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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少年初告白(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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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一生还很长,一时欢愉,岂能抵一世光明!”
“可是在燕然心里,和夫子在一起时光,才能算人生。”
“什么?”
“夫子离开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到慕云居坐一坐,猜想着,今日夫子归不归……日复一日,日升月落,循环往复,似乎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可偏偏人生不是这样的!逝去的时光不能再追回,离开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我每天都惶惶不安。”
“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燕然坐直了,攀着夫子的脖子说道。
“明白什么?”
“燕然这辈子没有多大抱负,唯愿尊崇本心,恣意而活。”燕然贴得更近了,笃定地说道,“漫漫人生路,我只想与夫子来日方长,纵还有千年万年,我也不敢辜负一分一秒。”
“我既要同夫子细水长流,也要同夫子及时行乐。”
“夫子就是燕然这一生的梦想。”
“……”
夫子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心迹剖白,给惊住了。
曾经那个人也同他说过一样的话,他是那样骄傲自负又不可匹敌。
可是他也为此付出了所有。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可以恣意而活!
从来没有。
如此破碎而身负罪孽的云夫子,又有什么资格来成为燕然的梦想?
终是十二年露水情缘,少年的深情也不过朝夕相处产生的错觉罢了。
不能当真,不能心动,不能沉迷。
唯有一刀斩断。
斩得干干净净。
天空忽晴忽暗,云卷云舒,诸多变化,实在奇妙。
天台山下,暗流涌动,山河易色。
“夫子,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少年一脸期待地问道。
“今日……”夫子别过脸去,冷声道,“有何不同?”
少年略有失望,不过很快说道:“夫子,我为你酿了一山的竹酒,我们……”
“燕然,不要再作这些小儿行径了!”夫子打断他道。
他指尖一转,解开少年的禁锢,转眼间,他已经立于一丈之外,似一株孤独的树。
若夫子不想,少年又怎能真的箍住他呢?
燕然惘然若失,跌坐在地上,他的脸沉了下去。
在夫子眼中,自己所做的一切,竟都是小儿胡闹、幼稚可笑的吗?
“没有谁能成为你的梦想!”夫子背对着燕然,冷声道,“我也不能!”
“为何?”燕然握紧了拳头。
“你的来日方长,也与我无关!”夫子道。
“为何!!!”燕然的声音变得颤抖。
“自你上山第一天起,我便同你说过,你我只有十二年缘分,如今十二年期限已到,我们……”
“什么十二年,为何只有十二年,谁规定的!”燕然低下头,声音变得低沉。
一种强烈的灼烧感从颈后蔓延开来,昆仑眼里暗火涌动!
潜伏许久的神秘力量复苏了,它开始在少年体内横冲直撞。
夫子察觉到了少年的变化。
空荡荡的殿内,少年一人跪坐在地上,低着头,身体缩成一团,一股黑戾之气环绕在他周围。
殿外朗朗晴空,他周围却暗黑如夜。
那黑戾之气……是什么?
“谁规定的?!”燕然抬起头来,脸色煞白,嘴唇在颤抖,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阳光少年模样。
夫子惊讶地看着他。
这邪乎的情景,像极当年那人失控的模样
“燕然,你冷静点!”
“夫子如此讳莫如深!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燕然一手撑在地上,那地面周围物件皆化为黑烟,燃尽了。
“燕然!凝神静气!”
夫子飞身来到燕然身后,只见他的后颈上,有一团诡异的光在闪烁,似一只狡黠的眼睛。
“是那个流火眼印记!”夫子道。
夫子也曾猜测这个印记非比寻常,它似乎封印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却不知它究竟会给燕然带来什么影响。
“燕然,凝神!听话!”夫子运转掌中之气,用自身清冽醇厚的灵力,去压制燕然身上这股黑戾之气。
可是,没用。
“夫子,我难受!”燕然完全控制不了,那股力量在体内疯一般地暴走。
“听话!凝神!”夫子柔声道,“乖……”
燕然的身体开始颤抖,手指的皮肤开始皲裂,口鼻开始流血。
“燕然!”夫子心一痛。
再这样下去,他会五脏俱焚而亡的。
顾不得了。什么一刀斩断,见鬼去吧!
夫子倾身下去,将灼烧的少年一把抱进怀里,手臂环着他,腿也箍着他,如一个人形冰袋,启动全身灵力,化为冰魄之气,去熄灭少年体内焚烧的戾火。
冰火两重天,这滋味。
“别怕,夫子在这。”
他就这样,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云居外的天空,已布满了血色晚霞。
少年身体内的戾火,终于平息了。
夫子放下心来,施出一个冰魄符咒,将这黑戾之气暂时压制。
燕然恢复神智的第一瞬间,却在夫子怀中笑了。
甚至笑出了声。
“笑什么?”夫子问。
“这是夫子,第一次,主动抱我呢。”燕然展颜道,又回到了那个阳光少年。
夫子一怔。
不是第一次。
在你不知道的时刻,早已不是第一次。
“夫子!我方才不是故意凶你的。”燕然道。
“我知道。”夫子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发,眉眼深蹙。
“唉……若没有夫子,我可怎么办呀。”燕然叹道。
“你要学会控制!”夫子道,“这股力量,是你与生俱来的,你要学会控制它,压制并非长久之计。我不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像刚刚那样的情景,以后还会再出现。”
“夫子又说这样的话。”燕然道。
“燕然,你不小了,我不能瞒你,十二之约,不是一句顽笑话。治好你的眼睛,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夫子道。
“夫子要丢下我了吗?”燕然惊坐而起。
“如若是呢?”夫子望着慕云居外浮动的红霞,道。
“夫子最好别这么做,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燕然道。
“你不会,”夫子道,“你是我教出来的。”
“夫子对我如此有信心?”燕然问。
“对。”夫子道。
“夫子!”殿外传来一个声音,是文鳐。
“何事?”夫子起身道。
“山外有人求见。”文鳐道。
“何人?”夫子问。
文鳐正待说话,那人已冲了进来。
“我来见我的未来妹夫,竟也要经他人通报了吗?”一个丰腴的紫衣仙子,环佩叮当,摇曳生姿,步入殿中。
未来!妹夫!
“燕然,你回避一下。”夫子道。
“哟,一个秀色可餐的小郎君。”那女子早已发现了燕然,瞧了半响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玉娇公主此番前来,有何要事?”夫子问道。
“放心,我只是来送一样东西,”玉娇公主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玉瓶,递于夫子,道,“那日你来去匆匆,忘了拿走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这个,那青龙黑灵珠怕是会成了夺命珠。”
“有劳玉娇公主了。”夫子道。
夫子却不伸手接,只由文鳐将那瓶子接住。
玉娇公主尴尬地笑笑,道:“我们家,可是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少君可切莫辜负了我那痴情的妹妹。”
夫子的脸抽动了一下。
“还有一事,昨晚我家的一个九阶小仙,未经允许上了天台山,冲撞了少君,我已经处决了他,特带他来向你赔个不是。”玉娇公主说着,甩出一个闪着蓝光的魂魄。
那小仙只剩一缕微弱的魂魄,肉身怕是早已惨遭毒手。
“他罪不至此。”夫子道。
“我们家,向来法度森严,让少君见怪了。”玉娇公主拍拍手道,“好啦,东西送到了,也赔过罪了,我得走了。”
那玉娇公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燕然,叹道:“早就听闻天台山景色清奇俊秀,没想到山中之人也是如此惊世俊逸!”
“这位小郎君好相貌,他日,少君与我妹妹的大婚之日,小郎君可一定要来呀,哈哈哈哈……”
夫子的脸都绿了。
“小郎君,我们后会有期。”玉娇公主妩媚一笑。
“送客!”夫子道。
“是。”文鳐道。
殿内只剩下两人。
“她为何唤夫子少君?”燕然问道。
“我……”夫子紧张道。
“妹夫?大婚?又是怎么回事?”
“这……只不过……是一个交易。”夫子道。
“什么交易?”燕然逼近夫子,“是什么交易,让夫子愿意娶一个不爱的女子。”
夫子步步后退:“是我年少时被订下的婚约,因为家里的关系……总之这次是我有求与她……”
“是那对黑灵珠吗?是为了治我的眼睛吗?如果这就是夫子要丢下我的原因……我宁愿瞎一辈子,永生永世做一个瞎子!”
“燕然,你!”
窗外一声惊雷,天空乌云翻腾。
燕然并不后退,仍毅然决然地说道:“如果这双眼睛是以夫子离开我为代价,那燕然宁愿不要。”
“燕然,就算没有这黑灵珠,我也不会留在你身边。我只想在离开之前,治好你的眼睛。”
“如果不是因为黑灵珠,那是因为什么?”燕然向夫子逼近,“究竟是什么,阻断了你我!”
“燕然,你不属于这里,我也不属于这里,这天台山不过是我隐于人间的一处禁地,山中须臾数年,于你而言,不过是人生中一段过眼云烟、浮尘往事……”
“我只知道,我此刻的感受!”燕然打断了夫子的话。
在这场博弈中,燕然是那个凭着一腔痴念、毫不顾忌、闷头往前冲的人。这倔强的孩子,此刻最不愿听的,就是夫子那些故作疏离的话。
“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有你的道,我亦有我的道。”
“那我就弃了我的道,走你的道。”燕然急促道。
“我的道,你走不了!”
“为什么!”
“不能就是不能!”
“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
“夫子对我如此退避三舍,究竟在害怕什么?”燕然追问道。
“……”
“究竟是什么阻断了你我?请夫子对我坦诚以待!”燕然道,“如若是神,我就杀神!如若是佛,我就斩佛!如若是天道,我就破了这天道!”
燕然身上的黑戾之气又蠢蠢欲动。
“燕然!”夫子怒喝道。
好一个云夫子,看看你这十二年,教出怎样一个亵神渎佛的好徒儿!
“如若……是我对你无情,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夫子道。
燕然心中一痛。
我方才说了什么!
“燕哥哥……”门口传来了一个软糯糯的声音。
“燕哥哥,你酿的竹酒……我帮你取来了……”正是宁萌,她拎着四五节刚从竹林中取来竹酒,一身碎影、满脸惊慌地站在门口。
“所以……我们要什么时候开始庆祝上山纪念日?”宁萌颤颤问道。
“……”
“……”
夫子望着门口那女娃,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脸倔强和戾气的少年,才发现事情早已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
“原来竟是……上山纪念日!”夫子默念道。
燕然失望至极,满腔委屈。
“既然夫子对我无情,又何必虚情假意陪我过什么上山纪念日!”燕然冷冷道。
“既然夫子对我无情,当年又何必救我!这十二年,又为何教我、养我、医我?嘘寒问暖,历历在目,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今,夫子要我将这十二年视为过眼云烟,一笔勾销,恕我做不到!”
“若天台山非你我归宿,那请你指一处去处,天涯海角,我随你去。若夫子执意要弃了我,那我……”燕然咬紧牙关,嘴唇白而发紫,终是难以将此话说出口。
少年忽的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与那被弃的公孙吟又有何区别?恐怕只会让夫子心生厌恶吧……
少年一时又羞又愧,万千情愫,早已理不清,诉不清,终觉难以面对眼前之人,只想找到地方躲起来,遂起身冲出慕云居,一个飞身冲进了天台山深处。
燕过无痕,了无痕迹。
只留下,面色惨白的夫子,和目瞪口呆的宁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