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与我》大胖儿子

28、白（3）

　　现在我们可以断定，许仙诗性大发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无际涯的忧伤和孤独。假设是兽性大发的话，他的心境则会是另外一番样子。大发了诗性，他还是个诗人；大发了兽性，他就不是人了，成禽兽了。

　　抛开这一种可能，我们还可以断定，那些所谓的忧伤和孤独均来自一个人，或者说因为一个人，众所周知，她是白娘子。

　　白娘子是他的女人，尽管不是第一个女人，却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女人。

　　怎么说重不重要呢？据我分析，这大概是由于白娘子改变了他的生活，现在又改变着他的命运。假如有一个白娘子一样的女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想我也不会将她很快遗忘。

　　因为在这世上，有些女人注定是为男人而生的，同样的道理，有些男人也注定是为女人而生的。比方说织女是为牛郎而生的，许仙是为白娘子而生的。现在白娘子不在了，就好比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丢失了，于是许仙开始了寻找，而且除了寻找，他别无选择。

　　关于许仙之前的寻找，我们可以重述如下：白娘子不见了以后，许仙非常着急，四处打探，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但是都没有找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神秘女子，她的名字叫青青，虽然还不能确定她是人是妖，但是她让许仙在无望之余重获了希望。

　　然后许仙根据她的暗示，风尘仆仆来到了临安城。许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青青，也许她就是老天爷派来帮他的吧。不过青青虽然给他指明了方向，但是对于临安城，他还是心存恐慌。因为他对这座城市心里着实没底。他前脚踏进去，后脚就迷了路。冥冥之中又有人为他指点迷津，告诉他白娘子出现在一个他从没听说过的地方，梦仙楼。

　　于是许仙来到了梦仙楼。虽然没有看到娘子，但是潜意识里觉得娘子一定在这里。或者是躲了起来跟他玩捉迷藏，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肯相见。他也曾到其他地方找过，仍旧找不到。

　　这个时候许仙得到一个重要讯息，白娘子到过梦仙楼，并且住了一个晚上，后来却不见了。不过事情并没有全向坏的方向发展，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娘子没找到，许仙却成为了一个颇受欢迎的诗人。许仙作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他打算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长期据守在梦仙楼，找不到娘子誓不罢休。

　　那一天许仙发了疯，写诗成“疯”。堂哥认为他准是脑子进了水，我知道那是许仙真性情的流露，也可以说，他本来就有诗人的潜力，那天他的潜力被彻底挖掘出来。而忧伤和孤独是挖掘潜力最好的工具。

　　不过自此而后，许仙很少再写诗了。不是不想写，而是他挖得太彻底，实在挖不出来了。千万不要说江郎才尽，“江郎”不再有诗意。即使失意也不行啦。但是这并不妨碍在大家心目中他仍是一个非常杰出的诗人。

　　他的诗作无论好坏，大家都很喜欢。

　　现在出于无奈金盆洗手了，大家还是很崇拜他。

　　***

　　黄老板是个很有头脑的商人，他从许仙身上发现了商机。如果能够合理地加以利用，没准许仙就是他以后的摇钱树。

　　他主动找到许仙，答应许仙以后不再向他收这钱那钱了，他是这样说的：兄弟啊，以后梦仙楼就是你的家，我黄某就是你的哥哥啦，千别不要跟我见外，该吃吃该喝喝，所有花销都算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黄老板是拍着胸脯的，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说明他想让许仙知道他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但是许仙并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而且还有点不识抬举的意思：您老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做人有原则，我是为找娘子而来，找到她之后，我立即还乡。我现在不差钱，所以不会少你一个子儿的。黄老板讨了没趣，小声嘀咕道：真他妈的给脸不要脸，翅膀硬了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然后他甩甩头，讪讪地走开了。

　　尽管许仙放言要退出文艺界，不再作诗了，但是粉丝们的狂热丝毫未曾减退。仙人掌俱乐部这天召开了一个意义重大的会议，几乎所有会员都赶过来参加了。可见兹事重大非同寻常。

　　会议由一位能说会道的资深粉丝主持，甭看这位王大妈五十多岁了，站在台上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十分给力。王大妈先是面向全场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隆重而详尽地介绍了自己以及一家老小四世同堂，“我们全家都追星，我们全家都爱仙仙！”

　　台下观众顿时激愤起来，挥舞着双臂跟着王大妈喊：“爱仙仙！爱仙仙！我们都要爱仙仙！”半个时辰后，王大妈喝了一壶水，然后清清嗓子，请求全体起立，齐声喊出仙人掌俱乐部的入会宣言：许仙许仙！义薄云天！才倾千里！诗传万年！

　　完了后，王大妈抑制住自己的亢奋，宣布本次大会的主要内容。大会通过民主投票选取出了新一轮的权力结构。因为大家谁也不服谁，所以会长一职处于难产状态——大家把选票投给了自己，所以谁都当不成会长。后来还是王大妈大公无私，第三轮的投票中没有再投自己，而是将珍贵的一票投给了一位三十八岁还未出嫁的老处女。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个老处女其实是王大妈的私生女。

　　老处女以两票的优势压倒性胜出，从而当选了仙人掌俱乐部第二任会长。第一任回老家生孩子去了。除老处女之外，所有会员全部当选为副会长。因为大家觉得，虽然是个光杆司令，但好歹算个一官半职——当半辈子平头百姓了，谁都想过过当官的瘾。老处女在发表获选感言时激动得难以自持，当众表决心，不仅要当好这个官，而且为了许仙，她终身不嫁，处女到死。

　　根据新任会长的提议，大家全票决定举办一次“大宋国著名灯笼诗人许仙诗歌朗诵会暨仙人掌俱乐部与偶像面对面首次联欢会”，地点就设在梦仙楼。然后他们派出王大妈为代表，向许大诗人征求意见。许仙的意见是没意见，他也很乐意以嘉宾的身份出席此次盛会。

　　黄老板知道这事后，马上联系许仙，说愿意免费提供场地，并且主动承办此次千载难逢的大型狂欢节。许仙的意见还是没意见，只是说，你们看着办吧，我是无所谓。

　　***

　　那天梦仙楼门前搭了长十米宽八米高两米的方形舞台，舞台上布置了桌椅板凳，果品茶水，以及无数本散发着油墨香的《许翰文诗抄》。

　　这些从装桢设计到包装印刷都粗制滥造的线装书是由粉丝们自费制作的，因为这一天也是许仙的生日，他们想给偶像一个惊喜。许仙收到这份贵重的礼物，不免要假装感动一番，双眼含泪说，有你们的支持，我会一直走下去的。

　　那天出席盛会的人很多，凑热闹的人更多。不少过路的群众也加入其中，大都是慕名而来，他们很好奇许大诗人究竟什么模样。梦仙楼门前彩旗飘飘，人满为患，交通阻塞，混乱不堪。

　　黄老板起先是笑歪了嘴，因为来人越多，他的生意越好做；后来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来人太多，场面已然失控了。一些地痞混混成心闹事，和一些性格耿直的群众交上手了。地痞人数少点，但是武器在手；群众虽手无寸铁，但是人多势重。所以敌我双方谁也不惧谁，一时打得难分难解。

　　黄老板马上派小六去请官府出山。焦大人本不愿意来，因为师爷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本日行程。上午陪同临安首富去他新开的一家米店参加剪彩仪式；中午为刚从外省考察工作回来的顶头上司接风洗尘；晚上还要到丽春院一趟，那里的头牌燕双飞小姐等他三天了……

　　小六带去了领导的话：只要焦大人肯帮忙，我们老板愿意拿出一百两银子犒劳官爷们；如果焦大人能够亲自督战，我们老板愿意再加五十两！

　　焦大人单名一个虑，年轻时饱读诗书，很懂得礼义仁智信温良恭谦让，所以功成名就以后，时时不忘提醒自己应该怎么做人，如何为官。但是如今的朝廷奸臣当权，兴风作浪，指鹿为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想出淤泥而不染，难呐。

　　滚滚红尘中，焦大人慢慢放弃了自己的坚守和追求，小心翼翼戴着那顶来之不易的乌纱帽，他终于体会到当官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他半年的奉禄也没这么多。所以他推掉了诸多的应酬，带上那帮虾兵蟹将，直抵梦仙楼，充当起保安的角色，维持活动秩序。

　　有了官方的大力协助，有效地避免了流血事件的发生。小混混们再不敢贸然行动了，他们本想混水摸鱼勒索许仙一笔钱呢。除了自发而来的群众，主办方还发帖邀请了临安城内的各界名流，为灯笼诗人捧场。条件是每人送一张丽春院消费的月票，女宾除外。当然不排除哪位女宾有特殊的癖好，可以特别提出，送一张票也无妨。

　　盛会开始了，鞭炮齐鸣，锣鼓震天，梦仙楼像过节一样热闹。黄、白、蓝三位老板人模狗样地全到场了，可谓给足了许仙面子。

　　白老板心细，特意为许仙定制了一个大蛋糕，大得可以申报吉尼斯世界记录了。这块蛋糕是由梦仙楼的四位面点师傅花了三个通宵才完成的，它被抬出来时就占据了大半个舞台。许仙只吃了其中的一小块，其余的部分让在场的几百名群众分吃了。

　　黄老板毛遂自荐充当了主持人，他代表观众请求诗人许下愿望。

　　诗人有点紧张，还有点羞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什么都不说。但大家热情高涨，黄老板也非常着急，狠狠地踩了下诗人的脚，低声催促道：赶紧说两句话啊，随便说，不要有什么压力，意思意思！

　　许仙是个识大体的人，大家都在翘首以待，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便恭敬不如从命，对着只剩了个底盘的蛋糕遗体，双手合十，许下三个愿望。

　　一愿好人都有好梦，二愿好梦都能成真，三愿自己成为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