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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执迷不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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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漠站在柴邵家的前院里,在深夜的盛夏中,从迎客堂开着的窗子里看过去,是秦柳烟疲惫的身影。
她支在椅子的扶手上,已经累得睡着了。
站着打盹的雪奴身子晃了一下,醒了,就瞧见了窗外的司漠,司漠挥挥手,雪奴一声不响地退下了。
柴邵家前院里的下人也都被清走了,整个偌大的前院里,只有院子里的司漠,和窗内的秦柳烟。
月光是白色的,勾勒出世子身上雪青色长袍的暗纹,衣料上的纹路如同倾泻的水色,铺满整间院子。
在司漠并不知情的前世里,他也曾无数次这样安静地凝望过秦柳烟。
安静地凝望着她,看着并不擅常女红的她缓缓绣出两朵海棠花,将那两朵花缝在里面,外面裹上藏青色锦布,做成了一只不起眼的荷包。
她很少做女红,也只给司漠亲手做过那一次东西,司漠带了很多很多年。
庭前的海棠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前世里,他的心中也曾有过万千言语,可是他从来没说出口,给她的从来只有沉默。
海棠变旧,褪色风干,那个他曾拥有过秦柳烟的前世,早已是遥远银河里的一个秘密,变得遥不可及,游离于他万里之外。
在他走近她的瞬间——
“世子,你来了。”
身子不好的人都容易浅眠。
她缓缓睁开眼,无助地看着司漠。
司漠不动声色,似乎居高临下,又仪表堂堂。其实她大可不必傲气,也大可不必折腾,反正最后都要来求他。
“世子,我……我是为了我家大姐的事。”
“说吧。”语调极其冷淡,明明是半夜特意来柴邵这里见她,却不愿意在她面前显得太过殷勤的样子。
司漠忽然有些懊恼,既然不愿意让她瞧出来,就不该半夜来找她的,这样还不是会被她猜出来自己的心思吗。
“世子,我们秦家小门小户,还是罪臣之后,不敢沾染世子清誉,更不配在世子身边伺候。所以……”
“如果你答应,”司漠直接出声打断她编排好的委婉措辞,手里把玩着桌上的茶盏,眼神却玩味地盯着她:“用你自己换秦柳韵,我心情一好,也许就会放过她。”
司漠的眼眸此刻格外漆黑,意味深长,却依旧逼人而灼热,盯着人的时候,那其中的专注,没人胆敢与之对视。
秦柳烟偏过头去,回避着司漠的目光。
“我不答应。”
她的声音小小的,回答却简单而干脆。
司漠立刻坦然地笑了:“刚刚不过是随口一说。其实,无论你跟不跟我,我都不会放过秦柳韵。”
司漠手里的茶盏被轻轻放在桌上,却并不是正着放的,司漠微笑着看茶盏翻滚,在桌沿处,仿佛被绊了一跤似的,从桌沿处跃下,在桌脚旁摔得粉碎。
“而且,我更不会放过你。秦柳韵的事只是对你的警诫,你要清楚,敢在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动心眼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只要是与秦柳烟有关的,司漠都要牢牢握在手里。包括秦柳烟的姐姐,司漠也要事无巨细地控制住。
这是一招敲山震虎,也是一招杀鸡儆猴。
那韵姐怎么办呢?秦柳烟心想,对于世子而言,这只是他的一步棋,可毁掉的是韵姐的下半生。
在司漠面前,她永远都是弱势的,说不了话,做不了主,就算司漠给予她再多的不公,她都只能被动的接受。
“世子……”
她还是这样无助,不知道该如何说,该如何做,才能左右司漠的决定。
一次又一次,在世子的强权下,那些她所珍视无比的事,都被他随随便便毁掉。
有无数次,司漠用这种眼神盯着她,掠夺走她的一切。就算秦柳烟这个人的脾气再软,也不由得生出恨意来了。
翌日。
昨天被司漠威胁的场景勾起了她的回忆,让她大病了一场。
柳贤和柳倩守在她床边,满脸不安地看着她。
最近家中实在是不太平,先是大姐的婚事生变,再是柳烟病倒。
此时此刻,秦家到处弥漫着一股子晦气。柳贤一个人勉力撑着整个家,已经是左支右绌,心慌又没底,感觉空落落的。
病榻之上的秦柳烟始终很安静,似乎一直在做噩梦,却一声不吭,仿佛被梦魇在了另一个世界里,一直都不醒,就像是回不来了。
吴姨娘凑过来:“二小姐,瞧着三小姐的样子,会不会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不要请位高人来给三小姐瞧一瞧?”
“那种事情怎么会可信?”秦柳贤一口回绝,她从小就不信那些牛鬼神蛇的东西。
秦柳贤看了看柳烟,快要哭了,叹了口气。
“吴姨娘,你……你就去找个那种人来吧。”
吴姨娘得了柳贤的吩咐,立刻就去办了,然而人生地不熟,一时间也不知道什么人可信,情急之下,请了位街边的道士回来。
那道士浑身污泥,脏兮兮的,拿着顶破烂法旗,在柳烟的病榻前咿咿呀呀,把柳倩吓得缩在吴姨娘和柳贤的身后。
那道士的咿呀声传进了秦柳烟的梦里,在那个绵密而漫长的梦里,交织着前世六年里的点点滴滴,折磨着她,让她的梦不得安生,让那道士的咿呀声听起来像是人在呜咽。
等秦柳烟好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还有道士来过,那是她病倒的第三天,仍恹恹无力。
她的嗓音哑得像是掺了沙尘:“吴姨娘,你带柳倩去玩吧,别守在这里了,免得过了我的病气。”
吴姨娘和柳倩一走,柳贤就坐到她的床边:“你要跟我说什么。”
屋子里就剩她们俩,秦柳烟告诉她:“韵姐要嫁世子。”
秦柳贤宛如遭到了晴天霹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秦柳贤闯进东厢房的时候,秦柳韵正在满面红光地绣着手里的鸳鸯。
只看她的表情,都能看得出,她的心里满是甜蜜与喜悦。
看到柳贤的表情,秦柳韵愣了一下,有些慌张地回避过秦柳贤的目光。
“韵姐,就算你不顾念胡桑,不顾念咱们姐妹为你出过的力,你也该为你自己考虑吧,你不是说过绝不给别人做妾吗?难道你自己忘记了?”
若是嫁给司漠,就是一辈子做妾,甚至,以她们秦家姑娘的身世,就算是能当上妾,都是妾里面最不受待见、会被其他妾室瞧不起的那种。
就连妾也是分高低贵贱的,秦柳韵怎么就能甘愿去做那最下等的妾室呢?
秦柳韵回避着柳贤的目光:“你也别怪姐姐。我的确说过那种话,可是那时候,我也没想到,我能有机会嫁给世子啊。”
她从前那么说,只是因为不愿意给寻常官员做妾,可堂堂孟王府世子是何等尊贵,怎么能跟那些官员一样呢。
更何况,从她在正月廿七那日,见到司漠的第一眼,便已是芳心暗许了……
现在的她,可是能到司漠的身边去了呢……
“大小姐,二小姐,”霞妃从外面走进来禀报:“三小姐在门外等你们。”
柳韵和柳贤对视一眼,一起走出来,只见浑身都透露着憔悴的秦柳烟在雪奴的搀扶下,病歪歪地站在门口。
柳贤过去扶她:“怎么了?”
秦柳烟淡淡地说:“胡桑又来了,在前院等着呢,我们一起去见吧。”
秦柳韵立刻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小声抱怨:“东西都还他了,他怎么又来了……”
秦柳贤义正言辞:“你就算以后不见他,也自己去跟他说明白。”秦柳贤本就心里有气,语气就有些冲。
尽管柳韵是柳贤的亲姐姐,可柳贤却很是替胡桑不值,而对柳韵颇有微词,再怎么说,胡桑也是真情厚义,可柳韵也忒薄情了点。
秦柳韵低着头不吭声,结果被秦柳贤硬生生拉去了前院,一见胡桑,秦柳韵倒是吃了一惊。
比起牡丹园初见之时,胡桑憔悴了不少,此时的他面颊凹陷,双目无神,曾经的翩翩风度全都被磨没了。
然而秦柳韵却并不觉得心疼,反倒有一丝隐隐的得意来。
从前柳贤说,柳烟生得美,可柳烟可曾像她这样,惹得男人失魂落魄过?
秦柳韵心想,由此看来,柳烟虽然美,却也不一定有她惹男人喜欢呢。
胡桑的眼神失魂落魄,却又燃着最后一丝不甘的光亮:“我只是想问,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忽然就不要我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白秦柳韵为何忽然就改变了心意,明明之前都是好好的啊……
秦柳韵故意想要在柳烟面前炫耀,因此阴阳怪气:“我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希望男人总是纠缠我,希望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秦柳韵一边说一边想,柳贤还说柳烟最美,可有人像这样纠缠过柳烟吗?由此可见,就算是长得美,也不一定就讨男人喜欢啊。
“自从认识你以来,我便把你当做我未来的妻子来看待,我可以发誓,我对你是十分认真的。你不想见我,我可以不再纠缠你。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做错什么了。”
秦柳韵此时正春风得意,对旁人的心情毫无顾忌:“我们又没定亲,不过是几封书信往来而已,你又何必当真?你当我秦家的姑娘是那么轻浮的吗?你以为,只是几封书信往来,我便定了要嫁你的决心?”
秦柳烟和秦柳贤对视一眼,眼神里均满是幽怨,各自心中闷气。
胡桑眼里最后一丝不甘的火也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