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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银鱼蛋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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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朔风骤起,刮得阴云遮了下玄月,街巷深处越发晦暗不明了。一人才从勇毅伯韩宪府邸的角门出来,被冷风一吹,搓了搓手,赶忙翻身上马。韩宪之前交代他的事办妥了,就看明日过后的效果再行定夺。这人心中一直很钦佩韩宪,可今日办的这事却很不地道,属于损人不利己的那类,认真跟个小丫头计较,也是从来没有的事。大概除了韩宪本人无知无觉,这些跟着他多年的亲信都察觉出有些不对头,只是谁也不敢当个出头鸟,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
坤宁宫偏殿。
黄帝才被侍候着更换了常服,见紫檀大画案上是一幅行猎图,上前仔细看了眼款识道:“这是谁的笔法,山水倒还不差。”
皇后叫宫婢将长卷收了,笑道:“如意管叫人送了几幅,我瞧着这虽是个新人,秋景倒很出彩。”
瞧着画,黄帝才想起一个人,与皇后一起坐下来道:“看着图,朕倒想起一个不错的小子。”
“能得皇上一句赞,也是人中龙凤了。”皇后接过宫婢捧上来的虫草汤,递给黄帝随意接口道。
黄帝饮了口温热的茶汤,搁下了接着道:“方墉的幺儿,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再也想不到,一家子老学究,却出了个文武双全的。”
皇后顿了顿才想起来方墉是哪个:“工部侍郎方大人是古板了些,皇上说的这孩子,我也才见过,龙章凤姿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儿。”
“才见过?”黄帝问了句,皇后便续道:“围猎时安乐领着姜萱去,没想到被一头鹿给惊了马,幸亏工部侍郎家的这孩子弓马娴熟,才让萱姐儿躲过一难。”
黄帝日理万机并没听皇后提及此事:“这倒是有些个缘法。今日方玉湛当值,朕见着他,忽然就想到了姜萱,年龄、相貌、家室都很般配。你这般一说,两个孩子又多了层因缘际会。”
皇后早知黄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么个人,不过,她在围场赏赐方玉湛时对他的印象很好,说来也真是有缘,要不是因此而见过本人,也不能很快对黄帝答言:“嗯,这二人搁在一处定然是一双碧人,说来,萱姐儿的婚事,定然是要我做主的,皇上要是赐婚,更是他们的荣宠了。”
黄帝龙心大悦,竟然要一力促成此事,。皇后虽略觉着有些个草率,但能让黄帝做媒,也是千载难逢的际遇。次日皇后便传召了工部侍郎夫人薛氏进宫。薛氏生的富态,四十有余的年岁,若不论备份,称蒋萱一声孙女也使得。不过是个极通透豁达的人,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最怕的是摊上那种无知的婆母,皇后暗自品着,越发满意这门亲事。遂将皇上的意思漏了些,又赏了一领新进上来的狐裘披风,叫宫婢把人送了出宫。前朝的事情自然是黄帝过问,散了早朝,留了工部侍郎方墉在懋勤殿叙话,皇上的意思,作为臣下还能违拗不成,虽不了解这准儿媳是什么脾性,但姜永清的为人处世他是极欣赏的,结亲结的是两性之好,又牵扯到后族与东宫,好在是黄帝开的口,方墉便代儿子叩谢圣恩。
外头如何风云际会,却影响不到家宅内围。许氏特意请蒋萱来跟她们娘俩一处用早膳,也是想宽慰自家的小姑子:“才得的银鱼和冬笋,今早叫他们厨下用银鱼蒸了蛋羹来,待会子妹妹尝尝。”
蒋萱还因为昨日的事,有些忐忑,看许氏的面色还好,想来她哥哥的气也消了不少罢,便柔声细气的对许氏道:“多谢嫂嫂总惦念着我。”
许氏叹气:“谢什么,一家子至亲骨肉,说这个就外道了。”
毕竟小半年的朝夕相处没白费,姑嫂二人很快便有说有笑起来,当然主要的调剂品还是懵懂无知的小怀钰。
碧云端着三个汤盅上来,许氏先让给蒋萱,然后是小怀钰,最后才是自己。蒋萱听许氏说了银鱼的难得,又是应时当令的,衬着新鲜揭开了缠枝牡丹纹的盖盅——所谓‘色香味意形’,这银鱼蛋羹便实至名归的占了前三样。细滑的蛋羹上几丝银白掺杂其间,点缀着一小撮火腿蓉,蒋萱本没什么胃口,但盖盅里的蛋羹十分诱人,忍不住提起小瓷勺儿。小怀钰挨着许氏更近些,早有乳母上来伺候着他吃起来。就在此时,许氏忽然拿帕子掩着口鼻,撩帘子冲了出去。蒋萱被吓了一跳,跟着几个大丫头急走去东梢间,就见许氏正扶着玫瑰椅低头对着唾盂干呕着,因还没吃什么,呕出的全是酸水,碧玉衬许氏用茶漱口,附耳低语了一句,许氏面上恍然,但守着蒋萱却红了红面颊。
蒋萱叫木槿赶快去请个家中惯用的郎中,转身回来,见许氏面色还好,忙关切道:“嫂嫂觉着如何?是昨夜受了寒吗?”
许氏有些赧然,抿了抿鬓角落下来的发丝解释道:“或许是罢。瞧我多倒人胃口,妹妹你快回去用朝食吧。”
蒋萱似有所悟,参考一众大丫鬟的神色,难道是许氏有喜了。她也不变多留,主动领着小侄子去雪融居吃早饭。
“姑母,娘亲怎么了?”姜怀钰被蒋萱领着问道。
若在前世,蒋萱可能会对他说“钰哥儿可能要当小哥哥了”,但现如今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实在不能显得太博闻广记,乳母不还跟着呢么。蒋萱顿了下才道:“娘亲可能是昨晚上没盖好被子,着了凉,有些不舒服。别担忧,等郎中来看过,很快就能好了。”
小怀钰点头,别管能不能全听明白,还是转忧为喜,路出天真的笑来。
厨下还在灶火上温着旁的早点,有掐的很细巧的猫耳朵,用鸡汤下了两碗,姑侄两个一人一碗吃的还不错。等郎中看过许氏,果然是个好消息,许氏有了身子,现在月份还浅,亏着早上那碗银鱼蛋羹,不然她本人还糊涂着呢。
午后,蒋萱去看许氏,进院子时正见着碧莲端着托盘出来,见了蒋萱屈膝道了个万福。蒋萱见雕漆托盘上是个松鼠葡萄纹的罐子,看着眼熟,好像是许氏放糖水山楂的那个,便随口问道:“这罐子里可是温朴?嫂嫂连这个也不能吃了!”在蒋萱的印象里,一般孕妇不都喜欢吃酸的东西吗。
碧莲笑着才要回答,里间却响起许是的声音:“妹妹快进来说话,今个日头不好,小心受寒。”
蒋萱冲着碧莲笑笑,才进了里间。
许是歪在罗汉床上,气色倒还好,见着蒋萱笑着道:“这一回怀相不好,有钰哥儿那时候,鱼虾蟹的什么不能吃,这个可好,闻一闻味儿都不成。你瞧,想吃个糖水温朴罢,还是郎中明令禁止要忌口的,干脆叫她们拿走,省的在我眼前馋的慌。”
“我以为那温朴酸酸甜甜的很开胃,原来是不能吃的。”蒋萱不知这里头是什么科学道理,却暗自记了一笔。
许氏不无遗憾的道:“是呀,想吃的不能吃,能吃的吃不下。可愁煞人也。”
正说着,有丫头通禀姜永清回来了。蒋萱以为是听了许氏有孕的消息,她哥特意早些个下衙,便起身要走。
许氏也不便留蒋萱,还嘟哝:“怎的今日这般早回来。”
蒋萱出来,恰恰遇见姜永清,她道了个万福,有些讪讪的道:“我来看看嫂嫂。”
姜永清看着蒋萱,心中长叹一声,并没有在意她说什么,只温和的点了下头:“嗯,你去罢。”
蒋萱巴不得这一句,领着木槿匆匆的遁了。
姜永清进了里间,皱眉对许氏道:“今日皇上传召了我进宫,萱儿的婚事十有八|九是要定下了。”
许氏原以为姜永清是得了什么音信,才提前回府,闻言一愕,也忘记自己有孕的事,忙问:“皇上?是要赐婚吗。”
姜永清负手而立点头:“是,姨母看样子也是极其赞成的。”
“哪家公子能得帝后两位的青眼?”许氏忙问。
姜永清终于坐了下来:“工部侍郎家的九公子,说来也是萱儿的救命恩人。”
“方家,方露亭!”许氏惊道。
“不错,上回在围场,我对此人的印象还好,接人待物不卑不亢,是个有为之人。我从宫中出来,就一直在打听此人的风评,只是太突然,恐怕近日赐婚的旨意就要下来。”
许氏有些发怔:“如此说来,这门亲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姜永清也看出许氏的不安,握住许氏的手道:“人应当很不错,銮仪卫中也是数的上的才俊。而且姨母也亲自过了目的,午间同我还说起工部侍郎的夫人,看着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明日大舅母会来,萱儿的婚事还得有长辈来操持。”
许氏这才想起提自己有孕的事来。姜永清正自百感交集,闻言眼睛一亮:“真的,怎的不早予我说。”
许氏有些赧然,萱儿的婚事比这要紧,我也一时给忘了。这厢两个小夫妻正字喜忧参半。
工部侍郎府上也并不安生。
薛氏迎了方三老爷进了内室:“我也才回府,皇后娘娘传召我进宫,听皇后的意思是有意要咱们玉湛与姜家结亲。”
方三老爷坐下歇了口气道:“皇上特意留了我叙话,我看是皇上的意思居多,这对玉湛的仕途绝对有利,只是咱们不了解姜家这位大小姐人品如何。”
薛氏回来一路便想着此事,这时脱口道:“说来咱们玉湛还是姜家这位大小姐的救命恩人。上回我听孟薷提起过,说这姜大小姐与她的小姑子是极好的手帕交,待会子我便让人去一趟冯府,从孟薷那打听打听,心里好有个底儿。”
方三姥爷点头:“也好,但圣旨近日便会到,这么仓促,总让我觉着不妥当。”
薛氏也有些个发愁:“还不知玉湛那孩子什么意思呢。我就怕他那个脾气……”
风暴中心往往是最平静的地方,傍晚,方玉湛回府,在门口恰巧遇见他姐姐方孟薷。
还戏谑道:“姐姐,你这娘家回的,跟没出嫁似的。”
方孟薷乜斜了方玉湛一眼,拿指头虚点了点他:“你,还笑的出。”
方玉湛闻言一顿:“是母亲的腿疾又犯了?”
姐弟两个边走边说,方孟薷“呸”了一下,埋怨道:“别总往母亲身上找事儿。”
方玉湛这才松下一口气。方孟薷见仆从都离的远,正了正神色低声问道:“我问你个事儿,你可要如实答我,别隐瞒。”
方玉湛懒懒的并没当真:“你说。”
“你与我下江南回来时,还记不记得有个叫蒋萱的上灶丫鬟。”
方玉湛皱眉思索了半晌:“这个名字应当记得,既然不记得就是没听过。”
方孟薷暗中打量弟弟的神色,见他丝毫没有作伪,先长长的松了口气:想来他二人也没有机会碰面,更别说有什么私相授受了。姜家大小姐那次见了露亭又是为什么会失态呢。
“怎么?”方玉湛见他姐姐迟迟不说话,问了一句。
方孟薷牵强笑笑:“没怎么,只是觉着她的名字同你马上要定亲的江大小姐太过相似。”
方玉湛戛然停住,眉宇紧促的问他姐:“什么!谁要定亲?”
方孟薷也住足,回身看着高出她一个头的兄弟:“露亭,你还不知道吧,皇上近日便要下旨给你和姜永清的妹妹姜萱姜大小姐赐婚。”
方玉湛瞬间冷了面色,反身就要出府。方孟薷早料到她这兄弟的脾性,伸手便扯住了他的袖子:“去哪里,你想抗旨不遵?回去,想想咱们的父母和家族。”
方玉湛攥着拳头立了半晌,才黑着脸一言不发的往正堂去,方孟薷欲言又止,好在最难的一观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