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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核桃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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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氏唤住跟车的婆子,叫她去买了才炒好的热栗子来。蒋萱接过一份儿,隔着纸包还有些烫手,在这孟冬微寒的天气里,顿感舒适熨帖。趁热拨开一颗,听许氏说这栗子的门道。
“这糖炒栗子烧的不是木炭,也不是劈柴,你定然猜想不到。”许氏剥了个黄澄澄的栗子搁进嘴里接着道:“是夏日里搭天棚拆下来的废芦席。说是易燃,火旺烟少,没有火燎气。这用的沙粒,陈年旧沙最好,若全用新的,加再多糖也得全被沙子吸去,栗子反而沾不足甜味儿。”见蒋萱听得认真,许氏也说得起劲儿:“炒到半熟才能加糖,栗子稍一咧嘴灌进糖稀,方算是恰到好处,这样才能柔润香糯,松透好吃。”
蒋萱吞了手中又甜又面的栗子,赞道:“嫂嫂要是开个干果子铺,定然客似云来。”
许氏哈哈一笑,摆手道:“我这都是道听途说,同人家买卖人可比不得。”
丰收的季节刚过,给京城增添了三分喜气。街上处处都是挑着担子卖红彤彤磨盘柿子的,半生的柿子用石灰漤过,吃起来总有一些旁的味道,不如柿饼儿甜软筋道,蒋萱买了一大坛子柿饼子,等天再冷一点儿,屋子里生起地笼,吃一个半个的也能去去炭气。回来大半个月了,光忙着储备冬天要吃的蔬果,什么白菜、萝卜、倭瓜、土豆、芋头、白薯、大葱、海带,意思意思都要存些。然后还有买炭之类的杂事儿。等许氏得以喘息时,又逢着她自家的生辰,不巧,今日姜永清当值,许氏倒洒脱,也不回娘家,只说要领着蒋萱和怀钰在外头乐一日,等姜永清下衙后去饭庄寻她们就是。
小怀钰鼓着腮帮子“呼哧呼哧”挨个儿吹着手里的风车,已经顾不得蒋萱给他剥的栗子了。
京城最繁华的CBD要属钟鼓楼附近的坊市,钟鼓楼的鼓楼街,正是市中心街道最宽广的地方,也是最为富庶殷实的商业中心。听许氏提到的有些地名,还包含着元代的语言特色。比如鼓楼街这边有一片湖泊,许氏都习惯的叫它‘海子’。沿着湖的两岸全是装潢考究的戏院酒肆,虽秋景萧瑟,但往来商贾源源不断,不愧是京城最繁华所在。她们先去了“望湖亭”,这里的木芙蓉正是花时,开的极其繁茂,游赏一番,寿星又领着他们要去瞧古彩戏法和杂耍。
“好——”楼底下的喝彩一时间沸反盈天,只见台上的艺人忽然就变出个十来斤重的大胆瓶,里头还插着连升三级。她们娘三个坐在楼上的雅间,桌子上摆着四干果、四蜜饯儿和四鲜果,自家备下的香茗也已经沏好,只是楼下正是紧要关头,即便是鲍参翅肚,恐怕也不能让人回眸一顾。最高兴的是小怀钰,攥着围栏雀跃着连连惊呼。紧接着又看了抖空竹,抖空竹的艺人简直神乎其技,真的是见什么就能玩的转什么,什么茶壶盖、酒嘟噜、各式各样的葫芦,压轴时更是花样翻新,用放风筝的线轴,两端各挂一小玻璃缸,里头还有小金鱼,抖起来四平八稳,真叫人替他捏着一把汗。还有上台表演踢毽子的,辗转腾挪,更是见真功夫……
从杂耍园子出来,已然过午,沿街叫卖吃食的此起彼伏。有个卖糖葫芦生意兴旺的摊子,品种齐全,海棠果、金桔、山里红、山药豆儿的各买了一串,怀钰一手一串,左右开弓的吃起来。坐在马车里,蒋萱瞧着这鲜活的小吃一条街,心情越发的好了。因正是饭点儿,街巷有些拥堵,这般徐徐行之,可饱了蒋萱的眼福。有个穿戴利落的汉子从推车上打开个盖子,买吃食的人正指指点点,浓郁的肉香跟着画着一只猪的幌子随风飘荡,原来是卖猪头肉、口条、蹄筋等等卤味的,就见之前买吃食的男子已经挑好,卖家从夹板缝里抽出一把飞薄的刀,横着削切,把猪头肉片得薄如纸,塞在个火烧里,用油纸裹了递给客观,虽不能登大雅之堂,但是看起来也很诱人。
也有穿着打扮异于常人的回回人,在叫卖羊头肉的,一应刀板器皿刷洗得一尘不染,羊肉切的菲薄,从一只牛角里撒出些特制的胡盐。还有卖颤悠悠豆腐脑的;担着大铜茶壶满街跑的是卖茶汤的;卖热辣辣老豆腐的;挑担卖馄饨的;卖烧饼油炸鬼的比比皆是;面茶摊子上高朋满座;卖蒸食的正揭开蒸笼,隔着白茫茫的蒸汽,只听着吆喝声——“糖三角、混糖馒头、豆沙包、蒸饼、红枣蒸饼、馒头,任君挑拣呐”。
旁的许氏都怕不干净,买了两碗杏仁茶上来,就着在木碗中蒸熟的甑儿糕,甜而不腻,很是可口。许氏极力推荐的就是烤白薯,拣那种细而长的白薯人手一个,甜香中泛着焦糖味儿……
她们又挑着几处名胜走马观花的逛了逛,直到日头偏析,才去了许氏很推崇的一间食肆。
姜永清还没下衙,许氏先点了一桌整席,然后挑挑拣拣,更换了几道菜肴。
“秋月楼的一绝就是‘核桃腰’,他家的腰子酥,核桃脆,颜色也好,是金黄色的。只有他家用的核桃考究,是入馔隽品香核桃,肉紧还细,现下吃最是应时。”本来不引人注目的一道菜,被许氏这么一番夸赞,倒让蒋萱有些迫不及待,幸好很快姜永清也到了,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团坐一处给许氏庆生。 蒋萱先给嫂嫂捧了一小盅金华酒。祝贺了一番,赶忙教小侄儿去给他娘贺寿,姜怀钰一点子大的人儿,抱着小拳头,磕磕绊绊的学舌:“愿娘亲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大家看着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憨态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气氛正好时,被许氏大赞的核桃腰也上了桌——腰子切成长方形的小块,相当厚,表面上纵横划纹,炸的金黄,这道菜最考验火候,蘸花椒盐吃,不软不硬,微微有一些咬头。又尝了一筷子核桃,果然酥脆香口,非同一般。
等用过长寿面,小怀钰直打哈欠,玩了一天,午间也没歇觉,瞧瞧时间不早了,他也该困了。姜永清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家伙,蒋萱挽着微醺的许氏从楼上下来,不妨正与一帮子年轻公子迎了头。当先的两个正说着话,一个问道:“怎的今日想起来此处?”见有人下来,厝身让过,却在看见蒋萱时,猛的愣住,。蒋萱正含笑瞧着呼呼大睡的小家伙,不妨一下子被人扯的一个踉跄。蒋萱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也愣了。却是许久不见的杜敞杜六爷。
“你怎么在这里?你……”杜敞望向一表人才的姜永清,后者正怒不可遏的把孩子递给乳母。木槿很快将蒋萱护在身后,把目光灼人的杜敞隔开。几个有眼色的家仆,刻意阻隔了旁观者的视线。姜永清这时已然大步过来,,他为了蒋萱的明洁,本不愿闹起来,但见此人目光直勾勾的往自己妹妹脸上瞧,在是四平八稳的脾性也压制不住,挥拳便给了杜敞一下子,跟着杜敞一起过来的人不愿意了,顿时闹将起来。许氏早携着蒋萱出了秋月楼,径直上了自家的马车,先离开是非之地。因姜永清离得远,并没有听见杜敞说的话,可许氏却是听清楚了的,她坐在车上看着面色不好的蒋萱,关切的问:“方才那人妹妹你认得”
蒋萱嘴唇嗫嚅了两下,牵强的点了下头:“哥哥不会有事么。”蒋萱刻意回避了许氏的问题,。
许氏拍了拍蒋萱的手安抚道:“无事,有随从呢,天子脚下,这些纨绔总要收敛些,妹妹放心。”
秋月楼本就在城西,须臾便回了姜家,车子直接停在了垂花门外,有守门的婆子迎上来。许氏让乳母带着怀钰先歇下,又指着木槿让她好好服侍蒋萱洗漱更衣。
“有什么,等你哥哥回来咱们再说。”许氏宽和的对蒋萱道。
蒋萱十分歉疚:“扰了嫂嫂的好日子,都是我不好。”
许氏拍了拍蒋萱的后背:“不必把什么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累得慌。”
话分两头,姜永清见妹妹让妻子带走了,反倒不用畏首畏尾,揪着杜敞的衣襟一群人转去了楼后的僻静处。杜敞也知自己孟浪了,自己理亏,便忍着没还手。被姜永清拖拽去了僻静处,他挥退了友人和随从,跟姜永清道:“我是她的远房叔叔,不知阁下是她什么人?”
姜永清险些再揍杜敞一拳,头上青筋跳了跳,嘲讽道:“哦,怎么我是她嫡亲哥哥,也不知道有你这么号远亲。”
杜敞一愣,他以为蒋萱是被迫当了对面之人的妾室,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亲哥哥。他狐疑的问:“她叫杜姮是吗?”
姜永清斥道:“什么杜姮。”他明白此人可能是认错了人,但一来便动手动脚,没狠狠的收拾他一顿,是他怕影响妹妹的声誉,姜永清厌恶的接着道:“再有下次,就不是只受我一拳这么简单了,你好自为之。”话毕,甩着斗篷便大步流星的去了。
友人见姜永清走了,才凑去杜敞那边,对他道:“方才那位可是刑部郎中姜定庵姜大人。怎么,尚文兄弟与他妹妹相识?”
杜敞抿了抿唇生硬的道:“认错人了。”嘴上淡淡的说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或许真是看差了,一个孤苦伶仃的人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官家小姐。再回想回想,越发怀疑起自己来。挨了揍也不敢同父母说,不然又是好一通排揎。
……
听闻姜永清已经回来,蒋萱便去了去闲堂,许氏叫身边服侍的全退下,静静的等着蒋萱开口。
蒋萱垂头,手上搅着耦合色的帕子,她不敢去看兄嫂的表情,低低的把她怎么认识杜敞又被杜老太太猜忌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姜永清克制着怒火,只是攥紧的拳头上青筋凸起,许氏暗自冲着姜永清摇摇头,示意他别吓坏了蒋萱。即便姜永清被那种无能为力挽回的心情折磨着,还是深呼吸几回克制下来。
“哥哥、嫂嫂,莫要生气,我可以理解当时老太太的决定,没必要替我讨回些什么。我也不想同杜敞再有什么瓜葛。”
姜永清多从容的一个人,却是许久没吱声,还是许氏开口,对蒋萱道:“妹妹担心什么我同你哥哥都明白,只是一时气不过,就听你的,往后不牵扯就是。时候也不早了,累了一日,你快回去歇息罢。”
蒋萱给兄嫂行了礼,默默的去了。等人去了半晌,姜永清还在厅堂里踱步,许氏直叹气:“妹妹心善,还念着养育之恩,息事宁人对她的闺誉也好,你还是算了罢。”
姜永清胸膛深深起伏了一下,长长的吐出口浊气才坐下来:“宛如,你知道我最痛恨这种滋味,这里闷的很。”他拍拍胸口,难得露出颓丧的表情。许氏知道姜永清心中有道过不去的坎儿,郁积多年,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释怀。她只无声的递过去一盏温热的茶,姜永清接在手中,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白日里给姜怀钰买的蛞蛞,歇歇停停的鸣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