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之下红尘上》穗穗涟涟

23、两全其美

　　第二十三章
　　院中瞬间寂静，仆妇小厮们交换着疑惑的眼神。铁柱却注意到胤将军面上突然一僵，二夫人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良久，大夫人呵呵干笑了两声，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主神道，“疯子…你们就是一群疯子。城主和我们朝夕相处几百年，他若是假的，我们还能认不出来？”
　　主神并未理她，只看向一众仆妇小厮，朗声平静道，“焱城城主姓蓝，名世序，出身三绝谷，乃是蓝氏嫡系子弟。他初任城主之时，我曾有幸拜会，城主风度翩翩，谈吐不俗，于园艺，于音律都有深厚造诣…但是，”他伸手一指后花园，“你们看看这园子里种的花卉，丝毫没有章法可言，可见种花之人根本不懂园艺之道…不由得让人怀疑这不是当年我所见的那位城主。”
　　议论声四起，一个老仆略带些激动道，“确实如此，过去城主常常与我探讨切磋园艺，但六年前城主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对园子再不上心。”
　　主神微微一笑，转向刚刚醒转的大公子，“你对这件事情同样知情，你知道这是个冒牌货。”大公子满面惊慌，急忙摆手道，“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他关系从来不好…”
　　“哦，”主神故作疑惑样，“我听闻三绝谷以毒立身，弟子精通各种毒物，你们下毒害城主，就不怕被他识破？”
　　大公子瞳孔一颤，低头战战兢兢道，“我…我们运气好，他没见过这种毒。”
　　主神细细打量他片刻，突然笑了，转向同样刚醒的小夫人道，“既然你什么都不说，那我就来问问小夫人对这个计划有什么高见？”
　　小夫人自从醒来就在掉眼泪，胭脂水粉早已融在眼泪里，在脸上印下道道粉迹。虽然狼狈，在夜里看上去却有种残破的美丽，铁柱看着她，心里不知为何抽搐一下，一瞬间竟生了上前保护她的冲动。
　　主神拍拍他肩，指着小夫人道，“这便是狐妖，实话实说，确实是美。”
　　然后几步过去蹲在她身前，眼神一凛，“但是却特别狠毒。”
　　小夫人一惊，向后瑟缩，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她细声道，“主神明察，我只是在这府上混口饭吃…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她带着些绝望看向大公子，“至于毒害城主…全都是大公子的主意。”
　　“哦？”主神一边面带温和笑容，一边揪住她的衣领，另一只手掬起一团火苗，“那你不妨说说，你对这件事有何见解。”
　　“曜余，”露华在一旁提醒，“注意分寸。”
　　主神白他一眼，没好气道，“霜神大殿，玉虚神君，九重天统领，这种小事就请您别管了，你公务繁忙，最好快回天界去，不然这满天的神仙岂不是要乱了套？”
　　露华环视四周，“待你无事，我自然会离开。”
　　主神漫不经心地看着掌心火苗跃动，声音低沉道，“你听好，我问你两件事情，你给我如实回答…第一，你们将慈棋和二公子关到了哪里？第二，听说城主对你最为宠爱，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过他有什么不对劲？”
　　小夫人汗流浃背，简直又要昏过去，她艰难动了动喉咙，微弱道，“你们说城主是假的…从我来府上，城主就是…现下这个样子，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今晚有个二界天的小仙官撞见了我们二人…”她擦了一把汗，“或许这就是您要找的…慈棋…但我真不知道大公子将那位小仙官关到哪里去了”
　　主神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不够诚实。”说罢扬起火团就向小夫人脸上扔去。
　　“我说！”大公子突然大喊一声，“他们在我书架后密室中。”
　　火团仿佛透明一般，径直从小夫人脸上掠过，小夫人坐起来，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毫发无损。
　　那边主神却已冲向大公子的房间。
　　只剩露华和铁柱站在一众冥界军队中，露华云淡风轻向胤将军点点头道，“说说吧，城主是怎么回事。”

　　密室中水气氤氲，大公子走得匆忙，还留了一盏蜡烛未熄。慈棋和二公子都被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两人相对无言。慈棋偶尔还惊恐看一眼放在他们脚边的香炉，而二公子仿佛入定一般，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阵阵香气撩拨着慈棋的鼻尖，她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大公子方才点下的这一炉香，味道就像凡间的廉价脂粉，辛辣甜腻且恶心。
　　没想到大公子品味如此差，难怪和他那清逸脱俗的爹不对付。
　　“二公子，”慈棋试探着唤对面那个孩子，“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点香吗？”
　　二公子缓缓睁开双眼，定睛看了看她，然后又缓缓闭住。
　　慈棋汗颜道，“小仙天资愚钝，实在看不懂您犀利的眼神表达了什么意思…”
　　二公子又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
　　很快慈棋就领会了二公子的意思，那股甜腻的香味从鼻中一直钻到大脑，只觉整个人昏昏沉沉，上下眼皮黏在一起分不开。
　　这香大概是有毒…不然为何令人这般困倦…算了不管了先睡一觉再说…
　　在她将睡未睡之际，猛然传来一阵山崩地裂的响声，狂风裹着沙石迎面而来，有人用力拍了拍她脸，焦急道：“千万别睡，睡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慈棋尚未清醒，迎面对上主神一张好看的大脸，憨憨一笑道，“嘿嘿…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你看你都对眼了…还有，这么好的夜晚，不睡觉岂不是浪费了？”
　　主神眼眸突然一荡，他认真凝视着慈棋，然后慢慢俯身下来，轻轻衔住她的唇。慈棋浑身如过电一般，瞬间清醒地很彻底。
　　她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唇也被死死封住。只在心中哀嚎道完了完了，这下露华铁定不会放过她。
　　接着悲戚戚地想到自己恐怕要成为天界生存时间最短的仙官。
　　可能还会成为老仙官管教小仙官们使用的反面教材，就像凡间宫中的带教姑姑总是举各种小宫女妄图勾引皇上结果被赐了一丈红的例子以儆效尤。
　　好在身后二公子连人带着椅子栽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主神才终于含着笑放开她，轻轻一挥手，绳索从中断为两截。二公子眼神幽怨，直勾勾盯着慈棋和主神，慈棋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愧疚，发觉自己真是带坏小孩子了。
　　“二公子是吗？”主神满面喜色，伸出一只手，“幸会幸会。”
　　二公子依旧幽怨，径直忽略主神，走向地上还在冒烟的香炉。他一脚踢去，香炉翻倒在地，里面洒出些灰烬，还有些未烧的原料。待慈棋看清，她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阿金用来蛊惑蛮子的幽伶花。
　　主神眉头皱成一团，他一脸厌恶，小心翼翼将未烧尽的花瓣装入一个小布袋，带头走出了坍塌了大半的密室。

　　就在慈棋自觉仙途将尽时，露华凭空变出把椅子，悠闲在前院坐下，平静看着对面额角爆出青筋的胤将军和他一众人马。
　　某副官凑到胤将军耳边低语，“将军，不如我们下令群起攻之，他虽厉害，但终究只是一个人，我们这里几千兵士，都做好了为将军你牺牲的准备…我们未必没有胜算。”
　　胤将军咬紧牙关，仔细打量着露华，眼看就要下令。
　　露华哑然失笑，抬起右手在自己眉间一点，带出一点白光，又遥遥点向胤将军眉间，胤将军欲躲，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露华定住般动弹不得，只得任由那点白光融进自己眉骨，他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别慌，胤将军，我只是将澄明显像咒用到了你身上。睁开眼，看看我的真身，然后你再做决断，是与我决一死战？还是将城主之事说与我听，省却不必要的麻烦。”露华不紧不慢道。
　　胤将军别无选择，只得缓缓睁开眼，身周已是另一片天地，天色昏黑，大地反而白茫茫一片，远处一座高峰直插云霄。他环顾四周，一股威严气势铺天盖地，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胤将军挂帅冥界万年有余，大大小小战役不知经过多少，还从未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恐惧。
　　“这是…”
　　“这是天地初开之时，”露华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远处那是昆仑山。”
　　“昆仑山…”胤将军默默看着那高耸广阔的山脉，心中只剩崇敬。小时候他听着混沌和昆仑的传奇故事长大，但从想过有一天能亲眼一睹。
　　昏黑天空突然亮了几分，仿佛有人一手将其从中撕开，裂隙中落下倾盆大雨，昆仑顶峰极寒，雨水落下，渐渐凝成一片晶莹剔透的六角霜花。
　　“这便是我真身，我乃天地初开之时昆仑山上第一片霜花。因此修为造诣远远在你和你一众人马之上。”露华拍拍胤将军肩头道，“不妨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与我听。”
　　“露华，”身后某人突然怒气冲冲道，“你怎么将他带进显像法了？”
　　露华并不转身，微笑回答道，“曜余，我私以为胤将军是明白人，一点便通，用这种方法，我们可以避免一战，何乐而不为？”
　　主神默然无语。
　　露华抬手在眉间一抹，周遭景象连同那强大的压迫同时消失，他们还是在前院，天色已经微亮。
　　胤将军端坐马上，一副三观尽毁的表情，副官在一旁焦急关切道，“将军还好？霜神将你怎么样了？”
　　胤将军愣了片刻，挥手狠狠道，“撤军！”
　　“将军三思！”副将抱拳低头。
　　胤将军僵硬摸摸副将的头，低声道，“霜神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击溃的，我们…只是在做无谓牺牲罢了。”
　　那边二夫人抽泣着将二公子搂入怀中，慈棋藏在主神身后，一脸心虚地躲闪着露华的眼神，反倒是主神喜上眉梢，将布袋中幽伶花倒在地上，拉着慈棋对露华说：“这次真是两全其美，既破了黑箭之案，又收获了一个媳妇。”
　　露华神色一僵，缓缓看向慈棋。良久挤出一个微笑道，“曜余你也长大了，自己认定的事情，我不评断，也不阻拦。”
　　慈棋却分明从那笑容中看出三分凉薄三分愤怒四分杀气。
　　胤将军缓缓开口道：“这一切还得从六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