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加身》濯耀罗

2、第 2 章

　　正午阳光势头正猛，暖风熏得人欲醉，正是乍暖还寒的春天里最叫人眷恋的杨柳风。
　　南镇抚司练武场边人声鼎沸，这人堆中有挎着绣春刀，穿着过肩斗牛服的锦衣卫，也有身着窄袖袍衫，一看就知是习武之人的将士，但最引人注目的颀长身影正是宋祀。
　　宋祀正静静站着，腰间玉佩洁白的穗子迎着风轻轻摆着，正是个子猛蹿的年岁，站在人群中，倒也不算矮。
　　说起宋祀，任谁都要叹口气。本是个天之骄子，刚出世皇帝就大赦天下，比起他那太子大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缘故，自然是因为宋祀的贵妃母亲徐浓。
　　这天下美人分两种，一种是容貌美，一种是气质美，徐浓倒全占了去，虽是个没有背景的平民女子，却颇得圣心，宠冠六宫，只可惜她身体不好，年纪轻轻就常年深居浅出，生下宋祀后更是愈加严重，到了宋祀四五岁就常年卧病在床。自此以后，宋祀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一方面是皇帝的不闻不问，另一方面是母亲势单力薄，去世后便只剩他一人在那深宫里举步维艰，连个帮扶的人都没有。

　　“小将军来了！”
　　“许千户也来了！”
　　桑衔还是一袭黑衣，腰间挂着他的“岳阳”剑，他似乎并不喜欢玉佩，从未带过一块，此刻正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向练武场中心。
　　说来宋祀与桑衔还是表兄弟，桑衔母亲安颜公主宋锦城正是当今天子亲妹，安颜公主不喜琴棋书画，倒喜欢舞刀弄枪，果不其然嫁了个将军，颇得善武的先帝喜欢。当年安颜出嫁，先帝真真儿做到了红妆十里，嫁妆自皇城门前通天大道至将军府门口，横贯三条街，连抬嫁妆的人都是清一色的禁卫军。可惜当今圣上与安颜并非一母同胞，桑衔的爹又手握重兵，难免心生嫌隙，于是总把难打的仗派给桑道棣，这不，前些年果然受了重伤，被夺了兵权，直到桑衔一战成名桑家才有些起色。

　　许敛容走在桑衔身边，同样是一身黑衣，桑衔穿起来显得少年意气，许敛容穿起来却颇沉着稳重。
　　桑衔偏过头对许敛容眨了眨眼睛，说:“许千户，一会儿场上我让你三招如何？”
　　许敛容瞥了他一眼，眼里的嫌弃毫不掩饰，虽是如此，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脚底生风似的，把桑衔远远的落在后面。
　　桑衔看着许敛容的背影，笑了笑，小声嘟囔道:“这人…真是……哎！三招嫌少，四招也行啊！”
　　说完便跟在许敛容身后，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小将军近来可好？”
　　“好好好！”
　　“小将军……”
　　“皇上驾到——”
　　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都齐齐跪拜，齐声道：“参见陛下——”

　　宋恪樵看了眼宋祀，并未说什么，对着众人说：“今日朕和众位就在此为桑衔，许敛容的比试做见证，谁胜谁负，大家有目共睹，”宋恪樵站到练武场中心，“比武——开始！”

　　许敛容与桑衔相对而立，众人皆屏息敛声。
　　一刻钟过去，他们没有动。
　　又一刻钟过去，他们还是没有动。
　　众人面面相觑，想问，却碍于皇帝没敢开口，自己又搞不明白这两位高手究竟意欲何为，只得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他，大眼瞪小眼了。

　　“唉？”“快看快看，许千户动了！”
　　许敛容上前一步，脚刚刚落地，桑衔便已径直飞了出去。
　　他这一飞不要紧，倒把众人吓了个够呛。他们心想:桑衔武功可是不容小觑的，16岁就随桑老将军征战沙场，19岁就指挥打过大大小小十几次胜仗，如今许敛容竟是一脚就把他震飞出去，着实太骇人听闻了些。

　　“桑衔。”宋恪樵沉声说。
　　“哎！在呢！”宋祀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对他挥挥手，全然不惧怕这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
　　“下次别再这样戏弄人。”宋恪樵如同前几次一般，并不苛责桑衔，连教训都没有一句，对桑衔似乎有种没由的宽容。
　　“好啦，不闹了，重来一遍还不行么。”桑衔看向许敛容，“你说呢？”
　　许敛容点点头，示意他开始吧。

　　桑衔一言不发，径直飞身亮剑，挽了个剑花，岳阳剑身泛着银白剑光，划破气流直取许敛容腰侧，单是剑气都仿佛能伤人。
　　许敛容一个退步，躲开宋祀的直剑，脚尖略微发力就掠出老远，与此同时拔刀指向桑衔，一个上挑直取桑衔命门，斩断他几根散发，桑衔马上提剑抵挡。
　　“铮——”
　　铁刃相碰撞发出一声脆响，桑衔一个仰身，一刀一剑相交着转了一圈，后又抵在一起，俩人面对面对峙着，桑衔微微俯身，说:“一招啦。”说完借力略后一步，再挥剑冲过去。
　　许敛容竖剑挡住，桑衔却一勾嘴角，脚步一转，单刀直入，直直向许敛容刺过去。
　　许敛容一个侧身，险险躲开，腰带却被划开了个小口子。许敛容毫不在意自己衣服受损，又握着绣春刀挥手过去。
　　桑衔对着许敛容挑挑眉，说：“第二招。”
　　接着又是一击，许敛容不进反退，待到桑衔剑至眼前才飞身一跃，踏着桑衔的剑一个空翻至他身后，只留一道残影。
　　这一步可谓是身轻似燕，引得场外众人一阵叫好。
　　桑衔右手握着剑，左手却伸至身后甩出一把小匕首，即刻转身刺向许敛容，许敛容嘴角一抿，自知躲不开这一击，但仍丝毫不乱，躲也不躲，倒像是故意往上撞似的。
　　桑衔一转身看见此情此景，眼珠一转，狡黠一笑，后又一脸严肃，刀锋触及许敛容前一秒却直接来了个平地摔，直扑向许敛容怀里。
　　许敛容这会倒是变了脸色，连连后退好几步，好像桑衔成了什么一碰即死的毒物。

　　“哎呦！”
　　于是乎，少年英雄桑将军结结实实地亲吻了大地母亲。
　　“许敛容！不是我说你怪不得你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就是没姑娘喜欢你就你这脾气要是能看上你真是人家姑娘倒了八辈子霉了你就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吧！”桑衔一手撑着地一手指着许敛容，摆出个泼妇骂街的姿态。
　　桑衔一口气骂完看向许敛容，没成想他还是那张扑克脸，顿时没了大战八百回合的雄心壮志，一下子熄了火，又一言不发地看着宋恪樵。
　　宋恪樵看看许敛容又看看桑衔，说:“啊。许千户，你赢了。”
　　许敛容看着宋恪樵，说：“皇上，臣虽险胜却胜之不武啊，这比赛恐有失偏颇。”
　　桑衔挑眉道：“非也非也，气运也是实力的一种，你想啊，赤壁之战是若不是一场东风，怎么会成功呢！”
　　许敛容：“皇……”
　　桑衔并未理会许敛容想说什么，道：“皇上，臣有一事不知如何定夺。”
　　宋恪樵：“哦？”
　　桑衔：“二殿下此次遇刺，让臣有些不解。明明皇子们都是自幼习武，怎的独独二殿下手无缚鸡之力，臣本想着请命教导二皇子，可如今您也看见，臣学艺不精，难当此重任，不若此重任交于许千户，想必不负众望。”
　　许敛容还欲说些什么，却见桑衔对他摇摇头，他只好下定决心似的咬咬牙，开口道：“臣，愿领命。”
　　宋恪樵毫不犹豫：“好。准了，待朕回去便拟旨送到你那儿去。官职不变，俸禄照发，明日先去浓华宫见见宋祀吧。”
　　桑衔:“皇上，许千户身居要职，要日日往返于两地，恐怕顾不过来啊。”
　　宋恪樵：“若是来不及可以暂住浓华宫中。”
　　桑衔：“皇上，此举不妥啊！后宫岂是男子住的地方？”
　　宋恪樵蹙眉不悦：“那你想如何？”
　　桑衔狡黠地一笑，微眯着眼倒像只狐狸，说：“今年是顺风十九年，而宋祀是顺风四年生的——”
　　宋恪樵不待他说完，便打断她，说：“不可，宋祀还未及冠，怎能独立王府，这既不合礼数又没有先例。”
　　桑衔有些无奈：“哎呦皇上，您这话说的可不对，这规矩本是人立的，先例也是人创的，这事在人为，您想做谁又敢拦呢？”
　　宋恪樵紧拧着眉头，简直要结成九曲十八弯。他谨慎地考虑良久。忽然抬头看着桑衔——这个小将军。
　　传闻桑衔因为未足月就出生，所以打娘胎出来就身材瘦弱，简直就是皮包骨头，稍稍长大后就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为此，他那五大三粗的爹甚至还怀疑此子并非亲生，还是桑夫人主动提出滴血认亲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桑衔也十分争气，虽是母亲教其习武却青出于蓝胜于蓝，都说他是个武学天才。

　　宋恪樵看着宋祀与徐浓七分像的脸，似乎想起来宋祀刚出生时徐浓抱着他，一边温柔地亲吻他，一边笑着对自己说:这孩子是臣妾与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可要好好待他。
　　若是换个人受着宋恪樵直勾勾的目光，饶是太子宋湘，也会忍不住闪躲。到奇怪的是宋祀没有一点想要逃避的心思，反而迎着宋恪樵的视线，直视着宋恪樵宛若无底寒潭的眼眸。
　　父子俩对视片刻，宋恪樵先开了口，“好，那朕就赐宋祀座府邸，封为‘毓’王，明日等着圣旨吧。”说完便拂袖而去，脸上难辨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