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北是长安》安北执

1、小女卫猫儿 （一）

　　这里是太行山脉的最北端——幽州，离居庸关很近，曾经的居庸关是抵挡外来入侵的重要关卡，如今却成了契丹疆域的一部分。它已经老了，老得不能再守护关内的子民。
　　居庸关的东北方，还有古北关与松亭关，也与居庸关一样，成了崇山峻岭中的一个普通的通道。
　　古北关与松亭关仅容人通过，大车只能从居庸关出入。所以，申屠元嘉选择架着马车带着五岁的女儿，从居庸关进入山中。
　　“申大夫，又出去采药啊？”守关的士兵熟络的跟他打招呼，并将手中的一个小虎枕塞到女儿的怀中。
　　“我......”申屠元嘉很想纠正他，自己姓申屠不姓申。可是上次那士兵的媳妇难产，三天三夜的相处，他也没有纠正过来，便放弃了，摆摆手笑道：“是啊，这次想出关去碰碰运气。”说罢，又摸了摸女儿怀中的虎枕，说道：“谢谢啊，尊夫人的手真巧！”
　　“啥？”契丹士兵大概猜到申屠元嘉在致谢，却听不太懂宋话，挠着头羞愧的问道。
　　申屠元嘉无奈的一笑，指了指虎枕，对士兵抱拳行礼，有的时候说得多，还不如一个简单的动作。
　　士兵呵呵的笑了，他告诉申屠元嘉：“两个，两个，我儿子......两个！”
　　他的意思应该是说做了两个，他儿子一个，还有一个送给申屠大夫的女儿。申屠元嘉看了看车内乖巧的女儿，说实话父女俩没少受到这些契丹人的恩惠。从女儿小时候喝得奶，到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鞋袜，全部都是契丹妇女们给的。
　　这一点，申屠元嘉是发自内心的感激的。而作为一个大夫，他能做的就是低价，甚至免费为他们看病。
　　后面还有人要过关，申屠元嘉扬鞭打马，马车缓缓离开了居庸关，顺着窄窄的山中道路驶向远方。
　　“喵喵，喵喵！”车内女儿正跟小虎枕玩着，小丫头很喜欢猫，村子里养猫的人家都是她常去玩的地方。也有乡邻送过猫来，都被元嘉拒绝了。因为他和女儿常常需要进山采药，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小猫，若是生生饿死了，那岂不是造孽？
　　“悠南，它不是喵喵，它是小老虎！”元嘉温和的告诉女儿。
　　可是女儿并不觉得元嘉是对了，反而从车内钻了出来：“它就是喵喵！”手里还抱着那个小虎枕，看来悠南很喜欢它。
　　元嘉不想让女儿觉得自己过于严苛，可是又不想让她对这个世界有错误的认识，真是无比矛盾。算了，等她长大再告诉她猫和老虎的区别吧。
　　“回车中去好不好，爹爹要看路驾车，腾不出手来照顾你。”元嘉柔声对女儿说道。
　　“嗯！”女儿说罢，又钻进了车中。爹爹曾经跟她说过，行驶的马车内行走会摔倒，她可以在慢慢爬，这样就会比较安全。
　　很快车内传来啃咬食物的声音，看来女儿是饿了。眼前的一切让元嘉感到满足，他喜欢这样平淡闲适的生活。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那条路是一条死路，路的尽头有一片空阔的草甸，还有一个小小的湖泊。那是他经常停马车的地方。
　　“爹爹，到雁落箐了吗？”马车才停好，悠南就从车内探出头来，脸上还沾着烧饼上的芝麻。元嘉将女儿脸上的芝麻轻轻扣下来，放到嘴里，很快嘴里就传来熟芝麻的香气。
　　女儿转着大眼睛四处看了看，又回马车内将装药的背篓推出来，现在背篓是空的，元嘉拿出背篓里的砍刀，又将女儿抱起放到背篓里。
　　将马放开，让它去饱饱的吃一顿，又转身背起背篓。
　　“悠南现在还轻，爹爹还背得动，要是爹爹以后老了呢？”元嘉问女儿。
　　“那就让悠南背爹爹吧！”悠南站在背篓里，双手紧紧搂着元嘉的脖颈，又亲昵的蹭了蹭。
　　“爹爹，臭臭的！”
　　“哦，悠南嫌弃爹爹臭吗？”
　　“您是悠南的臭爹爹，哈哈哈！”
　　山谷里想起父女俩的笑声，元嘉不禁抬起胳膊嗅了嗅，确实有点臭了。燕京不是一个用水富余的地方，洗澡是至少一个月才能享受一次的事情。可是，女儿说自己臭臭的，看来今天回去得烧水洗个澡了。
　　马儿在山下快活的吃草，元嘉一进山就遇到了一棵野生的人参，虽然看上去瘦小一些，但已经是巨大的收获。
　　“有了它，便可以救好几条命了！”元嘉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挖出人参，一边梳理着它的根须，一边感叹道。
　　“这是人参吗？”悠南问道。
　　“是啊，爹爹给你说过的，它有什么功效啊？”元嘉一心想把自己会的这些医术传给女儿，总是抓住一切机会考考女儿。
　　女儿记忆力极好，这一点没有让他失望，就像背书一般，女儿背着小手告诉爹爹：“人参，根部可以入药，具有大补元气，补脾益肺，生津以及安神益智的功效。主治元气虚脱，肺脾心肾气虚。”
　　元嘉拍净手上的泥土，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夸赞道：“真聪明啊，可是有些人不能服食人参，你知道吗？”
　　“虚不受补之人，吃了人参只会适得其反。而且，人参不能同浓茶、萝卜同食，否则也会有损药效。”悠南说的很对，元嘉将人参放好，打算去抱女儿。
　　这一次却被女儿拒绝了：“爹爹刚才背悠南上山，已经很费力气了，我可以跟着你走的。”说着，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一端握在手中，另一端递给元嘉：“爹爹拉着悠南走。”
　　“好，爹爹拉着悠南走。”
　　今天上山，元嘉是想碰碰运气，希望能找到一些白附子。前几日包大嫂家的小儿子癫痫发作，看着实在揪心，若能找到白附子，便可以尝试着医治他的病痛。
　　不过，他很担心自己一上山就挖到一棵人参，会不会已经耗尽了运气。只能一路收些其他的药材，若真找不到便下次再来。
　　“爹爹，你刚才考了我许多问题，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悠南不喜欢长时间不说话，她需要父亲的声音陪伴着，才觉得更加安全。
　　元嘉此时的心思更多的在寻找药材上，他也知道女儿的习惯，可能只是山中阴翳，有些害怕，便心不在焉的搭话：“好的，悠南说吧，爹爹可是无所不知的哦！”
　　悠南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爹爹，我们究竟是宋人，还是契丹人？”
　　往日，元嘉会将一些不用的药材研磨成各种颜色的粉末，拿给悠南画画玩。她最多不过是问些“这个颜色好不好看”，“这个药为什么臭臭的”，“我画的小猫好看吗”之类的无聊问题。可今天却开始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质疑，元嘉很快联想到，一定是有人跟悠南说了什么。
　　但是，他不能直接追问那个人，既然女儿已经把问题问在这里，他就必须要严肃的去面对。
　　很快，他们第一次走出了山林，这里有一块巨石，从山中伸出来，供元嘉与女儿坐下休息，吃点东西。
　　元嘉将手中的树枝放在一边，卸下背篓，将女儿拉到身前，指着很远很远的南边告诉女儿：“那里就是大宋，六年前，爹爹和阿娘就是从那里来的，我们的家乡叫作瀛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作河间府！”
　　“所以，我们是宋人？可是，我们怎么会生活在契丹人的领土上呢？”悠南的问题连珠炮一般，元嘉在想这个连猫和老虎都分不清楚的女儿，又怎么能分清楚宋人和契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