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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醉夫子(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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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气温骤降。
燕然一头扎进那一瀑悬挂的水雾中,刺骨凉水,从山顶泻下,咆哮如雷。
如一条潜水的鱼,少年顺着水流,一路深潜。
忽觉潭下别有洞天,如穹庐顶上被砸出了一个大洞,潭水从这顶部洞口一灌而入,悬空拉出一条白色玉带。
洞顶之上是潭水,洞顶之下犹如地下城堡。
燕然随着泻下的潭水沉入洞中,足有百丈高。
天台山竟然还有一处这样的所在。
燕然倾耳听去,只觉洞内灵脉涌动,暗藏玄机。
忽然,洞内响起一段回声。
“燕然,过来……”
是夫子的声音!燕然又惊又喜,正待回应,忽又听得一段声音。
“不!我要齐哥哥……我要齐哥哥……”
居然是燕然小时候的声音!
“来,我送你一支蒲公英……你将这支蒲公英种进耳朵里,就可以听到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小时候的记忆,如吹过耳边的夏风,早已飞散,但当某个碎片出现时,又会突然全部记起。那是燕然上山第一天,夫子送他的蒲公英啊。
这些声音,莫非是藏在洞中的记忆碎片?
燕然好奇,继续往前摸索。
深深浅浅的记忆碎片,如遥远星河的星星,可听却不可及。
“你何时跟我回去?”忽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是那位曾经来过天台山的鲲母婆婆。
“人间十二年之约,云儿没有忘记。”是夫子啊!
鲲母:“你当真要一意孤行?”
夫子:“救他,是云儿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
救他?夫子口中的这个“他”,是……我……吗?燕然心里一时激起千层浪。
鲲母:“云儿,你从前虽自由散漫了些,但行事极有分寸,可自从遇到了这个人……”
夫子:“我欠他的,必须得还。”
鲲母:“你私用禁术,逆天而行,护他重生,还不够吗?!如今,你竟然还执意要养大他!”
夫子:“婆婆,如果我不管他,他活不了!”
鲲母:“他活不活得了与你何关!你是南境的未来,是你父亲母亲用命换来的,你如此不顾惜自己,置你父母于何地,置我于何地,置南境生灵、千年基业于何地!”
夫子:“此事之后,云儿的命、云儿的魂、云儿的一切都只属于南境,我就是南境的傀、南境的奴,此后只为南境而生。请鲲母婆婆,成全!”一记重重的磕头。
鲲母:“你逆天而行,已遭反噬!天台山下,灵脉枯竭,你的神衣树已经快枯了,你看不到吗?还想救他?我的傻云儿啊,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夫子:“请鲲母婆婆,帮我!”又一记重重的磕头。
鲲母:“那你现在就发誓,人间十二年之后,永世不再见那人!”
夫子:“……“
鲲母:“发誓!否则我现在就出去杀了那浑小子。”
夫子:“卿云发誓!十二年约满之后,与燕然……永不再见!若有违背,灰飞烟灭,永无再世。”
鲲母:“记住你的誓言!”
鲲母:“我会在天台山设龙潭仙脉为你护心,只要你不逾距越礼,保你心脉无损。再提醒你一句,永远别想带着他一走了之,一旦离开天台山超过七日,你必定心脉尽断,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夫子:“云儿,谢鲲母婆婆,成全!”又一记重重的磕头。
原来,这洞中都是夫子的记忆么?
鲲母到访后的那一夜,南境天台山,下了第一场暴雪。
夫子,这就是你的秘密吗?
燕然又是惊又是喜,而后又化为担忧。
什么叫十二年约满后永不相见,什么叫心脉尽断?
忽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燕然驻足。
女子:“我见到他了。那日在姑苏,你们走在一处,我跟了一路,你竟然都没有发觉,你的眼里……只有他。”
夫子:“玉真公主……”
女子:“我愿意救他!只要你开口,只要你求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命都可以给你。”
夫子:“公主请自重!这件事你我都身不由已……”
这就是那位赠青龙黑灵珠的公主吧,正待细听,前方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三岁小娃,还想再尝一口当年的椰汁。”
燕然脑门一热,这不是自己的声音吗?
这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段。
夫子:“如何能尝?”
燕然:“是啊,如何能尝?”
夫子:“唔……”
燕然:“尝到了。”
“……”
唇齿交缠的感觉立刻涌上唇间,燕然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这一段,为何我没有记忆?
莫非是夫子……他将我的记忆抹除了!
又听前方灵脉涌动,细细簌簌,似千万条细枝灵脉,将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一株搏动的大树中。而这株大树,却已枝叶枯尽,了无生机。
如同强弩之末,行将就木。
这可是夫子的神衣树啊!
“夫子!”燕然害怕起来。
如果这棵大树枯萎了,那么夫子……
燕然不敢想。
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保护他。
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拥进怀里,抱他,亲他!
燕然分秒也不再耽误,如一只展翅苍鹰,逆着那洞口水帘一跃而上,砰的一声冲出潭水。
夜已深,山中寒气逼人,死气沉沉的天空,竟飘起了雪。
南境天台山,居然又下雪了。
如同,九年前的那个暴雪夜一样。
七月飞雪,是夫子难过了。
“我得赶紧回去。”燕然忧心道。
燕然如一只暗夜精灵,穿山过云,轻巧地落在了慕云居窗口。
屋外,雪花簌簌,静得离奇。
屋内,似乎一切都失了控!
云虚香在恣意焚烧着,纱幔在夜风中翻飞,满屋纸张飞扬如暴雪。
殿中人,杯盏起落,琼液入喉,身形踉跄。
殿内弥漫着的,是竹香、酒香、墨香、云虚香混在一起的奇特香味。这香味,在多年之后,依然是燕然记忆里最深、最执着的对气味的痴念。
夫子这是……怎么了?
燕然从窗子跃入屋中,落在那人面前。
“酒冷了。”燕然按住夫子欲再斟酒的手。
夫子掀起眼帘,一双凤眼眸色迷离,上扬的眼角染着一抹红,他斜斜盯着眼前这个湿漉漉的少年,任他抓着自己的手。
“下雪了?”夫子看着燕然头发上沾着的雪花片儿,喃喃道,“冷吗?”
燕然摇摇头,只顾紧紧握着夫子的手。
“瞧,都湿了……还是这么贪玩,来,擦一擦。”夫子脱下自已身上的外袍,蒙头罩在燕然身上,将他像粽子一样包在里面,从头发、到脸、到双肩,胡乱地擦了起来。
燕然任由他伺弄。
清远疏离的夫子,不苟言笑的夫子,高高在上的夫子,此刻都化成了这个雪夜里带着酒香与温柔的夫子。
“都长这么高了,”夫子道,“快超过我了……”
夫子踮着脚尖给燕然擦头发,自己却已醉得身形摇晃,站立不稳。
燕然感受着近在眼前的夫子,听着他少有的温柔语气,忽然,他从衣袍下钻出,在夫子唇上飞速一点。
夫子愣地被亲,吓得往后一退。
燕然箍着他,将他拉回来。
少年撑起那衣袍,将夫子也罩进了里面。
这下无处可退了。
衣袍下,小小的密闭空间里,气息胶着。
燕然用额头抵着夫子额头,感受他额上微微的烫意:“夫子……为什么喝酒?”
“我想喝便喝,你何时也要管起我来了?”夫子拿手推他,醉意下完全不像平素的神态,他道,“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作甚?”
“要弃我而去的是夫子……”燕然轻触着夫子的唇珠,那里柔软而温热,是他想要掠取的芬香,“燕然永远不会离开夫子。”
云夫子轻笑一声:“小骗子。”
“我从未骗过夫子,夫子可不可以也对我坦诚以待,夫子,可否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燕然压低着嗓音,“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你的好奇心也越发重了。”夫子乜着一双凤眼觑他。
“我只有这一个请求,不管夫子藏了什么秘密,不管你是谁,你永远我的夫子。”
“你的?”云夫子醉醺醺的语调似在嘲笑他。
“就是我的!”燕然被这笑刺激着,手中的劲也加重了些,“这一次,夫子休想再抹除我的记忆。”
罩着两人的衣袍滑到了地上,燕然含住醉中人儿的唇。
窗外的雪倏地停止了。
世界变得更静了。
这一次,燕然轻车熟路,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攻占着夫子的唇齿。
许是真的醉了,夫子推了两三下后,便没再拒绝,反而渐渐迎着他,甚至带着些渴求。
他轻抚着燕然蒙在眼睛上的锦带,像抚慰受伤的恋人那样,指尖插入了锦带与头发之间,温柔地摩挲着。
燕然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这不像平时的夫子。
这个夫子柔软而鲜活,虽然依然带着骨子里高高在上的冷,但却是可亲可近的,充满着生机。
夫子渐渐在这亲吻中软了下去,不知不觉中,他已揽上了燕然的脖颈,几乎半挂在他身上。
他喃喃说着话,唇间带着酒香:“你不该来……不该来招惹我……你会后悔的……”
“夫子,在说什么?”
“君不见,百里生灵死绝,血染红了雪湖,十里红梅一夜枯萎,”夫子无力地将头埋在燕然颈窝,语调中是藏不住的悲凉,“君不见,雪山崩塌,慕云殿被埋葬,我再找不到为我开门的人……”
“我后悔了,你听到了吗?”夫子哑声说道。
燕然手指一顿。他突然意识到,夫子这番话,仿佛并不是同他说的。
他在同……另一个人说话,另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夫子……”燕然忽然感觉到危机。
“哐啷”,忽听廊下一盆花木倒了。
屋外有人!
夫子也察觉到了。
他似很不欢喜,甩手一劈,道:“滚开!”
一道白光便从他掌飞出,朝屋外人影毫不留情劈去。那人中招,沉嗳一声,化作一道烟,逃了。
若是鲲母派来监视的人,那就遭了。燕然起身欲去追,却被夫子拉了回来。他似乎不愿意放开怀中这段未尽的温存。
夫子手一扬,“砰砰砰”几声,慕云居的所有门窗全部关闭了起来,关了个严严实实,哪怕一只蚊子也休想再飞进来。
似乎还不满意,夫子一个响指,便生出一个穹庐结界来,将整个慕云居包在里面。
这下,再没有人能打扰了。
“清静了。”夫子道,脸上是孩子般满意地笑容。
往日清冷的容颜,如今飞满红霞,平添了几分魅惑,温润殷红的唇,迷醉低垂的眼,香肩半露,衣衫不整,发髻也松了,一派醉态,十分天真,生出一种绝世无双的美。
任谁见了都移不开眼。
只可惜,燕然瞧不见。
却独独,被躲在暗处的人一毫不差地瞧了去。
夫子又摸到了一节竹酒,这次却不斟了,仰头便要喝。
“夫子,不能喝了!”燕然迅速将酒抢了过去,不容多想便往自己嘴里倒。
夫子哪里肯放弃,他擒住燕然的后脑勺,一口便吻下去。
这口酒,一人一半。
争得了这口酒,夫子很快甩开了燕然。
他惬意地往后仰去,以手支颐斜斜靠着身后的矮榻,醉眼朦胧看着燕然。
他衣襟微敞着,露出漂亮的锁骨,六分醉意,四分轻佻,他又拿起一节竹酒,叹道:“这酒,甚好!”
说罢,以脚尖轻轻戳少年的心口:“你酿的?”
燕然沾了酒,心头正热,他捉住那冰冷的足尖:“夫子以为是谁?”
夫子半眯起眼,缓缓收回足尖,连带收回一个手心滚烫的少年。
满意道:“这个……也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