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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人家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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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给林归狡辩的机会,邬峤便派人把他拎进了衙门,却不是上公堂,而是绕开一截路,朝着后边茂密丛生的幽静之处而去。
最后停在牢门之前。
林归:“……”
林归灰头土脸地理着领口。
这是直接给他定罪了?
调戏清纯黄花小殿下邬峤的罪?
正想着一会怎么逃出去,邬峤在一间紧闭的房门前停下了,跟从的侍卫立马掏出钥匙开锁,一推门,一股阴冷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归蹙起眉。
不像活人身上的味。
“怕了?”邬峤没什么表情,“胆小。”
林归低眉顺眼地点点头。
邬峤抬脚径直朝里走,林归站着不动,身后的景秀也一动不动像块木头。
林归望向他,景秀弯腰抬手一气呵成。
“姑娘请。”
林归只能往里走。
越往内,寒气越重,撩开最后一扇门帘,林归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衙门专门放尸体的屋子,怪不得一股子尸臭味。
正中央的石台子上正放着具男子的尸身,旁边杵着位仵作,上了年纪胡子花白,正汗涔涔地回答邬峤的问话,要是再胆小点,保不准当场昏厥。
林归站在角落暗处,抬眼看向那具尸体,看清后瞳孔忽然一缩。
付岩。
他死了?
邬峤问完话,就见林归站着发愣,便问他:“见过?”
林归扫了眼那肤色发青的男子,立马抬手把眼睛捂上,装作十分惊恐道:“好像是登鹊楼的账房先生,他怎么死了?前几天还好好的!”
“认识?”
林归依旧捂着眼,往邬峤身后贴:“不大了解,只知道他也干那些买卖。”
邬峤侧过身,勾起白布盖上尸体的脸,一旁疾风递上手帕。
邬峤擦拭着指尖,忽然问了句:“你可知他是何时死的?”
林归耳尖动了动,不动声色道:“我哪儿知道那么多。”
邬峤走到他身前。
察觉到身前被人占据,林归战战兢兢地放下手,面上一派恐惧地往邬峤的影子里躲了躲,好像吓破了胆。
邬峤注视着他面上细微变化的神情,声音越发高深莫测。
“就在今日。”邬峤说,“凶手杀人的手段非常准,付岩或许到死都不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这时间巧合得不大妙。
“李老二今天一整天都应该在登鹊楼巡视,你为什么会遇到他?”邬峤循循善诱,“你去过登鹊楼。嗯?是不是。”
他确实去过登鹊楼。
林归脸色褪去,肉眼可见的苍白席卷而来。
邬峤靠近了些,手掌停在他脖颈处,食指关节抵起林归的下巴,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姿势。
邬峤盯着他道:“你去登鹊楼的目的是什么。”
脖间的皮肤被贴紧,林归嘴唇轻微颤了颤,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脸色更白了。
邬峤问:“你说什么?”
林归看向邬峤眼底,往他跟前凑近了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下巴搭在他肩头:“看!有虫!”
邬峤手臂一紧,想甩甩不掉,林归扒拉得死紧,活脱脱一被吓得三魂丢了俩的失智模样。
“松手。”
“我不!”
林归拔高嗓音嚎了声,成功把邬峤堵得没声了,脸色铁青铁青,眼底风雨欲来。
林归继续自我发挥,啜泣着抱怨:“人家怎么这么命苦,先是被男人骗,又是被男人拖来看死男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连客栈都住不起,天天睡茅草屋——”
林归拽着邬峤的衣袖往脸上蹭,余光瞟见邬峤脸色僵硬、下颌绷紧,一副被欺辱的良家表情。
令人身心愉悦。
于是林归“哭”得更卖力了。
尽管挤不出几滴泪,但是声音到位,粘着邬峤不松手。
碍于在外,邬峤也没法将他扔出去,只能沉着气咬着牙把林归从尸房拖出去,再一把甩上马车。
林归顺势爬进马车,邬峤在后头瞪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你怎么打我!”林归控诉道。
邬峤咬紧后槽牙,绷紧了面孔,气息可怖得令人害怕,疾风与景秀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在这时候上来触霉头。
这人折腾个没完,哭了半天眼泪能有几滴?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这辈子怎么总能碰着这种没皮没脸的人?一个林归,一个倪小蝶,都不是省油的灯。
邬峤额间微跳,怎么突然想起林归了?
这女人烦得他头疼。
眼不见为净。
邬峤摔上布帘,疾风赶忙迎上来,他低声道:“殿下?”
“看牢她。”邬峤吩咐景秀,“随我去一趟刑房。”
景秀道:“您是要去审杀了付岩的犯人?”
林归警惕地抬起脑袋。
疾风说:“属下……”
话没说完,身后布帘被一把撩开,林归探出脑袋:“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邬峤道:“为什么?”
林归破罐子破摔:“人家怕。”
邬峤转身就走。
林归撩起裙子跳下车,三步并两步赶上前,邬峤反应极快,侧身与他拉开一截距离,冷眼不语。
“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小的生平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可害怕了。”林归咬咬牙,豁出去了,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邬峤的袖口,“您要是再放置我一段时间,保不准晚上我不敢一个人睡觉。”
不敢一个人,就要来烦他。
这话中话,邬峤听明白了,便想恐吓只要他敢碰自己一根手指,保准会大半夜被人扔到大马路上吹一晚上冷风。
邬峤皱眉看着他袖口的那两根手指,掌心蠢蠢欲动,想拍开,可心底却不知盘算着什么,竟让他没有动手。
最后将手一抽,望一眼疾风,带着景秀离开。
林归说:“他什么意思?”
疾风叹了口气,说:“姑娘跟我走罢。”
兜兜转转,疾风带着他来到刑室前,门口的守卫目不斜视,任由他俩进进出出。
林归望了眼这破破烂烂却格外坚固的栏杆,也叹了口气。
疾风敏锐地问:“姑娘?”
林归摁住眉角,摇着头无可奈何道:“你们殿下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还不是把我带来了。”
这话带着无奈、笃定和一丝丝诡异的宠溺。
听起来格外惊悚。
疾风:“……”
疾风:殿下可能只是不想你大半夜去敲他的门。
“请。”疾风拉开门,在前方带路,“牢内脏污,姑娘只在外围看一眼便是。”
刑房正中央锁着位白衣人,仔细一瞧,竟然是位女子。
一袭粉色长裙,两条胳膊绑着铁链,蜷缩在草堆里止不住地咳嗽。
疾风问:“姑娘可见过她?她名唤柏雪,是登鹊楼的乐人。”
“没见过。”林归说,“我在登鹊楼待了不到十天,十天里有八天是被关在屋子里的。”
“如此。”疾风盯了会牢房内,皱起眉,“虽把人抓起来,但衙门到现在都拿不出证据。这姑娘的身板看上去可不像能杀了那账房先生的样子,再咳咳都该给她找大夫了。”
林归若有所思:“谁抓的人?”
“衙门的捕头,王勉。”
“怎么抓的?”
“据他本人所言,他今日正好去登鹊楼例行巡查,恰好发现这姑娘神思不定,便发现了这一桩案子。”
林归疑惑:“这么巧。”
他从登鹊楼离开,立马就出事,可是他和邬峤没有一个人发现那地方出了桩命案。
无声无息得诡异。
耳侧忽然没声,林归扭头便看见疾风诧异的目光,只见邬峤不知何时办完事,正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俩。
林归敛去那一分肃然,笑了笑:“我说错什么了?”
疾风说:“姑娘好像一点都不怕了。”
“谁说的?人家怕极了,特别需要你们殿下抱一抱安慰安慰脆弱的心灵。”林归挑了挑眉,竖起食指来回一晃,然后冲着后方喊道,“殿下——”
说罢,林归提着裙摆朝邬峤哪儿奔去,在邬峤侧身避开前,林归一个急刹车站定在原地。
后边的疾风下巴快掉地上了。
在邬峤动口训斥他前,林归抢先开口。
“今天不下雨,我下山来买点物什。”林归面上看不出任何古怪,肚子装了多少墨水只有他自个晓得。
邬峤在怀疑他,怀疑他和这件案子有关。
怀疑他不要紧。
可邬峤为什么会来邕城?莫名其妙对这种小案子起了兴趣?京城的鸡毛蒜皮事足够他忙得脚不沾地,更遑论其他大事。
他想查什么?
难道五年前的事情,他知道了什么?
也是,邬峤位高权重,身后是一个丞相府,手中握着的情报来源比他不知多了多少。
会是什么呢,林归想,他查了这么多年查出个付岩,结果现在姓付的赤条条躺在板上,人都硬了。
他邬峤到底查到了什么,竟然也盯上了付岩此人。
邬峤不清楚他心里的思索,看了林归一眼就挪开视线,不语。
旁侧站着的景秀反问:“姑娘住在山上?”
林归:“山上的土地庙。”
“姑娘为何要住土地庙?”
“茅草屋漏雨忒厉害,土地庙不要钱。”
后方两位侍卫交换一个眼神,没一个人吭声。
身为女子竟敢孤零零住山脚下的土地庙,这位姑娘当真是位奇女子,景秀腹诽,怪不得连世子都不怕,还一个劲往上凑。
邬峤忽然问:“哪里的土地庙?”
“还能有哪儿?城郊外山脚下的土地庙,今日殿下不才去过?”林归顿了顿,故意补了句,“幸亏有殿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
邬峤又说:“好好说话,腰板挺不直,我派人替你扳正。”
林归揉了揉鼻尖,说:“总而言之,多谢殿下。”
邬峤轻哼了声,反问:“还没看够?”
林归一怔,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于是颔首道:“看够了。”
邬峤一挑眉:“还不快滚?”
于是林归从善如流地滚了。
刚“滚”到刑房门口,后边跟上来个景秀,不远不近隔着三步路。
阴魂不散。
林归晓得自己滚不远了,只能先回邬峤的马车上待着。
没多久,邬峤也回来了,疾风一扬马鞭,马蹄踏着平整的道路远离衙门。
林归依旧坐在门口,一张布帘子外头坐着俩武林高手,个个后脑勺长眼睛,林归撩起窗帘向外望了望。
“想逃?”邬峤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后头响起。
林归抬手擦了擦额角,心说他是傻了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逃。
“我只是在感慨殿下与手下的官民相处得真好,真融洽,有殿下这样的官是我大魏的福气。”
不论衙门刑房还是停尸房,都仿佛是自己家一般来去自如,如风一般自由。
那县令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油嘴滑舌。”邬峤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反而警告他,“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好好待着,别动歪脑筋。”
林归靠着窗沿,隐晦地打量着邬峤那张从十几岁就板着的棺材脸,不知道为什么全京城姑娘为之疯狂。
看着看着,林归忽然牙痒痒。
林归酝酿了会,往邬峤的位置那儿挪了挪,作弄的兴致升到极高,他点了点邬峤的胳膊,挨了邬峤一记眼刀。
林归说:“殿下可是要收留我?听到我住在破庙里吃不饱穿不暖,殿下心疼了?人家好害羞好感动哦。”
邬峤的脸色可见的铁青了几分,外头传来声难以掩盖的“噗嗤”声。
林归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忍着毛骨悚然,他狠下心,朝着邬峤抛了个媚眼。
邬峤低斥:“疾风!”
外头一阵兵荒马乱,疾风探进来半个身子,迅速往林归头上戴了个斗笠,然后把他扯出去与他俩并排坐着吹西北风。
透过薄纱,隐隐可见疾风和景秀脸上钦佩的神情。
林归:“.…..”
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油然升起。
他想,要不是邬峤家教极严素质极高,做不出对一个“女人”动手的事,他林归此时说不定已经被马蹄碾过上百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