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桃》盛夏阑珊

73、九重台

　　霁珞尘出宫后便一路朝着豫王府的方向前去，他想在府中寻找到一些关于苏慕卿下落的蛛丝马迹。风潜、莫离他们四个人也一道同往，然而他刚到王府门前，却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等他们了。

　　等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他见过几次面，似乎一直很仰慕苏慕卿的秦楼男倌，凤稚。
　　“宸王殿下。”他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他：“跟我走，我知道公子在哪里。”说完他递给霁珞尘一把剑，正是他的凌霜剑。

　　见霁珞尘面有不解之色，他解释道：“之前这把剑一直在公子手里，成日里抱在怀里，有时候看着它会突然哭起来，有时候又会看着看着笑起来，整个人像疯魔了一样，谢玄看不下去便抢了来交予了我。”
　　霁珞尘心中一顿，像是被什么狠戳了一下。

　　凤稚说完翻身上马，一路引着霁珞尘往郊外走去。

　　一行人行至郊外又翻过了一座山，穿过了一片密林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停了下来。
　　凤稚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高台，似乎是专门用于祈福的地方，成千上万级台阶仿佛一直通到云霄之内。

　　“这里叫做九重台，公子就被关在高台之上的一间密室里，豫王派了许多人看守这里，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霁珞尘看了一眼前面的高台，即便是鬼门关他也要为了他闯上一闯。

　　他看着凤稚淡淡道：“你可以留在这里。”
　　凤稚摇了摇头，看似尤为坚决：“不，我要去，就当是我欠公子的，现在来还。”

　　霁珞尘不想问询他们之间的恩怨，而此时他已然顾不上任何人和事了，只轻轻道了句：“走吧。”便径直向着高台走去。

　　正如凤稚所言，高台几千级阶梯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见到有闯入者，纷纷亮出了手中的利刃。剑已出鞘，剑气横扫，霁珞尘便知道这些黑衣人的身手比起之前他们遇到的那些更加厉害。

　　“小心一些。”霁珞尘对一旁的众人嘱咐了一句。
　　几个人向着不同方向背向而立，形成一个圆。然而，霁珞尘话音未落，几个人的剑已然同时出鞘，闪着凛然的寒光向着无数黑衣人披靡而去。

　　霁珞尘手中的利剑不断翻飞，暴起的剑气将两侧的石台生生震裂，一时间土崩瓦解，碎石漫天。
　　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剑身不断流淌，不多时已在地上形成了一个血泊。黑衣人的尸体似小山一样高高摞起来，空气中凝结着浓郁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那些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在他们身侧不断时隐时现。台阶未及半数，却已是筋疲力竭，精力不济的间隙，便有黑衣人突然偷袭，在他们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

　　此时，原本一袭胜雪的衣衫早已经血迹斑斑，而凤稚一袭玄色的衣衫虽看不清着了多少血色，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受的伤绝不比霁珞尘少。

　　“宸王殿下，这里我来应付，你快去救公子。”
　　凤稚此时双目通红，手中的剑仍不停的挥舞，脸上的血色却在一点一点的流失。霁珞尘知道这已快到他的极限了。

　　“是啊，庄主你先走，这里就交给我们了。”风潜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黑衣人一剑刺去。
　　霁珞尘看了一眼身旁有些体力不济的凤稚，似有担忧之色。

　　凤稚一笑：“能为了公子死，凤稚也算死而无憾了。”说罢，他大有鱼死网破的意图，简直就是舍身忘死的冲向黑衣人。
　　霁珞尘心中一惊，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这时莫离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对着众人喊道：“闭气。”
　　话音刚落，只见她将手中的小瓶往地上一掷，一股难闻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再看那些黑衣人已然一个个的倒了下去，而且皆是面目狰狞，死相恐怖。

　　凤稚掩住口鼻，可是还是有毒气钻进鼻息。
　　“这是什么？”
　　莫离道：“断肠散。”说罢递给众人一人一颗药丸：“这是解药。”

　　霁珞尘见势便只身一个提着剑一路朝着九重高台之巅冲了上去，回头望去，台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血流成河，修罗地狱恐怕也不外如是了。

　　他一路杀至高台之上，径直走向高台深处，那里有一扇铁门，想必苏慕卿应该救关在里面。
　　他轻轻推了一下铁门，然而惊异的是，铁门居然没有上锁，“吱呀呀”的自己开了。

　　霁珞尘走进去，里面十分昏暗，但是能隐约看清里面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牢笼，牢笼下是一片深潭。
　　牢笼里困着一个人，似乎是听到了门外的声响，他下意识的看过来，却被眼前看到的惊呆了。

　　“公子......”他狠狠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人的确是霁珞尘。
　　他没死，他真的没死，老天听到他的祈愿了。

　　“公子！”他大声的喊道，双手紧紧握住栏杆，声音激动的有些颤抖。
　　霁珞尘看到他便想也没想的向前走去，然而可听“咯噔”一声，他仿佛触动了脚下的某一处机关。

　　只见苏慕卿所在的牢笼突然开始向下沉去......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而牢笼降的速度很快，根本容不得人去慢慢思考。

　　霁珞尘抬眸望了一眼头顶的锁链，想也没想的便飞身上去，双手紧紧抓住了锁链。下坠的牢笼将他拖去好远，双手也已经是血肉模糊。他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至死不放手。

　　“公子，你快放手！”苏慕卿声嘶力竭的喊道，他怎么忍心看到霁珞尘这副模样，即便是要他死，他也不想霁珞尘再受一丁点伤。
　　“不放！”霁珞尘青筋暴起，双目通红，手上不断有鲜血滴落。

　　“放手，算我求你了！”苏慕卿跪在牢笼中极尽崩溃的哀求道。
　　“不放！”霁珞尘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他心中就唯有一个信念—若是苏慕卿死了，他就去陪他！

　　牢笼渐渐下沉，冰冷的潭水慢慢没过了苏慕卿的胸口，他拼命的想上挣扎，然而牢笼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再有片刻的功夫便要将他全部淹没。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牢笼却突然停止了下沉，只听“吧嗒”一声，牢笼的门竟然开了！
　　霁珞尘当即松开锁链，飞一样的跳入水中游向苏慕卿，将他抱到了岸上。

　　苏慕卿的眼睛彷佛黏在了抱着自己的人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彷佛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恍惚中，回不过神来。直到他伸出手去触摸那人的脸颊，他才恍然，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而美好。

　　人生中最美好的事，不过失而复得而已。

　　“公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凤稚带我们来的。”

　　“凤稚？”苏慕卿有些许惊异，他没想到凤稚会为了他背叛谢玄。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说着霁珞尘将苏慕卿扶起来，关切地问道：“能走吗？”

　　苏慕卿点了点头，霁珞尘将他的手握在手心，两个人一步步走下九重高台几千级台阶，并肩携手，再没打算分开过。

　　霁珞尘带他去了鄯禅城外的一处竹屋里，处理了伤口，又各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切处理完毕之后，苏慕卿才问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望着霁珞尘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墨冉会说你死了，为什么他手里会有你的凌霜剑？还有......”提到墨冉，他突然想起来那日在门外偷听到的对话，不由面色一沉：“还有，那日我听到你对墨冉说，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像他......”

　　苏慕卿说着慢慢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霁珞尘的眼睛，生怕这些话再次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霁珞尘微微叹了口气，有些许无奈道：“还记得我们在阳城关临走时我见了谢麟一面吗？”
　　苏慕卿抬起头，眨了眨眼。

　　霁珞尘继续道：“其实当时我便跟他说了要秘密调查当年霁月山庄被灭门以及我母亲的死一事。我本来以为是皇后所为，于是回到南昭以后便有意接近晋王。可是后来我发现也许真凶另有其人......”

　　“公子......”苏慕卿突然直视着他的眼睛，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有件事慕卿要告诉公子，其实一直以来追杀你的人是豫王谢玄，而我也是他有意安插在公子身边的......”

　　出乎意料的是霁珞尘仿佛没有丝毫的惊诧，而是面色淡淡的望着他，嘴边有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
　　“公子早就知道了？”看这副模样他早应该想到，霁珞尘一向观人入微，又岂会看不透他呢。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揭穿过他，仍旧那般信任他，爱护他。

　　“公子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霁珞尘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甚至还有着些许窘色：“就是那一次......你昏倒之后我送你去北离皇宫知道你中了情蛊，之后又在围猎场见你面对谢玄时过份紧张，我才猜出十有八九。”
　　他说完，耳廓突然泛起了红晕。

　　苏慕卿的脸颊也有些发烧，答当然记得霁珞尘口中的“那一次”便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那一晚。
　　原来谢玄对他下的是情蛊，怪不得他只要对霁珞尘稍稍动情，便会有钻心疼痛。

　　所以，霁珞尘是故意对墨冉说那些话好让他听到，继而回到谢玄身边去解体内的毒？
　　原来，一直没有做到“信任”两个字的人始终是他自己。

　　“公子，对不起，我......”
　　“你也并没有做任何伤害我的事，不是吗？”霁珞尘了解苏慕卿，此时此刻他心里一定承受着无比的痛苦和自责，于是他先一步道：“如今霁月山庄和我母亲的仇已经了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苏慕卿惊诧的望着他，他并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南昭国已然变了一次天。
　　“公子是说已经找到了凶手？是......豫王？”
　　霁珞尘摇摇头：“是高凌晗。”

　　谢玄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而且霁珞尘心里十分清楚，对于苏慕卿，谢玄大概也是留有几分真心的，方才的机关牢笼分明是他留给苏慕卿的一份顾念。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杀他。

　　“公子出征就是想引出背后的高凌晗？”对于整件事，他大概已经理清了一个思绪，只是还有些细枝末节仍旧不解：“那墨冉呢，他说是他亲手杀了公子，难道他骗了谢玄？”
　　提到墨冉，霁珞尘难免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没有骗谢玄，只不过当时有人救了我。”

　　“是谁？”苏慕卿问道。

　　“当然是我。”
　　他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大睁着眼睛看着那人。

　　“叶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