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人里》卞九欢

25、珍珠

　　孤身的白狼，在悬崖边寂静的舔舐着伤口。

　　狼群聚集在年轻的领袖身边，已经忘记了这匹曾经带着他们出生入死的狼王。

　　背叛他的人背叛他，出卖他的人出卖他，找出路的人找出路，寻思着从他身上榨取最后一丝价值的人，还在他身边像是幽灵一样逡巡着。

　　所有人，都巴不得把他的血吸干净了才罢休。

　　而谁也想不到，那匹一直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幼年的小狼，正一点一点长出锐利的爪牙。

　　身材瘦小的母狼呀，美丽的毛发，漂亮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一丝的威胁……

　　谁都不知道的是，她正计划着成为这片土匪争夺利益的海域里，最终最终的赢家。

　　温沁将剃须刀拿在手里，在太阳下翻看着，细细地看着那个刀刃。

　　刚刚成年的她，已经接过了整个简家的重任。

　　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简弈，然简家再一次的重振。

　　想要在军阀混战的圣期亚那留存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之前简弈支持叛军，推翻了圣期亚那的王权，这个过程中不仅仅是王权被彻底倾覆，还有太多依附于王权的势力被他连根拔起，还有太多和王权有牵扯的人，被这一场争斗牵连，从而在心中对他怀有憎恨。

　　顶级的权力，也带来了顶级的仇恨。

　　这些仇恨的心，是不会轻易休止的。

　　温沁这两天清点了一下简家的帐，在清点的过程中她就震惊了。

　　这笔帐实在是太大了。

　　她一个人必然是无法完成，是她让赖间日泽拿着枪压着会计，才把算账的人带入简家的。

　　这笔账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按照本地货币清算，整个圣期亚那的年税收大概在当地货币六亿左右。

　　而简家生意的流水，差不多是当地货币十八亿。

　　这就意味着，简家的钱是国家税收的三倍。

　　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

　　从这些账目里，温沁还看出一些问题，会计闪躲地告诉她，简弈这些年并不十分把新政权放在眼中，这些账目并不是呈现到税收时的账目。

　　简家里外，是两笔账的。

　　而圣期亚那的新政权并不是不知道这个事情，由于新政权腐败严重，国库很需要钱，他们多次和简弈协商，但是那时的简弈并不放在眼中。

　　就是因为这件事，简家和圣期亚那的新政权闹得不和，这一次简弈出事，官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更没有一个武装力量来到简家，保护这里，只是任由外面围住成群的豺狼将他们最后的一块肉撕咬。

　　简家今天经历的，和孔家当年遇到的，如出一辙。

　　温沁看着这些成堆的账目，知道这些生意，早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而现在，出海权的事情暂时搁置，为了确保简家尚且有钱运转，她必须把这些生意收回来一部分。

　　这个时候离开简弈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如同大厦倾覆一般不可回头，哪怕是那些昔日受过他很多恩惠的人，这一次都没有为他站出来。

　　而温沁的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时候，即便是很多人看起来没有离开简弈，他们的心里也在衡量着局势。

　　而这个时候，能留住这些人的东西，一个是钱，一个就是出海权。

　　温沁已经可以看到未来，出海权的生意再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她留下这些权力只是为了制住那些目光短浅的人，而现在她需要做的，是尽可能多的把简家的生意留下来。

　　在圣期亚那，想要存活下来需要权力，武力和金钱。

　　各大势力们需要权力和武力，而在这个国家生存的商人们，需要金钱。

　　温沁静静地在那些秘密的账本前坐着，头微微依靠着窗户，眼睛失神地盯着那片蔚蓝的海岸。

　　美丽的少女哀伤的侧脸，贴在明净的窗户上。

　　少女浅黄色的睡裙宽松地挂在身上，时而海风穿过窗户，微微拂动着她的衣裙。

　　那样醉人的甜美啊……

　　和这些不见天日的账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

　　温沁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静静地想着这一切的时候，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正从花园里，仰头静静地望着他。

　　简弈的手中，依旧握着两枚棋子。

　　那双手经年拿枪，虽然开枪的次数不多，但是日复一日的练习，已经给他的指节留下了老茧。

　　粗糙的茧子，抚摸着光滑的棋子。

　　现在，无论是枪还是棋，都已经不在他的手中了。

　　而他小心镶嵌在王冠上的那颗明珠啊，那个无辜的，纯洁的女孩。

　　那个他深爱的，甚至分不清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的女孩，此刻，正坐在他经年累月不见天日的秘密里，沉思。

　　他望着那孩子满月一样纯洁的面庞，一时间有些失神。

　　那些肮脏的秘密本不该让她知晓，更不该让她收尾。

　　而现在这一切已经在她手中了……

　　她要拿这一切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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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沁挨个看着每一个生意人的账目。

　　过完了各大势力，现在就在看各个商人。

　　在圣期亚那，除了移民来这里的中国人之外，这里都是一些本地人在经营生意。

　　一旦经营生意，都是以家族起家，累世开始经营的。

　　在过去，王权强制征税，商人的境遇很是糟糕，他们辛辛苦苦把货物带出海去，冒着海上的风浪把一切带回到大陆，路上沉没的船只无数，很多船员在危险中丧生，即便是如此，回来之后，还是要被征收高额的税金。

　　所以最开始叛乱的人中，数目最多的就是商人的世家。

　　而这一批人，也是和新政权最友好的人。

　　温沁看着这些人的名单，一个一个看着他们的背景，在心中权衡着如何与他们去沟通。

　　商人变化多端，很多人之前都是孔家的合作者，而孔家颠覆之后，这些人纷纷投靠简弈，以求得更好的经商环境和利润。

　　温沁敏锐地捕捉到，在这些名单上，有很多商业世家在这个月初，就该给简弈他们的合作金了。

　　比如说，圣期亚那最繁荣的街道黄金路上有无数的商铺，是整个圣期亚那商铺最多且利润最高的地方，他们的租金货物成本和各种合作条例加在一起，每个月月初应该给简家三百万的合作金，而简家也要持续不断为他们提供需要的各种东西，但是温沁注意到，这个月已经到了月中了，这笔钱款静悄悄地，一点消息都没有。

　　按照简家的传统，是每个月月初他们付费，而简家会在月末清算供给的一切。

　　这些人想悄悄地拖到什么时候去？

　　温沁尚且不知，到了月末的时候，负责商业经营的那些人还能不能联系上。

　　但是至少，现在，这一笔钱得收回来。

　　只有这样，简家才会有钱运转下去。

　　稳定了武力，现在就要来稳定金钱了。

　　现在赖间日泽走了，温沁身边无人可用，只能带着阿诺德出门去讨账。

　　不过好在商人多半没有持枪权，所以即便是不带上太多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温沁走下了楼，发现简弈正坐在花园里，低头看着一个小小的珍珠箱子。

　　那个珍珠箱子是粉色的外壳，上面镶嵌满了小小的圆形的珍珠，里面装着一些小铲子小勺子，是年少女孩过家家的时候会玩的小玩具。

　　那是温沁还小的时候，简弈送给她的一个礼物。

　　这些年颠沛流离，漂洋过海，温沁都带着这个小小的珍珠盒子。

　　但是这一次因为事变突然，她把大量的账本搬入了自己的房间，每天就和这些账本一起睡觉，用枪压着会计清账，所以很多房间里的东西都被她搬了出来，放在花园的角落里。

　　角落旁边就是垃圾桶，意思就是，可以扔掉了。

　　简弈抚摸着那个粉色的珍珠盒子，像是抚摸一只小动物似的，珍重地把它放在手中。

　　注意到温沁的目光，简弈立刻护住了那个珍珠盒子，像是捂住了一只小猫的眼睛。

　　他开玩笑似的轻语着：“别让姐姐发现你，姐姐已经不要你了。”

　　那是他还穷困的时候，领着温沁走了几条街才买到的礼物。

　　那个时候，他身上的钱不多，口袋里就装着那么几张纸票，除了今天的晚饭，还要攒之后的房租，更要给三个人的生活留钱。而温沁的生日他又不能不管，只好空着口袋，带着温沁在街上的商店转来转去。

　　女孩子年纪小不懂事，看到什么都很稀奇，看了芭比娃娃又看到小发卡，看了小贴纸又看到小亮片，看啊看，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买。

　　可是那个小小的家里，还能容得下什么呢？

　　那个时候的简弈，不是不舍得，是要给她下一顿晚饭做准备。

　　终于，看到最后，看到了这个小小的塑料珍珠盒子。

　　那时候的小珍珠都是白色的，亮闪闪的，干干净净的。

　　小珍珠盒子不贵，刚好够他们吃完晚饭剩下来的钱。

　　收到这个盒子做礼物，温沁高兴地抱着盒子直转圈，眼睛里的笑意像是一颗一颗小星星，一点一点往外冒。

　　那个寒冷的日子里呀，那些往外冒的小星星，实在是格外暖人。

　　而现在，这个小盒子旧了，发黄了，白色的珍珠褪色了，变成一颗一颗黄色的塑料珠子，难堪地镶嵌在粉色的盒子上。

　　而简弈把头拿在手里，还是像往常的宝贝一样，好像这么多年的时间全然没有出现似的。

　　简弈说道：“小沁，是不是要是没有这一次的变故，你还会留着这些女孩子家的小玩意？”

　　温沁看着他的眼睛。从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她看到了惋惜的神色。

　　温沁说道：“简弈哥哥，我不是故意想把它丢掉的，只是那天搬东西的时候，意外搬出来了。”

　　简弈叹息了一声。

　　他何尝不知道温沁不是有意的呢？

　　那么多肮脏的秘密堆满了她的房间，现在，她要为他收拾所有的后事。

　　简弈说道：“那些账，你不必看了。那些商人就像是身上的尘埃，若是平时还会留在你的身上，但是到了现在，只要你抖一抖衣服，所有的尘土都会落下来，不会有什么残留了。”

　　温沁说道：“简弈哥哥，就算是这样，我也得伸手捞一把，挽住多少是多少。不然过了这个月，不给那些人支付薪资，简家就无人可用了。”

　　简弈听到这里，沉下了眼睛，说道：“小沁，你的手干净，不要去摸这些脏东西，留给我来处理吧。”

　　温沁虽然知道简弈的手腕厉害，但是也知道，他并不知晓全部的真相。

　　而温沁看过未来，她了解这里面所有人的关系。

　　所以，对她来说，现在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能用，她都一清二楚。

　　反倒是和这些人打交道十年的简弈，现在还被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蒙在鼓里。

　　温沁说道：“简弈哥哥，你就让我试试吧。”

　　简弈把小盒子收入怀中，抬头看向温沁，问道：“我的小沁想怎么试？”

　　他的语气之间，还是把温沁看作是一个孩子。

　　温沁说道：“我要带怀特海出去。”

　　简弈神色一沉，说道：“你不能出去。”

　　温沁说道：“赖间日泽走了，阿诺德的枪法不精，现在我要带人走，只能带怀特海。简弈哥哥，黄金街是个好地方，这个地方我必须要留下它，我要去和黄金街的老板斯兰卡谈。”

　　简弈说道：“你不要为了一点钱丧命！账上的钱都走了就走了，现在纸钱不值钱！你别忘了当初王权倾覆的时候，多少圣期亚那的货币都变成一张废纸！当年混战的时候，我给咱们留下过三个金库的黄金，只有黄金才是永恒的。那些商人，要是走了就让他们走吧，大不了我们兑换黄金……”

　　温沁心里清楚地知道，事情不是这样。

　　留下黄金街不是为了留下货币，而是因为那里的地理位置好，在后期旅游业开发起来之后，变成了整个圣期亚那最值钱的地段。

　　商业的繁荣和地理位置离不开的，黄金街的位置实在是太好，圣期亚那再也找不到这么宝贵的地方。

　　而简弈从未经手过旅游业，一直是经传内陆的和海外的货物，自然对这条只有商铺的街道并不留心。

　　温沁说道：“简弈哥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你不能拦我的。”

　　简弈看着怀特海，看着那个灰色眼睛的年轻男孩，看着那张写满了虚伪的少年的面庞。

　　就像是身上的灰尘一样啊……

　　简弈说道：“他不能去，他要去盯着赖间日泽。”

　　让这样的人跟着温沁，不安全。

　　犹豫再三，看着面前女孩坚定的面容，简弈明白了。

　　现在孩子大了，拦不住了。

　　若是现在拦她，保不准之后还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情。

　　而至少现在，去商业街还是安全的。

　　终于，简弈叹息一声，妥协了：“你啊……”

　　“成长的速度真是让我意外。”

　　他回过头，看了怀特海一眼，又看向温沁，心里知道不能让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跟着他心中的明珠。

　　简弈说道：“我再让一队人跟你去，怀特海要留下。”

　　温沁何尝不知道怀特海是什么时候背叛的简弈？她早就看过所有的未来。

　　但是即便是知道是倒戈的叛徒，她还是要冒险用怀特海。

　　因为她要赌。

　　赌怀特海没有那么聪明，根本不知道真正正确的时间。

　　而一个神枪手，最重要的技能，就是要学会及时开枪。

　　而若是他扳|机扣下得晚了……

　　温沁在心中冷笑。

　　哪怕是他有再精湛的枪法也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