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桃》盛夏阑珊

72、报仇

　　大殿上，文武百官急忙齐呼万岁，跪地行礼。除了已经惊呆了的谢玄之外，其他人也仿佛被人点住了穴道一般，瞠目结舌的看着高台上的谢麟。而站在一边躬身行礼的高凌晗则拼命的朝他递眼色，然而一切只是徒劳罢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据实回答。”谢麟看着大殿中的两个人说道，声音亮如洪钟，丝毫听不出一点病态的虚弱。

　　高凌晗坐在一旁暗暗打量着谢麟—她居然被骗了，也许谢麟从始至终都是在演戏。
　　“请陛下赎罪，下官都是听从豫王殿下安排，在押运粮草的过程中假装被贼匪所劫，实则那些贼匪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陛下，臣也是受豫王指使，让臣声称与敌军周旋，为的便是拖延时间错失与宸王殿下的汇合，好让宸王孤立无援，战败而亡，可没想到我们真的遇上了西陵国的军队，因此才周旋半月有余。”

　　两个人未动丝毫刑罚，已然在谢麟面前招了个干净。

　　谢麟望向谢玄的目光中满是痛心疾首：“这就是朕一直爱重的好儿子！豫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谢玄闻言突然冷笑起来，他直直望向谢麟，一字一句道：“儿臣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无论是文墨武功，儿臣总是刻苦练习，为的便是得到父皇的一声称赞！父皇是很爱重儿臣，然而那都是我二十几年来用血泪换来的！霁珞尘他凭什么！二十几年来他又在哪里，他可曾在父皇身边尽孝，凭什么他一出现就将别人精心筹谋的东西全部夺走？难道就凭他的母亲是父皇珍爱的女人，而我的母亲只是一个低贱的侍婢吗！”

　　面对这样的责问谢麟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当初他因为酒后失态而宠幸了一个婢女，因而才有了谢玄。之后他认为这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因此秘密处决了谢玄的生母，将他养在高凌晗身边。

　　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是谢玄天生聪慧好学，他的确很喜爱这个儿子，只不过跟霁珞尘相比，就显得没那么喜欢了。

　　“所以，你恨我的母亲？”霁珞尘望着他突然问道。
　　谢玄冷笑着道：“是，我恨她。”
　　“一个与我母亲素未谋面的稚子，他心中深种的仇恨究竟是从何而来？”霁珞尘直视着他，面无表情道。

　　然而谢玄的面色却是陡然一沉。

　　谢麟似是听出他话中含义：“你的意思是杀死你母亲的不是皇后？”
　　“当年霁月山庄一夜之间满门被灭，我的母亲惨死。能做出这件事的除了皇后之外恐怕还有一个人。”霁珞尘一字一句的说道。

　　谢麟不想去相信这件事与高凌晗有关，可是眼下的情形却让他不能不怀疑。
　　未等他开口诘问，高凌晗已然先开了口：“不错，当年杀林白薇的是我，谁让她勾引陛下不说，还生下你这么一个孽种，我只恨当初没将你一同杀死以绝后患！”

　　不光是谢麟，大殿上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想相信这番话是从那个一贯温柔贤淑、眉目含笑，整日里只知道烧香拜佛的贵妃娘娘口中说出的。
　　此时的她简直与昔日的她判若两人。

　　“凌晗—”谢麟倏地睁大眼睛看着身边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这几十年来，他竟没看过她这幅面孔：“真的是你做的？”
　　他不敢相信，就是面前这个他宠了半生的女人杀了他此生挚爱。

　　高凌晗冷冷看他一眼，答案不置可否。
　　“你为何要这么做？”

　　“就因为你太爱那个女人了，臣妾全都看在眼里，若有一日那个女人带着与陛下的的骨肉回到宫里，那么便再无我高凌晗的一席之地了！”

　　“这么多年朕对你不好吗？”谢麟想不通。
　　高凌晗闻言，脸上立马露出一丝狠戾和决绝的神色：“陛下当真忘了吗！臣妾的孩子是怎么死的陛下心知肚明，然而却忌惮陆华裳母族势力，不敢责难于她，于是便牺牲了我的孩儿！这份失子之痛，臣妾永生不忘！”

　　谢麟一怔，脸上的神情似乎应证了高凌晗的指责。

　　这便是帝王之爱。虽然口口声声称此生挚爱之人是林白薇，但是当与权势相衡时却毅然选择放弃了她；
　　对于陆华裳则是赤裸裸的利用，利用之后却还吝惜那一点点的深情；
　　而面对高凌晗只是贪恋她的温柔体贴，不必费神应付，然而在权势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而最可悲的便是对谢玄的生母，被人夺了清白却还要搭上性命。

　　谢玄一生自诩情深，但说到底不过最爱自己罢了。

　　高凌晗冷笑“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全部说开了吧。臣妾既然得不到陛下的全部真心，总要留下点其他。不瞒陛下，臣妾现已集结了几万军士将皇城内外围了起来，陛下的兵士想必此刻就算插了翅膀只怕也飞不过来了。”

　　谢麟大惊失色的望着她，她从不知道高凌晗会这般心思缜密，在他身边谋划了这么多，他竟没有丝毫察觉。

　　“陛下不如今日便将皇位交出来，传于豫王，这样也可避免一场腥风血雨。”
　　“若朕说不呢？”谢麟想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能狠到什么程度。

　　高凌晗扬眉，嘴角边勾起一个十分妩媚的笑容：“若是陛下不愿意，那就休怪臣妾不念多年夫妻情份了，只要臣妾一声令下，无数的兵士便会冲进来，到时候陛下的安危......事后只说是宸王与晋王为了争夺皇位蓄谋已久谋害了陛下，到时候豫王照样可以登上皇位！”

　　霁珞尘闻言淡淡开口道：“恐怕这一次要让贵妃娘娘失望了。这禁宫里所有的兵士守卫已经全部换成了我的人，而驻守城外的大军也已经全军覆没了。”

　　高凌晗冷笑道：“你休想骗我，你个败军之将哪里来的兵士供你差遣，据我所知你带去的那十万兵士此刻还应在寻找敌军的主力吧。”

　　霁珞尘眼眸清冷：“我那十万兵士确实还在边境，可是......”他说着看向左军骠骑将军郑权：“郑将军那十万军士却正好为我所用。”

　　“笑话！按郑权方才所说他那十万兵士此时也正与西陵国的军队周旋，怎么会在鄯禅城？”高凌晗凤眸微扬，眼中尽是不屑。在他眼中霁珞尘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她却是胜券在握。

　　“打开殿门！”
　　霁珞尘一声令下，大殿的门缓缓打开，只见门外跪着一排叛军的将领，皆被捆绑起来，还被堵住了嘴巴，一柄柄利刃横在他们的脖颈之上。

　　“贵妃娘娘现在相信了吗？”霁珞尘侧身望向坐在大殿之上的高凌晗说道。
　　高凌晗心中一沉，慢慢闭上了眼睛—此时已然大势已去，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她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所有事，只是有一些不甘心罢了。

　　下一刻，就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之时，高凌晗突然将头上的一支凤钗拔了下来，然后深深的刺入了自己的脖颈之中，鲜血汩汩流下。所有人都未来得及阻止，她就在众人的冷漠与惊诧中慢慢的倒了下去。

　　霁珞尘冷冷的看着她，心中多年所愿已了，他终于为母亲、为霁月山庄的五十六口人报了仇，然而此时此刻他想要去找一个人。

　　他向谢麟微微躬身道：“如今我已为母亲报仇，剩余之事便由陛下定夺。”说着他将手中的帅印交还，然后转身欲走。

　　“你想去找他？”谢玄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霁珞尘驻足，转身望向他。
　　“他在哪里？”

　　“你可知......”谢玄一步步的走近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苏慕卿一直都是我的人。”
　　“我的人”这三个字很微妙，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霁珞尘因而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道：“我知道一直是你在指使他做一些事情，或许是潜进北离皇宫，又或许是留在我的身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再或者趁机杀了我......”

　　谢玄望着对面的人云淡风轻的模样就仿佛在阐述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既没有他想象中的愤然，也没有怨怼，更加没有他想看到的仇恨。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就一点都不恨他？若不是他将你的身世告诉我，我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杀你！还有若不是他将傅尧带回去，玉隐山庄也不会被毁。”谢玄故意这么说，为的便是离间两人的关系，他不相信霁珞尘心中一点怨恨都没有。

　　然而，听了谢玄的一番话，霁珞尘依旧面无波澜的开口道：“就在发现他中了情蛊之后，只不过他不说我便不会问他。况且，我为何要恨他，这一切的仇恨都是源自你，若是没有他，难道你就会善罢甘休？”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有些许涣散，似是想到了什么人：“况且即便是他想要我的命，拿去便好，能死在他手中，我无怨无悔。”

　　谢玄着实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霁珞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总以为是苏慕卿一厢情愿，却不曾想，原来情根深种的却不只是他一人。

　　只是可惜，他生生世世都只能是他谢玄的人。

　　“你找不到他的，我将他藏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谢玄冷笑着，笑容森然可怖。
　　霁珞尘蓦然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经过谢玄身旁时突然脚步一顿，并没有看他，而是留下了一句话：“墨冉并没有背叛你。”

　　那一剑墨冉的确刺了，而且那一剑也几乎让他九死一生，如果不是他心中还有一份惦念，或许他也会万念俱灰。

　　谢玄的脸色渐渐失去血色，瞳孔蓦地收缩：他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是苏慕卿会为了他不顾一切。

　　与那人相比，他似乎少的不仅仅是一个好的身世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