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 ...
-
神父连夜离开了。
Chris躺在床上静静地聆听神父离去的脚步声,慌乱的,跌跌撞撞的,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弓起身子,双手虚空捂着嘴唇,那个吻如此甜蜜,让他想起来都浑身战栗,仿佛整个身体都在燃烧。他想他可以靠这个吻带来的回忆支撑他后半生了,即使不是整个以后的人生,至少他也更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艰难岁月。当然那个吻又是如此邪恶,这是被上帝唾弃的爱,是魔鬼的爱,是应该下地狱的爱。
现在,他愿意,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所有的惩罚。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有地狱的烈焰,也有神父火热的嘴唇。
在黎明之前,Chris听到屋外又响起了脚步声,他“噌”地一声从床上坐起,侧耳细听,当这脚步声迈上台阶,打开偏门,进入走廊时,他慌慌张张地伸出手去摸索他的眼镜。
他感觉到门被缓缓推开了,有巨大的阴影矗立在眼前。
他戴上眼镜,点上煤油灯,然后他在黑暗的房门口,看到神父正站在那里。
神父慢慢地走过来,停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没有戴眼镜,两道浓眉像箭一样,硬生生地把他的脸劈成上下两半,他的眼睛正凶狠地看着自己。
Chris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神父,仿佛从幽冥地狱里走出来,这让他害怕。
神父的双手有力地扣住他的头部,“Chris,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如果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如果我就是恶魔,你还爱我吗?”
Chris茫然无措地看着神父,不知道他是不是中了邪,因为他的样子,的确像是被恶魔侵袭了。
神父迅速地摘掉了他的眼镜,眼前一片模糊,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正拉扯他腰处的系带。
“神父……你……你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不……这是不对的……这太邪恶了,太肮脏了,不!神父!”Chris慌乱地躲避,满床乱滚,但是眼镜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他到处摸索,看不清方向。那边的门隐隐约约有个轮廓,像一张巨大的嘴巴,前面是一片未知的黑暗,而他的身后是试图抓住他的神父,他不知道往那边跑。
他本能地要冲出房间,但是神父一把揪住他,强行把他拖回来按倒在床上。
“Chris,我警告过你,这是魔鬼之爱,你要接受惩罚。”
“神父,别这样!”
“你不爱我了吗?嗯?是不是我这样做,你就不爱我了?嗯?”
Chris茫然地思索着,“我……我不知道。”
他听到神父在身后窸窸窣窣地撩起法袍,他忍不住“啊”地惊呼。
“Chris,你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吗?你知道的,对不对?”
Chris的确是知道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和神父之间,这种事情,想一想都是邪恶的,他更加不敢把这种事和神父联系起来。
“孩子,魔鬼之爱,你必须知道它的全部!
Chris回过头去,看着窗台附近的圣母像,他哀求着,“神父,上帝在看着我们。”
“让他看着!”
巨大的痛楚袭来,Chris头皮发麻,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动。
“Chris,我现在是魔鬼,你还爱我吗?”
Chris在颤抖,颤抖使他的点头和摇头都混淆了。
“孩子,你让我变成了魔鬼,你感到幸福吗?”
Chris痛得昏了过去。
晨曦微明的时候,Chris睁开了眼睛,他习惯性地在床头柜上摸索他的眼镜,但是当他伸手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下身牵痛,他哀嚎出声。
“别动,孩子,你受了很重的伤。”声音就在他的床边另一侧,神父说话的时候一向柔和,但是现在这种柔和让Chris觉得毛骨悚然。
眼镜被架上鼻梁,Chris看清了晨光中的神父,他没有戴眼镜,没有刮胡子,这完全不是原来的神父了,他如此陌上,完全是另一个人。没有眼镜架的掩护,他的眉毛浓烈得像两团黑色的火焰,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的眼睛犀利而凶狠。
“你怎么可以这样?”Chris没有哭出来,他觉得他今天遇到的一切是上帝对他的惩罚,而神父就是那个行刑者。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神父成了这个样子,他爱的那个神父,不是这样的。
“真希望我能留下来照顾你几天。”他说着旋开药瓶的盖子,从里面倒出药粉,混合消毒药水,一点一点地涂抹伤处。
Chris疼得厉害,又开始神经质地颤抖。
“我寄给你的伤药,你都布施给其他人了,是不是?真是个傻孩子,不过留下来的这些药也可以起到消炎的作用,别害怕,过两天就好了。我会去村舍雇一个人来照顾你,不过我劝你最好保守这个秘密。”
Chris没有说话,太多的恐惧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看到了你的恐惧,我相信这应该可以吓住你了。你眼睛里的迷恋正在消失,这很好。孩子,成长总需要代价。”他俯下身,亲吻他的嘴唇。
“再见,我的孩子。等你伤好了,就会有人来接你回去。”他放下药瓶,用湿毛巾擦干净手,然后把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包斜跨到肩上。
“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恶魔总不应该回到神学院,至少我们不应该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神父戴上眼镜,他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那张脸上露出笑容,悲悯的,苍凉的,历经磨练的,“Chris,我想从一开始就错了,真正应该离开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我才是那个恶魔,我会去我应该去的地方,让上帝净化我的灵魂。祝你好运,愿上帝与你同在。”
说完,他带上门,走远了。
.
Chris养了半个月的伤才慢慢好起来。
神父替他雇来了一个农妇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除了一日三餐和需要清洗的外衣,Chris仍然坚持自己上厕所,自己洗浴和上药。起初这十分艰难,他岔开腿一步一拖地走路,坐在马桶上半天使不上力气,这痛苦反反复复地折磨了他一个星期才渐渐好转。一个星期后他拖着酸臭的身体去后山的小溪里彻底清洗,秋日的溪水已经冰凉,当天夜里他就发起了高烧。
他一边念诵着祷告词,一边模模糊糊地想,他是不是要活下去?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上帝要他善待生命,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无论何时何地,他必须信仰上帝。
一个月后,神学院的通知寄到了Chris手里,Quinto神父的评估报告已经上呈学院理事会,他们商量后决定让他回到神学院继续他的学业,他如此优秀并且时时自省,虽然他现在所呆的地方需要一个神父,但是他应该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去,发挥他更大的作用。他们将派遣另一个人来接替他的工作,希望他耐心等待。
Chris非常有耐心,在等待的过程中,他隐隐约约想到神父,但是很快又会选择不去想,那天晚上他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一切都太可怕,使他不愿意去回忆。
他想,他的确没有那么爱神父了,他看到了他另一幅面孔,那是他必须远离的魔鬼。
圣诞以后,新年以前,一位四十出头的神父踏着积雪,迈过泥泞,被派遣来接替他的工作。
这位神父愁眉苦脸,郁郁寡欢,他想不明白他犯了什么错,被派遣到这种地方来,不过相比起来,他原来呆的地方也不怎么样。
Chris并没有为他即将回到神学院而欣喜若狂,他心里很平静,他愿意像神指示地那样,平静从容地面对他的未来,上帝安排他来这里,上帝又安排他离开,他愿意服从上帝的安排。
他很认真细致地完成了交接工作,讲解了这个疆土辽阔的教区许许多多的事情,并整理了详细的笔记交给神父。
神父被他的认真和虔诚折服了,当Chris背上行李离开教堂的时候,神父目送他远去,并且不再像他刚来的时候那样绝望。
“Chris,你是个天使,愿上帝与你同在。”
“你也是,神父!”Chris衷心地祝福并祷告,然后他离开教堂,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坐了二十个小时的巴士,再转乘火车,中间还因为火车晚点耽搁了一段时间,三天以后,他回到了神学院。
同学们热烈地欢迎了他,被落下的功课使学院理事会打算让Chris留级,但是在经过考试和面质以后,他们决定让他继续在原来的班级学习,他还是那么优秀,丝毫没有放松功课。
几天以后,他发现,Quinto神父不见了,尽管之前他隐隐约约记得他说过,他们不适合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应该离开的是他,但是真的发现神父不在神学院任教了,这还是让Chris有些疑惑。
他问同学,Quinto神父去了哪里。
他们告诉他,北非撒哈拉以南地区正缺少教会的神职人员,神父向梵蒂冈提出申请让他去那里传经布道。那是一片遥远而陌生的土地,大家喜欢往罗马挤,少有人去那里,所以教会很快同意了。早在圣诞以前的秋天,神父就动身去了北非。
对于这个消息,Chris简直惊愕得不知所措,好在这个事情可以让他有时间慢慢地思考,他抬头仰望天空,冬日阴雨绵绵,他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非洲。他从书里了解到非洲的一些事情,殖民地的土著野蛮而古怪,漆黑的皮肤,妇女露出上半身,瘟疫横行,军政府在沙漠边境上集结起来,很多地方纷纷要求独立。二战的硝烟已经在欧洲大陆燃尽,但是非洲持续着动乱。
他知道神父为什么提出这个申请,因为他引诱了神父,让他变成恶魔。他需要去非洲,去更蛮荒的地方,清洗自己的灵魂。
这都是因为他。
Chris在惴惴不安中打听了神父的地址,然后写了一封深情并茂的信,写完以后他读了一遍,随即懊恼地把信扔到壁炉里烧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邪恶了,他不能说出来,不能写出来,他更害怕这封信落到别人的手里,神父一向有让学生或者助手帮助拆看信件的习惯,他坦荡无私,Chris不能让这坦荡害了神父。
他摊开信纸,重新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他说他想念神父,期待他重新回来执教,虽然非洲是个磨练人意志的地方,但是大家都想念他,需要他,更多的人期待聆听他的教诲。他告诉神父他每天早晚祈祷,愿上帝保佑神父健康,愿他一切顺利。
神父很快也给他回信,只是这封信到达Chris手里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从信件的内容和回信的日期,可以判断神父在收到信的当天就立刻写出了回信,但是因为交通的不便,局势的多变,这封信千回百转在路上整整两个多月,才最后展开在Chris的面前。
神父在信里说得不多,他说他很好,他说这里的人们更需要他,他说非洲是一片美丽的土地,他希望Chris好好完成他的学业,献身上帝,并为更多的人带去主的福音。随信寄来的,还有神父的一张单人照片,看样子那里非常炎热,以前即便是夏天,神父都不穿短袖的衣服,现在他穿着短袖的黑色衬衫,Chris才发现他小臂的汗毛很重。不过无论在多么炎热的地方,他的领圈好好地扣着,脖子的地方那个小小的白色方块盖住了他的喉结,他双手合在身前,手腕上是他常挂的那个十字架,另外他的胡子看起来很久没刮了,毛茸茸一片,都快看不清脸,Chris还从手臂和腰部的轮廓,发现他瘦了很多。他站在一株高大的光秃秃的树下,后面是一片稀疏的草原,野草茂盛,附近有黄牛在走动。
看了这张照片,Chris发现,他又爱上了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