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石门 ...
-
钟毓回身拽下祝先生,葱白细指如同那尖钩利刃,与祝先生那身青衫粘得分毫不离,直将他拉扯得佝偻蹒跚,止不住弯下身来。
在诸横意面前如父般伟岸的身形,已而不在。
她抬腿踹下此人,再将其踩在脚底下,面上却始终神情莫测。
这一番动作下来,那灵泉井水仿若脱缰的野马。
嘶鸣声不断、咆哮声亦是不停歇,吵得钟毓什么也分辨不出来,这两只耳朵俨然是成了多余的饰物。
雪萦回正对着钟毓。
他背脊宽阔,不同于洞窟之时的单薄,灵泉水亦毫不留情将之浸染,寒凉如初入水井之时,冷到了骨子里。
钟毓欲迷蒙地闭上眼,却在霎时间戛然而止。
井水冲向雪萦回,却自他头顶溅射出一道弧线,生生护住了她。这条透明晶莹的水线带着灵泉水独有的香气,从钟毓头顶划落。
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甚至极近。
避水珠一瞬便出手,屏障刹那间升起,在“山洪”贯通地道之后,终于隔绝了一切。
世界堪堪静下——
钟毓仰头去端详他神情,却见他墨发散乱,被水冲击得全然湿透了。
那鬓边一丝丝、一缕缕,却勾人极了。
她难得的生不起调笑的、轻浮的、可以那般随意的、毫不在意的心思,只轻声问道:“雪萦回,你还好吗?”
这样的声调,仿若安抚,是再温柔不过的。
可惜说者无心,听者亦无心。
雪萦回这模样,倒是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人。
钟毓半眯起眼睛,欲细细回想。
他却答道:“无事,继续走。”
行呗。
这又是剑修又是枪修的,果然皮糙肉厚,不必理会他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
这一句,生生打断了钟毓的思绪。叫她还不曾想起那人面貌是何种模样、那人言行举止又是何种模样,便截断了这回忆。
但是,太像了。
钟毓到底只一怔,便笑道:“行啊。”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绳索,递给钟毓,眼中的意味十分明显。
“……”
她彻底不再想了,什么也不想了。
何事都要她来干,行呗。
这个是祖宗,是大爷,行了吧。
她一有气,便爱气人。
“祝先生?祝先生?先生不是说要在大阵那儿等我们吗?”
钟毓颇有些认命,她无甚表情地接过绳索,将避水珠交予雪萦回,慢慢挪开脚,蹲下身去。
“怎还不去?”
她笑道,“是放心不下我与雪道友?”
那绳索不算粗粝,绑人却极有韧劲儿。
钟毓试了试绳索,将祝先生拉起,再把这绳索缠绕在祝先生身上,锁紧,动作一气呵成。
只是叫人挣不开罢了。
“呵。”
祝先生呛咳几声,他趴伏在地上,不免吃了几口灵泉水,偏偏却不忘还要冷笑一声。
绑完祝先生,那绳索还留出长长的一截来。
“起来,我们要走了。”钟毓牵住那一截绳子,站起身,对祝先生道。
祝先生自然不起。
方才他有多么猖獗、多么威风,现如今便有多么卑微、多么狼狈、多么丢人现眼。
他面皮薄,实在不愿再面对这二人。
这世上,有什么是比刚放完狠话,立马便被擒拿还要丢面的吗?
“起来。”雪萦回沉声道。
长剑一瞬便被收回至剑鞘之中,发出“咻”的一声。
“呵,烦请钟姑娘,扶我起来!”祝先生语气不大好,道。
他恐怕一辈子――
也不会再喊钟毓小姑娘了。
他可真是怕了,若天底下都是这般的小姑娘,那些个男修便都可以回家种地、养灵田去了。
钟毓一声不吭地扶起祝先生,这一回倒叫祝先生惊了。
这小姑娘,竟不来挖苦他?
“快些走。”钟毓催促道。
她回头一眼看,那人已而发丝重新整束,衣衫也尽数干了,没了凌乱美,却端庄许多,似有淡淡威仪压迫旁人,一身气度像极了凡间界的天潢贵胄。
那些人,可都是龙气加身,修士轻易不得伤害的。
……
说是快些走,因有祝先生在,脚程也未有多快。
“你们二人不问问我方才是要如何甩开你们?这岂非捷径?当真糊涂。”祝先生许是因为做惯了先生,三句、两句话总离不开教训人。
他又补充道:“依我看,你们离那江灵秀,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去!”
此人应当去顶替了江萦回现今的位子才是——
既然他觉着江川这么好,他才该去做江川的奴隶。
“祝先生说的是。学院中既有江师姐那般的不世英才,自然也须一些榆木疙瘩来衬托。”钟毓娓娓道来,她状似神情愉悦,“怎有天下好处尽占去的道理。”
不过是状似愉悦,到底还是不怎么愉悦的。
钟毓这话其实不怎么对,正真的天纵之才――不需一片绿叶、一颗明星,便可较之红花、圆月。
祝先生不说话了。
每逢钟毓接话,他便要这般沉默不语。
用这明目张胆的无视,来换取钟毓的片刻不叨扰他。
避水珠莹莹的幽蓝色屏障,在地道之中穿行,也算是畅通无阻。
又一扇石门。
钟毓侧头去看祝先生,眼神中有明晃晃的“怎么又是石门”?
自入这凡海秘境以来,石门都不知过了几何了罢。
“祝先生,你再避讳不言,我便拿你来试机关。”雪萦回道。
这是他今夜入井后,难得吐出的一句还算长的话,却是威胁。
钟毓直觉这不大像是雪道友的作风,一时间,头绪却也无从理起。
祝先生咯咯一笑,道:“行啊,你要拿我试机关。来呀,我还怕你不拿我试机关呢!”
“可以。”雪萦回道。
祝先生一时身体僵直住了。
“什、什么?”
在祝先生印象之中,这位姓雪的下界修士向来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瞧着可不像是这般欺师灭祖之人。
虽说今夜——
这人不大对劲,但祝先生最多也就是以为他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本以为雪萦回是在虚张声势,其目的便只是吓唬他,却没想到这人竟是一口应下了。
雪萦回不厌其烦,道:“我说,可以。”
且瞧那钟姑娘,正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大可一试!”
祝先生一时怒上心头。
这几年来,除却今夜,他再也没有受过这般大的气了!
方才是第一扇石门,现今又一扇石门,其后应当还有八扇石门,当斩开最后一扇石门,差不多便是他们的死期了。
修界有一说法,从无到有,九为极数。
十,怕是要遭殃。
“不必试了。多你一个太多,少你一个不少,就留这儿罢。”钟毓笑着打断道,“祝先生悉知地道,自个儿去大阵那儿等我们也成。”
祝先生憋着的一口气愣是喘不出来了,他这回连钟姑娘也不称呼了。
“钟毓!你倒是先将我解开!”
她这会儿才开始秋后算账――
“你说解开便解开?你下药抓我也可随意?”
雪萦回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半个字儿也不说,只淡淡地凝视着钟毓发顶的寻灵蝶钗。那钗在幽暗的水下莹莹泛着光,如同带着微芒的星子。
“祝先生,哪儿去找这么以德报怨的女子?”她又道。
至于雪萦回,他终于悟了——
女修的笑,大都不是真心实意的。
钟姑娘尤为如此,她晚上无时无刻不在笑,心里头却是记恨着祝先生的。却不像他,要么就不恨、要么就不笑。
一个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一个诡计多端、满口谎言。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原是这意思,今日倒是一应俱全了。
“你就不怕我做些什么?”祝先生道。
钟毓反问道:“不过瓮中之鳖,还能做什么?”
她又转头看了眼雪萦回,眼中意味分明。
雪萦回这厢心中腹诽,面上却波澜不起,只道:“开路,是吗?”
虽是询问,但那枪尖已然出手,直往暗道墙侧劈去。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
钟毓惊觉他们这一帮子人,全都是些没甚脑子的。遇事不爱寻求破解之法,遇到幻阵会的就解,没见过的便绕一绕,有墙、有壁的地道就要劈开,能不动脑子便不动用。
墙侧破了一个大洞。
祝先生眼皮一跳,道:“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世上本无路,砸的墙多了,狗洞之流便也少不了了。
灵泉水猛灌进大洞之中。
钟毓抬手抚了抚洞沿,觉察到手下尖锐凸起的触感,道:“再大些。”
雪萦回应声,又是一枪凿下。
那洞口便豁得更大。
“祝先生,是你自个儿进去,还是我送你进去?”钟毓问他。
祝先生不屑道:“哼,你们方才不是一会儿说要留我在这儿,一会儿又说要拿我试机关?”
现如今又变卦,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钟毓听这老先生说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毫不犹豫地抬起腿,轻轻朝祝先生腿弯处推了一下。
祝先生惊呼一声,便踉跄着跌了进去。
他浑身被绑缚,动作恐怕施展不开。
雪萦回见此,立马跟着进去,出手提溜住祝先生的衣领,这才拽住了他,给他留了个不至于面朝黄土的体面。
“你明知他心怀不轨,怎还帮他?”
钟毓抿了抿唇,跟了上去,却略有不自然,道,“如此乖张,就该让他吃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