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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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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先生不打算再自讨没趣儿了。
他回过头去催促钟毓,道:“你倒是快一些,再这般,不知几何才能够入阵。”
“祝先生莫急,请客回家,可没有你这般的。易赶客。”
钟毓同雪萦便将这福莹草回三两下收拾好,她取出手绢,细细擦了起来。
许是一时给了祝先生甜头,祝先生倒是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了。他冲着钟毓吹胡子瞪眼,道:“我不同你说话,叫他来同我讲。”
雪萦回给极了钟毓脸面――
他并不搭理祝先生,反而对钟毓道:“拾一下这些福莹草。”
雪萦回没有用祈使句,钟毓亦早习惯了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人在洞窟里、黑玉境中,便是如此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听话蹲下身,拢了一堆福莹草,捧起。
雪萦回亦早早张开了他的储物袋。
储物袋乖巧地张着“嘴”,等待着钟毓的投喂。
钟毓一捧一捧地将福莹草放进这人的储物袋中,储物袋却丝毫没变大。
她不由得有了一种带孩子的辛酸,这是……光吃不长肉啊,吃得还多呢!无怪乎雪萦回在外如此爱敛财,想来亦是有如此心态。
祝先生看得眼睛也眯了起来。
这两人分明诡计多端,却还在此优哉游哉地收福莹草。想必是还天真地以为能够活着出去的,但他们以为此事——
会如此简单么?
果真是无知小儿,太过愚昧。
……
福莹草已被洗劫一空。
钟毓假客气道:“祝先生带个路罢,好歹摆出些主人家的样子。不要总是臭着一张脸呀。”
祝先生想来脾气大得很,他又是冷笑一声,这便跳下井去。
这井有三人抱合着那么宽,想来他即便运道不好,亦不会被卡住。
更不用说他自诩是为拯救天道,为天道做事,运道——
又如何会差呢?
只听见“扑通”一声,祝先生已然顺利入井去了。
“我们今夜,如何是好?”
钟毓这才问起雪萦回的意见,她想听听这人是怎么个意思。
若这人畏惧了,她便好叫他不必再跟上来,吓到小孩子可不好。
强悍的小孩子,说不准也是要怕的呀。
“下去吧,一个行将就木的修士,还不至于……”雪萦回垂眸道。
却从那幽深井水之下传来一句——
“我能听见!你们这般背地里胡乱议论旁人!我定然……”
钟毓低声道:“好,行事小心。”
随即她又高声打断祝先生,道:“下来了!”
她欲往井上去,却被那人一把拉下。
那人在月下模样分明清逸出尘,钟毓却能从他眼中瞧见丝丝不自在。
雪萦回应当是不爱与人接触的,时空隧道中如此。现在亦是如此,便是随意扯她一下,亦要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我先下去。”
他轻声道,这话语却不容置疑。
清冷的嗓音,同容貌一般除尘绝世。
钟毓眼中似有一抹亮色,她现今能清晰地瞧见这人面上细细的绒毛,微微发颤的长睫。
清明散当真好用,竟是不过一旬便治好了眼睛。
雪萦回撑着井沿入井去了。
又是一声“扑通”,两人应当在井下相逢了。
钟毓俯身看去,井中是黝黑一片,哪怕是再精通瞳术的修士,想来亦是半点儿也瞧不出这水下的光景。
“雪萦回,我要下来了。”
她对着井轻声道。
但她知道,那井下之人定然能听见此言。
她站上井沿,闭目下去,有一瞬能感受到腾空的无力感,那是与御剑飞行全然不同的。
不过几息,却又落入水中,水的粘稠感,令人窒息。
“扑通。”
这是最后一声响了罢。
再往下沉去,钟毓实在熬不住,摸出了颗避水珠出来。她从口中吐出一连串气泡来,避水珠荧光微微闪烁,却是起了作用。
它张开一个屏障,将钟毓包裹于其中。
钟毓瞬间便与水波隔开了,她一面运转灵力,一面往下沉去。
不知雪萦回带避水珠了没?
她当时应提前分他一颗的。
她再往下沉没,这水井便能见了底。她看见在另一处正往下沉的雪萦回,勉强匆匆游移过去,拽了他入这避水珠屏障之中。
不知祝先生,去了何处?
水中幽暗的光影斑驳,钟毓一时间寻不到人。
为何祝先生能那么快便沉下去?
她与雪萦回置身于避水珠守护的屏障之内,见此人闭着眼睛,她抬手拍了拍这人的脸颊。
“你怎么了?”钟毓疑惑道。
不过是入口井罢了,值得害怕得要闭上眼?
虽说依照他的行事风格,应当不至于如此,可钟毓相信眼见为实。
“无事,走。”
他张开眼,扯着她往下落。井中灵泉水被屏障悉数排开,两人乘着一溜儿的水泡往下去,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莫不是雪萦回特意等她不成?
因她说不会水?
怕她在水中无计可施、不得要领?
一瞬息便至水底,井底空阔,只是太过阴暗,只坐井观天时能瞧见井口一处的微光,那是灵灯的清辉,如星、月一般。
灵力便同天下不可或缺之物一般,由此所造就的灵灯,自然不会逊色到哪里去。
井底一处石门,紧紧闭合着。
“祝先生在里边?”
雪萦回没应声儿,他一掌轰击在此石门之上,门便好似被催促着、威逼利诱着,急哄哄地开了。
“这般粗鲁的剑修,要来有何用!真是好没眼光。”
门里的祝先生没个好话。
两人入石门中去,水只在地面上留了些微痕迹,井水似乎进不来这处地道。
钟毓收起避水珠,她没理会祝先生话语中的别有深意,只问道:“雪道友还是个剑修?”
“略通一二,不及你。”他道。
这声在地道中不断回响,听起来却是一耳朵的愉悦。
“你不必妄自菲薄,这天下你亦排得上名号。”
钟毓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她这剑招可是同那天底下最强的一人速成学来的,虽是速成,却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赢过去的。
祝先生懒得理会互相吹捧的二人,他转个身,径直去往地道深处。
“还要不要去见识见识老夫的大阵了?”
那青衫未见分毫狼狈,举手投足间亦有他年轻时的风流――
虽钟毓不曾见过。
可到底是白发苍苍,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钟毓看了眼雪萦回,转身跟上前去,道:“祝先生,瞧一眼你这大阵,可有什么代价?”
“代价么?……自然是你们的小命。”祝先生冷笑道。
“祝先生想取,也得有这个本事不是?”
钟毓亦同他笑,一张脸是春花秋月亦不可比拟。
祝先生总是这样,每每说不过旁人时,便抛下一句这样的话来——
“就你会说大话。”
现在,亦是如此。
钟毓步履轻盈,祝先生却是每一下都踩到实处,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响声,在这寂静无声的地道之中回响,便愈发骇人。
灵动与笨拙交织,生机同枯败纠缠。
天下所存,亦如此矛盾。
祝先生是领路人,一路上七拐八弯的,钟毓也没接着唠嗑,雪萦回就更没说话的意愿了。
沉寂得诡异。
祝先生真的是已垂垂暮年了,走久了路便喘起气儿来,形态亦不大好看了。这一身沉疴,他身为医者,想必自个儿再清楚不过了。
拯救天道?
呵,到底所图为何?
钟毓才不信这鬼人的鬼话。
在地道中走久了,难免胸闷气短。钟毓一路走来,这具身体已然有些面色发白。
更遑论祝先生呢?
好在转折来得如此及时,地道前方,又是一扇石门。
二人本以为祝先生是这重华阙水井底下地道的造就者,必然会开这扇石门。不想,他却在这儿停下了。
“祝先生,怎还不开门?”
钟毓上前一步,隐隐将雪萦回挡在身后。
石门之高,比之祝先生还要多出来两尺。
祝先生见此,面目森冷,虽他今夜向来是这般模样,瞧着却仍旧叫人心生畏惧。
气氛不在沉寂中化为灰烬,便在沉寂之中被点燃。
最后,亦是同作尘灰,无甚不同。
“你们不是想见我的大阵,而是想毁了它!”
他掷地有声,似是终于憋不住话了,“小姑娘,这句话我亦还给你,想要的东西,有本事便自己去做!撇下这剑修,独自去,我便还瞧得起你!”
是真憋不住话,还是要激怒她?
须知,少年意气最是不好掌控的。一怒之下,会创造怎样一番惊世骇俗,是无人可知的。
而钟毓目前,确确符合少年的标准。
至少肉眼瞧着,是如此。
“不行呀。若没有雪道友,我恐怕不能够如愿以偿。”钟毓偏不如他所愿,只轻笑道。
祝先生怒道:“你没得救了!万事须得靠自己!”
老先生面皮上的褶子都皱起,一张脸黑里透出死寂的青灰,听着声儿却是中气十足的,真叫人矛盾。
表象与内里,到底更该信任哪一个?
雪萦回换了一柄长剑,剑刃出鞘的刺耳声响起。
那剑刃银光一闪,虚虚晃了祝先生的眼一瞬。
“你要靠这个蛮不讲理、只会动刀动枪的愣头青?”祝先生道,“好!好!好!那我在回灵阵等着你们。”
钟毓颇有默契地侧身避开,雪萦回那长剑便直取石门而去。
“呵。”
祝先生森冷一笑,在黑暗中,钟毓却能清晰地看见他硬朗如铁石的下颚线,以及唇角那抹怪异的弧度。
“轰――”
石门炸裂开来,引动了地道崩裂,如山洪般奔泻而来的灵泉井水冲面而来,其势无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