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风轻花落迟

5、5

　　蓝衣女子璀璨的眼神剧烈交幻着，握剑的手指微微颤抖，情神激荡间，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罢了……这样的强悍的男子，心里唯一执着的还是他的野心和霸图。无论是在任何东西和轮回阁之间选择，他都会义无返顾的选择轮回。
　　“叮”蓝色的剑影如同轻风般袅袅袭来，迷离的光芒之间，浸人心神的妖治。
　　果然，他还是选择轮回……终究，在他的心中，她也不过是轮回的一柄利剑。如今，利刃无法驾驭，便只有舍弃。
　　毕竟，人这一生，谁会对谁一无所求的付出呢。
　　看着眼前的男子，月魄的眼底缓缓漫过一层浅浅的笑意——仿佛夜色下流淌的河流，翻涌着无穷无尽的黑暗。
　　顿了顿，她慢慢抬起手，指间的光芒吞吐不定。
　　“铮”的一声，凄迷的清影中，承影的剑尖，如同蝶翼一般颤抖着舒展，瞬间变幻，却始终不曾攻击出去。
　　对他拔剑，不知为何这样的，这样的情境，在她看来，是永远不可出现的。
　　可是，如今……又当如何呢？
　　一时间，她沉默，眼中的笑意有说不出的苦涩。
　　静了片刻，蓝衣女子抬起头，手指轻轻的一弹，剑影摇曳间，幻化出繁花万千。
　　刹那间，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在漫天的剑所中悄然绽放。
　　凌洛唇边的笑意逝去了，他的眼睛如雾般轻轻掠过面前如花的剑气——这样熟稔的甜美，仿佛花香一样慢慢浸入心神，让他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
　　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他微微有些失神。
　　一时间，似乎空气都已经静止。
　　输……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忽然间，他很想尝尝这种从未有过的滋味，凌洛淡淡笑了笑，叹息般的吐出一口气，眼睛中的光芒慢慢沉了下去。
　　如果，生和死都一样寂寞的话，他愿意这样赌一次，就和多年前那个人一样……
　　“呵……”他闭上眼睛，唇角忽然淌出一丝极轻极轻的笑意。
　　可能那个人说得对，轮回阁主的确是一个不会幸福的名号……依如那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一直无法求得自己想要证明，即使得到天下，也无法得到父亲对他的承认。而他呢，他这一生又是否能摆脱那个人留下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双眼睛，迷惘淡然悲哀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罗，在弹指之间缚住了他的灵魂。
　　他看到那柄剑刺过去的那一刹，那个人的微微一笑，那笑容似乎初春时节隐约着春草般的光辉。那一刻，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阴郁，温暖的想让人伸手触摸。
　　你……是否后悔？明亮的笑容中，那个人淡淡的看着他。
　　强者之路，向来是寂寞亘古。
　　渐渐的，白衣公子淡淡的笑了，寂寞的眼神似乎隐约着月华水色。
　　“哥……”吐出一句无声的叹息，他微微一笑，眼中漾出不可言喻的苦涩。
　　人，是无法不被温暖吸引的，即使竭力控制，也终还是会对某个特别的人产生依赖。权柄无法支撑人的一生，再强大的力量也有瓦解的一天，如果只有孤寂，那么漫长的岁月又将何以为继？
　　在你这一生中，始终不曾得到过父亲的爱，也不曾得到过他的承认，所以对于眼前的温暖总是毫不犹豫的靠近。
　　不为父亲承认的你，收揽各方人才，一手创建轮回不世之功业，将自己的一生铸造成江湖的传奇，然而，因为那个女子的出现，你却想忘记所有，只和她并观人间风月，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预见了后来的结局吧。
　　毕竟，失去王者之心的王者，唯有毁灭一途。
　　然而，观人测物准如鬼神的你，把自己毕生所学全数传给我，与我定下如此承诺，是否也看到了我今日的结局呢？
　　恍然中，白衣公子静静抬起头，在虚无中望着他，温和的眼睛泛起淡淡的苦涩。

　　“住手，住手！”耳边忽然传来一剑掠过的风声，人影晃动间，她的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到了一边，那双微笑的眼眸中终于有惊讶的痕迹，反手转身间，承影剑却毫不迟疑的刺了出去！
　　那一剑带着悲凉和伤痛。清风寒烟，云涌月暗。
　　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瞬间的光彩！
　　阿澈。
　　仿佛被电到，她猛然抬起头，恍惚中看到一袭青衫之前，有个紫衣女子静静地望差点儿她，脱尘的眉宇间泉水般的纯净——
　　凌？！
　　凄迷的剑影，静静的停在忽然挡出来的男子眉睫间，居然没有刺下去。
　　蓝衣女子轻轻的笑了，手中的剑身光华流转，映亮了她眸子中不可言说的悲哀。
　　“泉，姐姐说得对，对你而言，凌洛终是高出任何人的！”
　　极慢极慢的，叹息般的声音消散在匆匆而过的轻风中。
　　“叮”轻轻的一声脆响。
　　承影剑从她的指间落在地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晕。
　　月魄忽然一个踉跄，不由的后退了几步，血如泉水一般从左手的指缝间涌了出来，淌在雪亮的剑刃上，绽放犹如蔷薇。
　　长生剑贯穿了她的身体，鲜血沿着剑锋，不住流淌，但是，那一刻，她却终于到了离他身体最近的地方。
　　然而，这样的咫尺，却成为了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目光相对，却是漫漫流年无数。
　　“ 你输了，随我回轮回。”幽蓝色的光晕中，白衫男子低低的喃语，空洞的眸子里依旧看不到任何生命。许久，他抬起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如水的锋刃，没有血色的唇边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只要回去就好。”
　　回去？真的还可以回去么……不，回不去的，谁都回不去了！蓝衣女子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眼神苍白如死。
　　良久，月魄的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笑意，她能感觉到血液浸透衣襟的温暖，然而身体却开始慢慢冰冷——她知道，很快，她就要被这种寒彻底的吞噬。
　　温暖永远都只是一刹，永远无法抵过亘久的寒冷。
　　那一瞬，她摸着只差几分的要害，忽然叹了口气——差了分毫，在一剑近来的瞬间，若不是他蓦地收回剑意，只怕她早已死了。
　　她的眼神慢慢温和下来，注视着那人极深的眼色。
　　他还是手下留了情，不忍她死吗？还是她还有利用的价值？
　　“月魄，”注视着她的眼睛，白衣公子忍不住叹息一声，伸手去抚摸她一头的青丝，“阁中的生活，真是让你如此痛苦么？”
　　然而手指尚未碰到，蓝衣女子的身体蓦然间颤抖起来，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想笑，然而，始终不曾笑出来。
　　熟悉的容颜……苍白而淡定，眉宇间的神情似乎九宵之上的光芒，他拉着她一路走过，温柔的微笑，金色的阳光下似乎遥远而虚渺……
　　然而，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这些东西全都不见了呢？
　　她悲哀的低下头，干涸的眼睛中，依旧没有眼泪可以落下。
　　本来以为，自己是可以走进他心里的。
　　可是，他的眼神从来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过一刻——那种灰暗色的光芒，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冷淡。
　　或许，很早之前，他就离开了她，去追逐自己的梦想。经历了无数漫长的跋涉，终于站到了理想的高度，孤寂而自恃的俯视着偌大的天下。可是却忘记了，那样的高度，是她厌恶的。
　　白衣的男子倚剑而立，遥遥凝视着月魄，眼神空虚而哀伤。武林的一切，都已经被他轻易的握在了手中，扬眉锋火，谈笑生死——这样的决断杀伐，独断果敢。弹笑轻拂间，所有江海都会染尽血色。
　　然而，从他的身上，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对某种东西强烈的渴求，心底无穷无尽的空虚，却因为得不到的悲哀，越来越大，慢慢侵蚀着仅有的温暖。
　　他……到底想要什么？那种若即若离的眼神，又在为了什么而悲哀？
　　有些惊讶，青衫男子默默地注视着两个遥视的人，心中竟似倒了五味瓶似的复杂。
　　“阿月，”恍然间，他伸出手，脸上忽然淌过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暖笑意，“随我回轮回……趁我还有控制整个江湖的力量，让我实现你的愿望。”
　　这已经是这几年来，他所能说出的最柔软的话了，也是间接说出他退步的意味。
　　蓝衣女子猛然一震，低下头，纤弱的肩头微微发抖。
　　七年了……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她想要的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
　　然而，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话，内心深处竟还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悸动。
　　不可能的……这只是他利用她的另一个方法，所以不要答应他。
　　在心中，她低低的对自己说，极力避讳着时时涌动的柔软，但是，他的声音中竟似有一种极深的诱惑，直直刺入灵魂的深处，仿佛初春的温暖淡淡渗入寒冬的积雪，那样由内而外的瓦解，陡然间便能使内心的信念崩溃。
　　“江湖肮脏，我们回轮回吧——好生照顾你，这是我答应……凌的。”不知何时，他已经到了她的身侧，握住她的手，清俊的眉宇间忽然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的飘洒淡漠，反而充斥着一种淡淡的急迫和期待，“如果你不爱理江湖事，就不必再理……我们在那些梅花之间，红泥小炉，烹茶猜枚，忘记这些污秽纷争——你说好不好？”
　　顿了顿，他抬起头，叹息，“你不要再坚强了，你的坚强来自心底的无奈……和我回去，你不需要为任何人背负什么。”
　　他淡淡的笑着，柔和的声音慢慢侵入了她的心底，月魄一时间心神有些动荡，那些他所描绘的未来，仿佛现实一般在她眼前慢慢展现。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真的能够实现吧？可以不用坚强，不再去夺去他人的性命，把所有的风雨都交付给他，自己过一个平凡女子该有的生活。
　　一念至此，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 真的？”她抬起头，望着那双看不到底的眸子，心思微微荡漾了起来，整个人仿佛沉溺在温柔的海水中，一晃倾城。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
　　他点了点头，空虚的眼睛中依旧涌动着令人无从抗拒的气势。
　　蓝衣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仿佛默认般的握住的男子的手，柔和的眼神隐约着说不出的悲悯。
　　“那因何还要对我用摄魂之术呢？”
　　幽暗中，苍白的女子，抬起头，微笑，梦呓般的问道，清澈的眼睛明亮的仿佛要滴下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