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加身》濯耀罗

3、第 3 章

　　父子俩对视片刻，宋恪樵便拂袖而去，脸上难辨悲喜。
　　宋祀在宋恪樵走后，深吸一口气，再呼出，以此来放松，似乎宋恪樵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
　　宋祀拍了拍衣摆，平复了心情，笑着走到许敛容跟前。
　　宋祀是深宫里不受重视的皇子，桑衔是沙场上风光无限的将军，他们此前大抵并未见过面，即便见过也是泛泛之交，那桑衔为何会极力帮宋祀，皇帝又为何对桑衔如此宽容。许敛容低头想着，他不解，但他随即释然了。皇家的事总归是扑朔迷离的，自己不过是谋份差事，又何苦去想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呢。
　　“呃…许千户？”宋祀试探着问道。
　　许敛容低头不语。
　　宋祀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依旧不语，便也低下头去看许敛容，叫他一脸凝重，就也知道了他在想事，于是伸手想拍拍他肩膀。只是这手还未碰到许敛容，就见许敛容突然抬头看他，他缓缓开口，道:“殿下有事？”
　　宋祀那手也不好再伸出去了，只得不尴不尬地再次拍拍自己那根本什么也没有的衣摆，好像那上面真有土灰一样。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叫你什么。”宋祀问道。
　　“叫卑职名字就好，殿下。”许敛容淡淡道。
　　“那也太生疏了”，宋祀想了想，“我们左不过相差七八岁，我就叫你阿容吧，如何？”
　　许敛容有些诧异，他看了看宋祀，说，“随您。”
　　宋祀笑起来，说：“阿——”
　　许敛容连忙行了个礼，说道：“殿下，卑职今日还有公务，就先告辞了，明日一早，我自会去找您。”说完也不等宋祀答话，就径直走出了练武场。
　　宋祀正欲追上去，忽而停住脚步，仔细听了听，他回过头。
　　“阿祀！”
　　宋祀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就见一个俊秀少年走过来，少年比宋祀高半个头，肩上系着靛蓝金丝祥云纹长披风，穿着浅蓝色的袍子，嘴角挂着笑，对宋祀说：“阿祀，听说你要习武了？虽然有点晚，但是要努力啊！”
　　“皇兄，你消息真灵通啊。”宋祀也无奈笑笑，说：“你怎么才想起来看我。”
　　宋湘退后一步，绕着宋祀走了两圈后认真说道:“弟弟，”他拿手从宋祀头顶划到自己鼻尖，“你长高了，都快超过我了。”
　　宋祀还未吐槽几句哥哥总是那么在意身高，是因为自己太矮吗，就被宋湘打断了。
　　宋湘并未理他，兀自拉起宋祀的手，道：“走，皇兄带你去看看你的王府！”
　　宋祀刚要问一句:“这么快就建起来了？”，就被宋湘拉着跑起来，只得作罢，对宋湘道：“慢点！”
　　路上行人来往稀疏，城东李记糕点铺伙计李三步履匆匆，即便屡屡经过路边的那座府邸，依旧会看上几眼，全当是哪家纨绔少爷筑的“金屋”，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禁咋舌，心中暗骂一句：奢侈！
　　他爹虽是个木匠，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名贵木材，只一块偶得的紫檀木，每天都要看上几眼，说是皇家用的物件，珍贵得很。他从小耳濡目染，没学到他爹的手艺，倒认识了这一种木材。
　　如今这宅邸光是门面就不知是那一块小叶紫檀的几百倍。他幽幽叹了口气，只恨自己没有投个好胎。
　　“到了！”
　　李三瞧见街角露出两个少年人的身影，两人都身穿蓝色衣裳，一看布料就知价值不菲，李三偷瞄了几眼，没敢多看，生怕惹上什么麻烦，转身抱着糕点匣子快步离开了。
　　说话的人正是宋湘。
　　“咱们偷偷跑出来时间长了父皇肯定知道，快点看完早点回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宋湘十分自信地拍拍宋祀。
　　是啊，还有人跟着呢。
　　那人似乎成心想告诉宋祀他的存在，处处留了个尾巴。
　　宋祀回个头，他露出个衣袂；宋祀转个脸，正瞧见他的发梢，宋祀拐个弯，都险些和他撞个头碰头。
　　宋祀忍无可忍道：“皇兄，咱们快点进去吧。”一看宋湘还没跟上，就推着他往前走。
　　当两兄弟站到府邸门口时，宋祀看着面前挂着的大锁，不禁无语。这该怎么进去，他刚要问宋湘，就听宋湘得意地说道：“幸亏我叫人提前把原先挂着的锁打开了”，他看向宋祀，拍拍自己胸脯，“这叫未雨绸缪！”
　　宋祀无奈道：“是是是，你说得对。”
　　宋湘大手一挥说，“走！”
　　府中一看便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装设颇有些江南水乡的风格。一进门就是卵石小道，从小道到回廊有一架小桥，边上立着一座假山，桥下静静流着水，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宋祀忽有些呆怔，不知想到了什么。
　　宋湘不知去哪了，待宋祀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不见了，正好听见宋湘不知在说什么，便循着声去寻宋湘，他刚抬起脚来，却又放下了，转身往宅院深处走去。

　　宋祀走到墙边，左右看了看，不知看到了什么，勾起了嘴角，道：“来了？”
　　墙边的玉兰树上树叶沙沙作响，浓密的枝叶把枝干遮的严严实实，随风轻摆，一时间四下无声，宋祀一直保持着抬头仰视的姿势，似乎完全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哈。”忽然树上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人从天而降，那人一袭黑衣如墨，长发束在脑后，收紧的袖口处附着皮制护腕。虽从树上一跃而下，却并未听见一点儿落地该有的声响。
　　宋祀眯了眯眼。
　　“有事？”宋祀道。
　　桑衔挑了挑眉，笑道：“想你了。”
　　宋祀不语，抬脚就要走。
　　桑衔见状连忙道：“开个玩笑，不要这么认真嘛。”
　　宋祀：“……”
　　桑衔面露无奈：“好吧，其实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桑衔故弄玄虚的瞄了宋祀几眼，叫他转过身就抬脚又要走，连忙喊道，“小心许敛容！”
　　桑衔见宋祀回过身，看着他说，“好，知道了。”
　　他露出小虎牙，道：“那就好。皇帝身边的人，哪个是心思简单的？行了，既然你记住了，我也就放心了”，他挥挥手，“回见！”说完纵身一跃，一下跳出了王府两米多的墙。
　　宋祀站在原地，望着桑衔的背影，似乎是叹了口气，但它瞬间消散在风里，无从辨别。
　　宋祀没有过多停留，回到正堂前等着宋湘。
　　不消多时，宋湘果然寻来了，对着宋祀说王府有哪些好，又有哪些不好，听的宋祀脑袋嗡嗡直响，只得以一句“你倒是比我还认真”结束了宋湘的滔滔不休。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不然前日才下过雨，这地上都是泥，我来干嘛。”宋祀嘟囔道。
　　他拍拍衣服上的土，蹭了蹭鞋子，别扭道：“我回宫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祀刚想说些什么哄哄他，忽然吹来一阵风，吹起了宋湘的披风，宋祀隐隐瞥见那洁白的里子好像也沾上了泥，这院子虽基本可以住人了，但毕竟未修缮好，沙土多，经风这么一吹，更让人睁不开眼了，宋祀便也没多看，随着宋湘出了王府。
　　宋祀回到浓华宫时已是黄昏，夕阳映红了半边天，照得大地上的一切建筑都泛起温暖亲切的红色。路上遇见的各宫宫人都对宋祀各样的目光，宋祀也习以为常的视若无睹。
　　可是当他回到浓华宫中，还未近寝殿，便看见花前等一众太监宫女围着一人问东问西时，着实感到有些意外。
　　宋祀：“咳。花前，做什么呢！”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花前看见宋祀回来，一脸欣喜，“许千户等您很久了！”
　　众人散开，露出人群中的许敛容。
　　宋祀有些惊讶，但仍旧不动声色地做好了面对这位小师傅的心理准备，笑着迎了上去。
　　许敛容见宋祀走过来，便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殿下。”
　　宋祀笑笑：“既然往后你我就是师徒了，便不必这么客气了吧？”宋祀顿了顿，“阿容？”
　　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半大孩子叫“阿容”多少有点不适应，但若是这孩子是皇帝的儿子，那么无论如何你都得依着他，即便他无权无势，谁知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
　　故而许敛容就也没多说，只是点点头，“礼数还是要有的。”
　　许敛容见宋祀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开口道：“殿下，我今日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宋祀也如桑衔那般挑挑眉，仔细看来，他们颇有些相似。
　　许敛容正了正神色，说：“您为什么非要我一个小小千户做师傅。”
　　宋祀惊讶道：“阿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赢了桑衔，我才拜你为师的吗？”
　　难道真是我多疑了？
　　许敛容犹豫了一下，却也不再说什么。
　　他会这么认为最重要的是因为宋恪樵遇刺当晚，他也在场，也就是他知道为什么有闷哼声而宋恪樵没有受伤的原因，因为那声音并不是从皇帝口出，而是从那刺客口出。此时桑衔还没有到，而那箭也不是许敛容自己放的。可他分明看见了宋祀的身影，或许在黑暗里有些模糊，但他确定那是宋祀。
　　宋祀不会武，多半是自己不愿，若是他愿意，随口和宋湘提一句，宋湘再有意无意和皇帝说一句，那这事就是板上钉钉了。可他没说，偏偏用遇刺这个契机，在桑衔面前说了，桑衔自己也是个少年心性，连他许敛容都想得到桑衔绝不会收徒，宋祀又怎么会猜不到，可他就是说了。
　　可如果，宋祀知道他在场，那么这一切都有了原因。他就是想要许敛容属于自己，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的立场，甚至可能连桑衔都是他的助力。
　　许敛容越想越觉得面前这个温柔笑着的二皇子有些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