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见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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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细雨。
绵密的雨珠笼着河谷。
一名戴着斗笠、衣着褴褛的男子，抱着个孩子，在河谷中破雨狂奔。
身后，数不清的利箭呼啸而来。
男子左肩已中一箭，鲜血染红了本就破烂的武服，他喘着气，将怀中的孩子紧了紧，纵身一跃跳入河中，潜到一块半露的大礁石后。
四下水汽氤氲，烟雾迷蒙，身后全是杀手，前路只有一屏高耸入云的绝壁。
无处可逃了。
河水冰凉，齐卫将怀中孩子紧紧圈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齐哥哥，我们这次是不是逃不掉了？”小燕然枕在齐卫的颈窝，鼻音闷闷的。
小燕然闻到了齐卫身上的血腥味，他虽看不见，齐卫也一声不吭，但他感觉得到，齐卫伤得不轻。
“不会的，四皇子吉人自有天相。”齐卫胡乱捋了捋小燕然乱糟糟的头发，声音沙哑。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小燕然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一直在逃亡和被追杀的路上，齐卫唤他四皇子，可他更觉得自己像个亡命天涯的逃犯。
他全身脏兮兮的，蒙在眼睛上白色锦带也旧了，露出来的小半张侧脸却精致可爱，有一种超乎年龄的聪明与灵气。
过去，齐卫总是笑着逗他：“我们是在和侍卫玩一个抓人的游戏，要是被他们抓到了，就会被捉回皇宫，再没机会出来玩了。”
可是这一回，齐卫却哑声道：“他们怕你，所以要杀你。”
“所以阿然一定要快快长大，只有你足够强大了，他们才奈何不了你。”
失血过多加之连日劳累奔波，齐卫泡在冷水中的身体开始颤抖。
小燕然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搂紧齐卫的手臂，小声道：“齐哥哥不怕，等我长到了保护你。”
齐卫笑了，他的视线却开始模糊，强撑着说道：“阿然，你饿不饿，待我去宰了那个领头的，将他的银子抢过来，给你买肉包子吃……”
“嘘——”小燕然突然用小手指比了个噤声。
因为他听见礁石后方，有细微的、沙石被踩动的声音。
倏地，一柄长刀从头劈将下来。
燕然听见刀风，抱着齐卫的脖子迅速往右一滚，那刀砍在了大礁石上。
“铛”的一声巨响，礁石裂出一条大缝。
两人摔入水中，连滚带爬还未起身，潜伏在水中的十几名杀手已如蛟龙跃出，将主仆二人团团围住。
齐卫暗叫不好，抱起燕然就跑，忽觉脚下被缚，事先铺在河床里的网骤然收紧，主仆二人当即被拖倒，像落网的鱼一般被网了起来。
杀手头目见计已成，踏水冲过去拔刀便砍。
眼看要刀落人亡，只听“滴答”一声，如清水滴于翠玉之上。
河谷间的一切，戛然静止了。
云雾停止了浮动，河水停止了流动，花间鸟、水中鱼、草上虫皆停止了动作。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水珠，如天光下如璀璨的宝石，缠绕着眼前所有一切。
所有人的意识也被封住。
一切都静止了。
杀手头目砍过来的那柄刀，也停在了小燕然眉宇上方一寸处。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伸将过来，捏住那刀锋，一个拂袖，那刀便飞出了云霄之外。
但闻一个响指，空气中的细小水珠，瞬间变成了锋利无比的冰凌箭。来人信手一翻，那冰凌箭顿时寒气四溢，万箭齐发，带着凛冽寒意向那群杀手刺射过去。
不过眨眼之间，那十几个杀手都被射穿成了马蜂窝。
那人纤睫一眨，水珠落地，玄定术解除了。
所有一切复又恢复了运动。
齐卫动了下手指，胡乱扒开身上的网，从懵懂中清醒，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群杀手，此刻像被打穿的靶子一下，嗷嗷叫地躺在了河中。
而眼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
大概是被水雾迷了眼，或者是失血过多花了眼，齐卫竟一时看不清眼前人的容貌。
只觉此人若烟非烟，若云非云①，立于浅水之上，一身白衣，墨发飞舞，仙气飘飘。
齐卫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恍惚间，又来了一人，此人身形略矮小单薄些，朝那白衣公子恭恭敬敬地微鞠了一躬，道了声：“夫子。”
说罢，那侍从便将一顶白纱幕篱仔细戴在了白衣公子头上。
这幕篱一戴，更看不清此人相貌了。
白衣公子侧过身，隔着氤氲水汽和飘飞的白纱，远远地、静静地看向窘迫的主仆二人。
不知为何，齐卫只觉背后一凉，他本能地将小燕然一把捞进了怀里，护小崽子一样护着。
“谢公子救命之恩。”齐卫谨慎说道。
白衣公子却全然不理齐卫，只沉默地看着他怀中的小燕然，似在辨认什么。
河谷变得异常宁静。
连流动的水，仿佛都被消去了声音。
小燕然察觉到了目光，他从齐卫怀中抬起头，蓦然迎向远处立着的那个人。
细雨微风，空气中分明夹杂着一种清冽淡雅的香味，萦绕心神，不可捉摸。
这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好闻，好香，好想咬一口。
但听那人启唇道：“别来无恙，小乞丐。”
这声音干净清冷，似易碎的玉，闻之让人心颤，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小燕然呆住了，大气不敢出：“你、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空气骤然变冷。
七月的天，竟似要下雪了一般。
燕然冻得打了个激灵。
不知为何，小燕然觉得一定是自己说错了话，惹得那人心情不好。
“过来。我看看。”那人轻声道。
就像听到来自遥远梦境里神祗的召唤，小燕然未有迟疑，他解开齐卫的手，跌跌撞撞走向那人。
细雨蒙蒙，那人的目光落在燕然脸上，像雨雾中一缕捉摸不到的香。
小燕然听到风掠过他衣袍的声音，细细碎碎，温柔得不像话，小燕然探出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拉住那拂动的衣袖，仰头问他：“你是神仙哥哥吗？”
“小鬼，放肆！”一旁的侍从显得十分紧张，他运出一掌直接将小燕然掀翻，“休得靠近夫子。”
小燕然摔进泥水里。
那侍从还要训斥，却听那白衣公子制止道：“文鳐。”
齐卫忙一把拉住燕然，警惕道：“阿然还是个孩子，请公子原谅他的无礼。”
文鳐冷哼了一声：“你这莽夫，看看都将这小鬼养成啥样了，活脱脱一个不懂规矩的小乞丐……”
“你不许这样说我齐哥哥！”小燕然擦掉脸上的泥水，大声说道。
齐卫将燕然拉到身后。
眼前这白衣公子看着年纪轻轻，周身却仙气缭绕，怕是同那花羡君一样，是个修仙之人。
“承蒙公子救命之恩，齐某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机会，定当舍命相报。”
齐卫扶着燕然跪下：“我主仆二人，从北境上谷国一路南下，足足三年有余，为的就是寻找那天台山云夫子，因盘缠用尽、风餐露宿、连遭追杀才落得这般田地。我齐某本是粗鄙之人，活着已属不易，哪还有心思管那洁净礼仪。只可怜燕然本是我上谷国四皇子，却跟我吃了这些苦。”
“阿然先天有疾，曾蒙仙人指点，说是只有天台山云夫子方可救他。方才听得这位小仙君唤这位白衣公子作‘夫子’，齐某斗胆问一句，您可就是那可以活死人、生白骨的天台山——云夫子？”
白衣公子听完这番话，蹙眉轻叹：“竟受了这些苦。”
侍从文鳐答道：“这九州四海八荒内，有谁敢冒我家夫子之名？怕是不想活了。南境天台山云夫子，正是我家仙主。”
“果真是云夫子仙上！”齐卫大喜，激动地扑了过来。
文鳐身形一挡，喝道：“怎的一个两个都不长记性，休得靠近夫子。”
齐卫又惊又喜，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只顾说道：“齐某历经艰辛终于活着找到了云夫子仙上，请仙上救救我家四皇子。”
说罢，连连磕头。
“燕然小公子我们夫子自然是要救的，否则也不会与你们在此消磨这些时间。”
“早年前，花羡君已传信过来，嘱咐我们收治燕然小公子。只是没想到，你的速度竟如此之慢，在路上耽误了这些年。”文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道，“燕然小公子留在天台山，十二年后，定还你们一个脱胎换骨的四皇子。至于齐护卫，你可以先行回去了。”
齐卫听罢，方了解眼前形势。
燕然，留下。
他齐卫，自行回去。
齐卫带着燕然逃命南下的这几年，燕然几乎就是在齐卫身上长大的，齐卫早已将自己当作了燕然的老父亲。如今突然说要丢下他独自离开，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齐某，可否留下陪阿然……”
“齐护卫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文鳐提声道，“我们天台山，不收外人。”
那语气，高高在上，不容商量。
见他还不死心，文鳐吹出一声口哨，天边传来一声鹿鸣，顷刻间，一只通体白光透亮、头长四角、星目长颈、灵气四溢的小鹿就来到了眼前。
“这是夫子养的灵兽夫诸，算你运气好，这次由它来送你回去。以夫诸的速度，约莫三日后，你便即可回到上谷国。”文鳐摸了摸夫诸柔顺晶莹的皮毛，叹了口气道，“乖，就委屈这一次，送此人回上谷国不咸城，好不好？”
那夫诸幽幽鸣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这是三日的吃食，还有治伤的药，即刻就出发吧。”文鳐不知从哪又变出一个包袱，交于齐卫。
这逐客令已下，甚至连回家的座骑、路上食物都安排上了！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三年前，花羡君一句“即刻出发”，齐卫接手了小燕然。
三年后，还是一句“即刻出发”，从此天涯两隔。
从此，怕是再无人奶声奶气唤“齐哥哥”了。
“这支凤天信，你带回去。”
“告诉三皇子燕礼，他日凤天信燃放之时，便是燕然回归之日。”
***
巍峨天台山，飘渺云海中，三人两影，在云雾中拾级而上，忽隐忽现。
小燕然已在文鳐身上嚎啕了一路：“我要齐哥哥，我要齐哥哥，我要齐哥哥……”
文鳐焦头烂额：“夫子，你确定吗？养这样一个破小孩。”
“他会长大的。”夫子道。
起风了，风吹得那幕篱白纱肆意飘飞。
夫子顿了顿，转身，信手变出一只椰子，温声道：“别哭，给你好吃的。”
果肉很香，馨香浓郁，闻着香味，小燕然果真不哭了。
他仰起小脑袋，伸手来探。
却在快靠近时，被文鳐拍开了手。
“说第三遍了，休得靠近夫子。”文鳐斥道，接过夫子手中的椰子，再塞给小燕然。
燕然抱住椰子，抽泣问道：“你、你们为什么要赶走齐哥哥？”
那蒙在他眼框上的白色锦带，在风中飘荡、反转，尾端绣着的，是一片金色虎形纹及一个“燕”字。
天空忽然飘起了雨。
雨滴落在了他那稚嫩的小脸蛋上。
“人总有一别。”夫子转身头也不回走入山中浓雾，“你与他如此，与我亦如此。”
“夫子……”文鳐担忧地看着夫子的背影。
“无事。”只二字。
终是，回来了。
虽已不是当年的他。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初见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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