如今在德胜门当差。
素以看了看天边乌沉的黑云,她略微思量,随后拿起门旁的伞,出了浣衣局往夹道里走去。
启祥宫内,贵妃躺在榻上,透过窗户看屋外的天空,这乌沉的天儿,看样子傍晚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外头的人还在跪着么?”贵妃问。
元香蹲在贵妃塌旁,两手轻轻捶着贵妃的腿,回道:“是,娘娘不吩咐,她哪敢起来,浣衣局内的贱婢,哪里配伺候娘娘,瞧把娘娘手烫的。”
“住口!”燕昭云抬脚踹了她一下,元香跌坐在地上,忙噤声不语。
燕昭云:“她是贱婢,那你是什么东西?”
元香忙端正跪着,求饶道:“娘娘,是奴婢说错了话。”
“她再如何,也不是你能作践的!给本宫下去!”燕昭云冷喝道。
元香不知道主子怎么突然变了脸,明明清晨还对那个赵绾绾恨之入骨,现在竟又为了她骂自己,她觉得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低着头说是,起身退出屋内。
屋外秋瑾打帘进来,朝着贵妃走去,温声说:“娘娘,萧大人朝这边来了。”
燕昭云坐起身,抬头理了理云鬓,眼尾掉梢抬起,顿了下才轻问:“可知道是为着什么?是屋外跪着的人么?”
秋瑾垂了垂眼眸,应声道:“大约是的。”
“我倒想看看,为了一张相似的脸,她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贵妃眼底生出一丝狠绝,盯着屋外乌沉的天,定定说道。
一刻钟后,萧无艳在门外求见。
燕昭云将肩上的披风拢了拢,眉眼垂低,淡淡道:“请萧大人进来。”
萧无艳一进启祥宫内,就看见门外跪着的身影,身穿素衣,小小一只跪在那儿,但背却挺得很直,倔强的模样,很像她的怀柔。
德胜门上一别,她的样子总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后来萧无艳也曾再去那处,可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再也没有见过她。
今日香凝来找她,说她有难,其实说到底她不是怀柔,她也没有必要为了救她而去得罪燕昭云,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太过思念怀柔,有时候望见她的身影,她竟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听见贵妃传召,萧无艳走过她的身旁,看见她虚弱略微泛白的唇角,不由轻皱眉头,随即走进殿内,看见燕昭云正等着她。
燕昭云:“萧大人这会来启祥宫,是有什么事么?”
萧无艳垂手弓腰道:“娘娘上回不是差臣去宫外探望武安侯么?臣特地找了民间有名的大夫去瞧了,这几日,武安侯大人面色红润,病有好转,娘娘可安心。”
燕昭云笑了笑,“既如此,就有劳萧大人了,本宫日后定会报答大人恩情。”
“不等来日,眼下臣就有一件事情,想请娘娘成全。”
贵妃垂眸,听出她话里的意图,却依旧明知故问:“哦,是何事?”
“臣想带屋外的人回去。”萧无艳开口道。
燕昭云端着杯盏的手顿了下,明知道她会这样说,可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伤心至极。秋槿会意,自顾自退出大殿,独留她二人。
贵妃勾唇苦笑,声音里居然带着颤音与沙哑,她抬眼看她,眼眶里蓄着隐隐泪水,里头有伤心也有片刻的绝望,她苦笑道:“旁人也就算了,可为何偏偏是她?三年前如此,今日又如此……无艳,你当真要如此对我么?”
萧无艳见她伸过来的手,低头后退了一步,恭敬道:“娘娘为君,我为臣,若说真的有关系,臣也只当娘娘是朋友,即便如此,那也是看在怀柔的份儿上。”
“可她不是司马怀柔!”燕昭云抢声道。
萧无艳抬眉,眼神里坚定,“那又如何?”
燕昭云怔了片刻,随即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盯着她的眉目,问道:“你今日是非要带她走了是么?”
“是。”
“若我说不许呢!”
“那臣就得罪了。”萧无艳转身出门,看见屋外跪着的人,她走上前,弯腰拉她起来。
赵绾绾跪了半晌,腿脚早已麻了,一点知觉都没有。萧无艳察觉到,眉头紧皱,在她身前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萧无艳拉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负在背上,她很轻,不似怀柔那样敦实,站起来的瞬间,只觉得背上轻飘飘的。
燕昭云冲出门外,看着远去的两人,手指紧紧抠住漆红槅门,划出一道长痕。
外头天乌沉,倾盆大雨铺面而来,萧无艳背着赵绾绾刚走到夹道,便遇上这大雨。萧无艳加快脚步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背上的绾绾趴在她的背上,熟悉的清香味钻进鼻息,她其实很贪恋和她这样的接触,纵然无艳不知道她,可依旧觉得高兴,只要陪在她的身旁,靠在她的背上,她什么苦也不怕。
绾绾看着她着急的模样,雨水打湿了她的发髻,一缕发丝顺着雨水贴在她的侧脸上,她下意识抬手去抚她的额角,替她擦去雨水。
她喃喃道:“你累。”
萧无艳停住脚,一时愣怔地站在雨地里,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出现过。那也是一个夏日雨后,她病得发起了高烧,烧的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
她背着怀柔奔走在宫里,满宫上下找御医,后来也是这样,忽然倾盆大雨,她着急地不顾大雨背着她在雨地里奔走,怀柔趴在她的肩上,小小巧巧的手轻轻伸过头,替她擦额前的泪水,嗫嚅说:“你累。”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怀柔开口和她说话,那年,怀柔只有十二岁。
无艳轻抿起嘴角,将背上的人当做怀柔,她笑道:“我不累。”
她背着她走到一个亭子里,将她放下来,轻声问她:“腿还能走么?”
绾绾点了点头,笑道:“没事的。”
无艳不放心,身子蹲下来,与她持平,掀开她的裤腿,看见两个膝盖上早就红肿一片,在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无艳大惊,“明明伤成这样了,为何要忍?”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绾绾一下觉得委屈,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渐渐模糊了她的眼眶,她喉头发紧,哑着声音说了句:“真的没事的。”
无艳盯着她的伤口,默了半晌忽然开口:“怀柔也是这样笨,永远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为自己而活,明明司马家那么多的人,可偏偏是怀柔,偏偏是她。”她抬头盯着她的脸庞,那张和怀柔一模一样的面容,“疼就说出来,不需要忍,知道么?”
绾绾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外头雨势渐大,两人困在亭子里,这雨不停,怕是走不了了。
绾绾坐在石凳子上,轻轻瞥眼看身旁的人,见她发愣盯着外头漆黑的雨夜,不知在想些什么。
“怀柔……是将军的心上人么?”
无艳身形怔了怔,她微微扬起下颌,看着漆黑的天空,轻轻嗯了一声,半晌又转过头来看她,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死去的人,还会再次出现么?”
绾绾忍住心里的难受,她哑着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轻轻摇了摇头。
她咽了下发紧的喉头,看着亭子外的雨水,缓缓道:“死去的人,怎么会再次出现呢?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了……”
无艳不再看她,只静静站在亭子内,等着外面的雨停下来。
她知道怀柔不会再回来,死去的人真的就没有了,她其实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至少她还未来得及告诉怀柔一声,她爱她,爱她一生一世,就算这份爱进了坟墓,也依旧算数。
绾绾抱着膝坐在那里,两人全都默默不语,寂静的夜里只有亭子外的雨声嘀嗒。无艳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她曾宁愿她忘记,然后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就算重活一世的她都做不到,又何况无艳呢。
绾绾轻轻抬头看她的身影,就站在她的身前。她们彼此陪伴在这样寂静的雨夜里,哪怕不能相认,她也觉得满足。这样的日子没有多少,可每一刻她都很珍惜。
不是不能相认,只是她不愿意相认过后,她没有时间与她相守到老。
她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哪怕这缕执念而成的魂魄,也存活不了多久,她承受不了无艳再次失去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一次就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雨渐渐停了。萧无艳回头,刚要开口叫她,忽然撞见她歪着脑袋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折腾了一天,她大概是累了。
亭子里有一盏灯,灯笼微弱的光芒照在她的侧脸旁,无艳甚至可以看见她脸庞上轻轻的绒毛,她下意识凑近她,坐在她的身旁,也学着她趴下来,靠近她的脸庞,盯着紧闭的眼睛。
她大概是魔怔了,明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怀柔,也知道这样把一个陌生人当成怀柔,是对怀柔有多不公平。可她总觉得,也许是连上天都知道她意难平,特意让这样的一个人来到她身旁,她忍不住靠近她,就算知道她不是怀柔,可她的身上,除了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有太多太多和怀柔相像了。
无艳轻眨了下眼睛,下意识抬手去碰触她的脸庞,和梦里的不一样,这一回是真实的,也许是碰触的缘故,埋藏在心底的情意彻底被凿开了一个大口子,她眼眶酸涩,竟也流出一道长长的泪痕,她开口喊了声:“怀柔,怀柔……”
没有人应她。
无艳贴近她的脸庞,闭着眼去蹭她,贪恋地叫着:“阿柔,我爱你。”
——
赵绾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香凝守在床前,见她醒了忙上前问:“婉姐姐,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素以姑姑也在床前,大家都关心地看着她。她一下子觉得受宠若惊,自从嬢嬢去后,再也无人像这样关心她了,眼眶里一下涌出泪水,她撇着嘴哭,进宫后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学会谨言慎行,学会克制,可这一刻她只想放声大哭,哭她这些天来的委屈。
香凝见她苦,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忙上前追着问:“怎么了婉姐姐,是不是哪里疼?你告诉香凝,香凝去请大夫来。”
赵绾绾摇了摇头,哭着问:“姑姑,香凝,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绾绾真的值得么?”
香凝扑哧一声笑道:“对你好就是对你好了,哪有为什么,说好了做姐妹,哪能说忘就忘啊!”
素以姑姑也笑着看她,抬手捏着帕子替她擦眼泪,安慰她,“没事就好。”
赵绾绾在床上一连躺了好些天,香凝每天都来看她,素以提着食篮走进来,正好撞见她两人嬉闹,她打趣道:“香凝,你整日往咱们浣衣局跑,看阿春回头怎么罚你。”
香凝回头吐了吐舌头,“春和姑姑最疼我,才不会罚我,再说了,我是来素以姑姑这的,姑姑就更不会罚我了。”
香凝是自小就在宫里长大的,至于她的父母是谁,谁也不知道。只是从她有记忆起,就跟着春和姑姑,而素以也会常常看她,对她很好。
交谈中,绾绾知道春和姑姑和素以姑姑其实关系很好,但在她的印象里,她们几乎不怎么见面,就算见了面,连话也不会多说两句。可在香凝口中,她们却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亲密。
赵绾绾没有开口主动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凡事不必都要弄清楚,糊涂也有糊涂的好处。
燕昭云那件事过后,素以姑姑就再也没有安排过她去内宫送衣裳的差事了,其实每日就这样待在浣衣局里也挺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香凝隔三差五来看她,不用去管外面的事情,充实而快乐地过好每一天。
然后偶尔去德胜门看看无艳,和她说说话,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
春暖花开的季节,宫里有一轮花朝节,在五月初,宫里所有宫人都可去御花园领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糕点和桂花酒,以示皇家恩泽。
再加上,咸福宫里郑昭仪突然传出有孕的消息,阖宫上下顿时人人面露喜色,当今圣上已近而立之年,却无子嗣,是满朝内外忧患的事情。如今后宫里突然传出喜讯,自然是皆大欢喜。
皇后在承光门舍酒,是开春里宫里最大的盛事。绾绾记得母后生前每年也会做这样的事,只不过她每回都贪玩,只跟着到承光门转了两圈就跑开了。
午时刚到,承光门上排着长长的队伍,赵绾绾排在最后面,忽然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绾绾回头,看见是香凝,忙笑着拉住她:“香凝,你怎么来了?你怎地不排在咸阳宫的队伍里,被春和姑姑看见,又要说你了。”
香凝嘿嘿笑着说:“我不怕,我就想来跟着绾姐姐。”
两人一同排在队伍最后面,香凝伸长了脖子朝着前面看着,一面看一面叽叽喳喳道:“绾姐姐,我和你说,那个百合糕点最好吃,还有旁边红豆的也好吃,还有那个,那个绿豆的也不错,就是不够甜……”
绾绾看着身旁的香凝,满眼里都是吃的,不论何时,只要一提起吃的东西,总有使不完的精力。
也不知排了多久,最后到她们的时候,绾绾瞥眼正要上前,忽然身后人推了她一下,她惯性向前,猛地撞上前面的人,眸光瞥见眼前的人,正将手里一张纸条塞进了皇后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