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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这很离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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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依旧不是个好天,仿佛在预兆着邕城风雨欲来。
林归刚踏进城门,沿着街道没走多久,忽然注意到右侧某处,他微微蹙眉,犹豫片刻,走到路摊边,向着摊贩要了一串糖葫芦,然后递给身旁摆弄着头发的花玲儿。
花玲儿茫然:“?”
林归低声道:“小心,有人盯着。”
花玲儿严肃地接过糖葫芦。
“去乐坊,查付岩。”
街上人不多,撑着伞来往匆匆,林归跟着一行人拐入街巷,消失在那窥探之下。
“咚。”
东巷口,三楼某扇窗户悄声合上,木窗隔绝外界淅沥雨声,倒是让室内沉闷不少。
“街上没人了。”陆昂放下手中巴掌大的镜片,拉开凳子坐下,他皱起眉,“这才什么时辰,难道真像罗星阁的探子所言,邕城的尸体会半夜出来吃人?”
“可这消息从裴春生那儿来,他的消息从来没出错过。”旁侧人说道,“况且罗星阁掌管情报二十余年,他哪儿敢瞎说。”
陆昂直言:“他裴盈才接那个位置多长时间?要不是他师傅五年前受伤撑不住退位,他……”
“笃。”
不等他开口,右侧的男人突然抬起食指敲打桌面,轻飘飘一声,令人捉摸不透。
邬峤漫不经心道:“你们对裴盈有意见?”
众人纷纷道:“不敢!”
座上许久没有声音。
陆昂悄悄抬起眼。
邬峤一身黛蓝色外袍,黑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后,发尾用锦绣发带收拢,身上绕着丝极淡的梵香。手腕上松松缠着根编织的绳结,隐秘的藏在袖管里侧。
除此之外没有多余花里胡哨的打扮。
邬峤的五官轮廓相当周正,甚至可以用得上“漂亮”两个字。
他的身材相比习武之人清减了几分,瞳孔偏浅,周围虹膜透着灰,导致他每每毫不避让地盯着人的时候锐气毕露,总让人觉得他是个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角色。
事实上,在旁人眼中邬峤是个收尽锋芒的人,百姓觉得他是立在高岭的花,周身冰雪环绕却岿然如故,可观而不可及。
然而朝廷中人对他的评价多是“硬骨头”,各路官员对他敬而远之能躲则躲,对他又敬又怕。
敬他年纪轻轻得皇帝重用,也敬他这么些年没有过异心。
怕他哪天参自己一本,改日落地的就是自己的项上人头。
也怕他突然有了异心。
终于,一炷香后。
茶杯落桌的声响起,所有人松了口气。
陆昂按捺不住了,弱声问道:“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旁侧人狠狠给他一闷肘。
陆昂自知失言,连忙闭上嘴。
邬峤起身站在窗边,推开一道缝,这个角度将整个平街景象收尽,两侧旗帜飘荡起伏,多少有点萧瑟的意味。
最终他的视线穿过楼阁落在远处隐在雨雾中的灯笼上。
就在陆昂冒着冷汗,指关节情不自禁“咯咯”微响时,邬峤忽然开口。
“裴盈在百花楼。”
邬峤的语气极其耐人寻味,霎时,空气内近乎凝滞的氛围突然松垮一段,那股危险的气息莫名走向一个诡异而春意盎然的方向。
陆昂磕磕绊绊地重复道:“裴盈……百、花楼……?”
“记他一笔,写详细点,回去报给他师傅。”邬峤将整条街纳入眼底,扫过某处,眉尖微微蹙起,抬手止住所有声息,“散。”
一声过后,原地人全散开,房屋内听不到第二个人的气息。
邬峤将手中的暗器一转,那薄如蝉翼的刀片瞬间消失,扶着窗框跃出,眨眼间便没入层层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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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鹊楼是个附庸风雅的好地方,来这的多是达官贵族,不是有钱就是有权。
除此之外,就是些漂亮的乐人。
而在一众出色外表下,歪瓜裂枣和贼眉鼠眼反而格外突出。
李老二,平街鼎鼎大名一欺男霸女的老流氓。
前些天报官说自个差点被尸体杀了,吓得三魂丢了俩,今天却在登鹊楼作威作福企图摸一把小手。
是个光明正大的色胚。
他提溜着酒壶,四处走动,空气中的脂粉味让他有些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夕。
一眼扫过二楼,眼尖地发现那儿坐着个白衣女子,正安安静静地撑着下巴,似乎有感应似的,对方垂下眼眸,瞬间勾走了李老二荡漾的魂。
李老二摸了把嘴,赶忙跑上楼,走近一看,心尖颤了颤——尽管对方面上蒙着纱,但露出的眉眼骨相足够看出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李老二搓了搓手,“嘿嘿”一笑:“美人一个人?”
林归将视线从楼下收回,指尖微点膝盖,神情莫测,只见他伸手拿起酒杯,却没有倒酒,只在指尖来回把玩。
只需轻轻一弹,就能敲碎李老二的头骨。
李老二并没有察觉那丝危险,只知道瞧着那细白的手指,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林归指尖微微蓄力,就听李老二夸夸其谈:“美人是新来的?认生?”
林归轻笑一声。
“跟爷说,爷和这登鹊楼的管事熟得很,他们三天两头求老子办事。”
林归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求你办事?”
李老二一副难辞其咎的表情:“江湖的事,姑娘家别打听,忒吓人,连官府都解决不了的事,这不,好几天了,屁都没放一个。”
林归望着他,片刻后意味深长道:“哦,是你。”
原来在山上见到会动弹的尸体的人是你,倒了八辈子霉才这么背。
不过竟然没被弄死,也算走了大运。
林归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却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值得深挖的价值。
藏得够深的人总会露出马脚,而李老二这种人恰好就是那只“马脚”。
够莽,够听话。
林归倚靠着栏杆,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注意到门口一阵躁动。
小二高呼,声音穿透楼层:“客官里边请——”
接着一甩毛巾,迎面而上。
而后门口出现一片衣角,布料看着低调而昂贵,绝非俗物。
再往上是……林归微微眯起眼。
“啪嗒。”
茶杯失手跌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张脸……
邬峤。
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瞬间将那些被封存起来的记忆勾出,蝴蝶般振翅飞越时光来到眼前。
山谷、水牢、行刑,伤痕累累的少年人,还有亘古不变的满月。
林归瞳孔一缩,下意识后移,藏在布帘后。
他不是在长安吗?怎么会来邕城?
他怎么会亲自来邕城。
付岩……怕是查不了了。
林归权衡利弊后,打算舍弃。
“嘿嘿,美人。”李老二不知何时来到林归身后,伸着手想搂他腰。
林归藏在帘后,微垂着眸掩盖住那片惊愕,抬眼不冷不热地扫了眼李老二,硬生生将李老二看得停在原地踌躇着不敢向前。
反应过来后,李老二气得面色涨红:“臭娘们!你、你竟敢——”
林归转身便走,李老二的叫嚣被抛在身后。
他沿着里侧快步来到账房,推开侧门踏入。
“别出声。”
在花玲儿惊吓的目光下,林归提着她毫无声息地踏出三楼窗口。
花玲儿茫茫然然地落了地,直到出了乐坊后门,两侧矮房并行,她才反应过来,警惕地往后看了看。
“别回头。”大抵是离开姓邬的远了,林归不再时刻紧绷,他低声提醒,“有人跟着。”
花玲儿大惊:“谁!霜神司找上来了?!”
“不是。”林归说,“一个色胚。”
花玲儿木然:“……色胚?那……杀了?”
林归沉默稍许片刻,突然脚步一转朝着城外走去:“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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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二这人确实是个色中饿鬼,但也胆小得很,带上五个人才敢追出城,最终被林归带进城外一间废弃的破屋子里,隔着一堵废墙,企图把人硬抢出来。
破屋子阴暗而狭窄逼仄,李老二自以为将人堵得毫无退路,正自顾自洋洋得意。
“小娘们,赶紧出来!”
林归靠着窗沿,随手拾起一块石子,弹指一挥,斜斜擦过他脚踝。
李老二“扑通”跪在地上,摔个狗啃泥,再骂骂咧咧爬起来,狠狠一拍站在一旁的手下,骂道:“敢绊老子?”
手下委屈道:“我没有……”
李老二又给他一巴掌,怒目圆瞪:“还敢还嘴!”
手下不敢说话了。
李老二往手心“啐”了口:“这娘们是个硬茬,都给我上!”
下一秒。
“啪!”
迎面而来一块木板,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李老二顺着木板飞来的方向望去,还没看清,就听到一阵叫骂声。
“瞅瞅你那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呸!”那姑娘声音细,骂人倒是很有劲,震得人耳膜发麻。
李老二生平最恨别人说他丑,当即吹胡子瞪眼,揉着手腕朝前走,嘴里却止不住浪荡:“臭婆娘,老子看你一会再嘴硬!”
那女声尖锐地骂道:“我去你的!”
“哎呦!”
一只秀美的鲜红色绣花鞋从门口飞出,正中李老二门面,他一声痛呼,不得不痛苦地捂着鼻子。
“……你给老子等着!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林归指尖一动,李老二立马摔个大马趴。
李老二这才觉得不对劲,鼻青脸肿地从地上坐起来,指着四周叫嚣:“谁!给老子出来!”
“没、没人啊老大。”
李老二狠狠一拍他脑门:“没人?!那老子这是见鬼了?”
小弟被这力道拍得倒退坐在地上,听到这话后脸色煞白,踌躇着不敢上前,警惕地一转眼珠,吞了口唾沫:“您不是见过吗?就那天!”
这话一出,李老二动作一顿,气焰可见蔫了大半截,额上冒起一片白毛汗,伸手抓了抓后腰,眼神闪烁了几下,接着“啪”一巴掌拍向手下的背。
“还不快扶我起来!”
“哎哎是是是!”
李老二嘴上依旧硬:“哪儿来的鬼?成天脑子里灌屎!”
“是是是……”
话音刚落,灰暗的角落中立马传出道轻柔低沉要散不散的笑声,李老二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握着刀柄指着墙角,骂骂咧咧地为自个壮胆。
“臭娘们,敢吓老子?”
林归轻笑:“呵。”
李老二吓得脸色煞白,一动不动望着墙角,一道黑影缓缓从墙后起身,那毛骨悚然的笑声再一次响起。
“……有鬼!老大怎么办!”手下吓得屁滚尿流,手朝后想拉住李老二,却拉了个空。
定睛一看,李老二转身就逃,早已逃出去好几步路,眼看就要出门了。
林归抬起指尖,正想结束这件事,忽然见到一道银光钻入他后脖颈,李老二原地抖了抖,正面倒地,趴在一双黑色的靴前,原地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鬼杀人了!杀人了!”
李老二刚倒下,手下一群散兵散得宛如细沙,风一吹各奔西东,没两秒,人影都快看不着了。
林归动作一顿,视线缓缓上移。
入眼便是黛蓝色的衣衫与腰间的玄铁符令,那人手指骨节分明,这上头正缠着几根近乎透明的细线,准确无误地缠住乱窜的人。
手下看清眼前后,惊喜道:“是人!不是鬼!老大老大——”
李老二晕得宛如一条待宰的咸鱼。
邬峤扫视一圈,忽然朝着屋内望来。
林归下意识后退一步。
隔着凌乱的木架,林归直直望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越过时间的重洋,再一次的相遇。
太离谱。
花玲儿指着对面问:“捕头?”
林归摇头。
“侠客!”
林归:“你先退……”
花玲儿扒拉着柱子,看着外头,再看看林归,摸着下巴思索一会,左手成拳往右手掌心一敲:“我去拖住他!”
花玲儿转身便跑,越过林归身前,带起一缕风。
林归反应回来:“等——”
林归没拉住她,脸色又白了一层,头疼地按住太阳穴,再次看向那道身影的目光不再那般涣散,隐隐爬上丝冷意。
邬峤从树后走出来,刚往门口迈两步,门口冲出个炮弹般的身影。
邬峤恰到好处地侧过身,女子“砰”地一声扑在邬峤脚边,溅起一地灰。
那是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十二三稚嫩得要命,脸色却没有寻常少女那样红润,倒是白得要命,穿得紫色锦绣流仙裙,左脚缺了一只鞋。
“奴家好害怕。”那小姑娘飞快爬起身,理好发丝抬起头,捂着嘴梨花带雨道,“公子,您是来送奴家回家的吗?”
邬峤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姑娘眨眨眼:“奴家叫花玲儿……”
“——当!”
地面溅起一层灰,横在砖缝中的银色刀片阻碍了屋内黑影的移动,从邬峤的角度看去,那人就安静而稳当地站在刀片半步远的位置。
刚才还娇滴滴的花玲儿骤然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邬峤直视着那处,说:“站住。”
听到这话,隔着凌乱的砖石与木架,许久不动的黑影才转过小半边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