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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疑云渐生 ...

  •   四更天。
      雨歇风收,拨云见月。
      在一片清寒明澈的月光里,虞州军营已经可以遥遥望见了。
      虞国公府就在军营的左边,国公府的后花园和军营相连,这样即方便虞国公奚德业去军营操练人马,又可以整个军队的力量来保护国公府的安全。
      马车缓缓地走着,车里边铺着厚厚的被褥,俪影安静地躺在那里,豆丁和冒青烟两个人坐在车厢里边照看着她。
      这一路疾行,俪影依旧昏睡不醒,每隔一个时辰,豆丁帮着她换伤口处的药,冒青烟有些不好意思看俪影的伤口,每次都低垂着头,扭过身子去,只在背后扶着俪影。
      换好了药,豆丁忍不住把车帘挑起来一个小小的缝隙,偷偷地看着坐在车辕上的奚弘恩,驾车的是辛云路,他们骑来的马紧紧跟在旁边。
      奚弘恩的那匹马最是乍眼,神骏异常,蹄声清脆,它就跟在奚弘恩的那一侧车辕旁,不时地用头蹭着奚弘恩,特别亲热。
      辛云路一手带着缰绳,一手握着鞭子,低垂着眼光:“她,你能帮忙的话,送到国公府里边,如果你为难,我把她……”
      没问题。
      奚弘恩不等辛云路说完,就截过了他的话头,不过是让俪影住进国公府,这点小事儿其实辛云路就能够做主,可是辛云路心结难解,就是不想为这个事情开口求人。
      一向冷峻强硬的辛云路对这个沦落风尘的姑娘如此在乎,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联,好像这个姑娘和北落师门舒星星,还有殷黎黎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一个人,来历不明,身世可疑,放在家里,时刻都盯在眼皮底下,总比放在外边把辛云路向外边勾扯好得多。
      奚弘恩在想着什么,辛云路当然知道,微露怒色:“你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奚弘恩冷冷地:“这个世上,谁又能为谁保证什么?她是或者不是,在她不在你。”
      话,很冷,可是很有道理。
      世事如白云苍狗,瞬息万变,人在世间,有时候身不由己,有时候心甘情愿,随着时光流转,心情、境遇也随之改变,曾经以为会天长地久的东西,到最后不过是一场春梦,梦醒了,再想想梦境中的坚持和不舍,是那样滑稽荒唐。
      有什么可以亘古长存,有什么可以永远不变?
      轻轻叹了口气,辛云路的目光温和下来:“是也好,不是也好,应该是她得到的,我一定会给她。小恩子,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还给你。”
      难得辛云路也会和声细语地说话,可是奚弘恩却一点儿也不领情,反而斜睨着:“不必!”
      车厢里边,豆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小公爷,你怎么不把握机会,和他讨价还价啊,起码一个人情,可以折合几十军棍嘛。”
      冒青烟噗嗤一笑:“喂,你才跟了他几天,真的是吃谁想着谁啊?”
      豆丁哼了一声:“怎么样?我就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我欠了小爷好大的一个人情,都不知道怎么偿还,帮他说说话,出出主意怎么啦?天经地义!”
      冒青烟笑道:“哎,小豆儿,我也没有说你趋炎附势、狐假虎威,我们可是师兄弟啊,艺不亲,刀把子还亲呢,人家是谁?小公爷,和我们能一样吗?”
      豆丁瞪起眼睛:“冒烟的,一个师父的我才告诉你,我不管你冒青烟冒紫烟还是冒黑烟,你都不许嘲笑我们小公爷,不然兄弟也没得做。”
      看着豆丁极其认真的样子,冒青烟笑道:“我也没有说小公爷不好,只是桥是桥,路是路,如果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走多远最后都得分道扬镳,人事间最伤心的事情,莫过于因缘巧合地走到同一条路上的陌路人。”
      同路走,陌路人。
      人世间的悲哀其实已经很多,也许谁也不在意再多一份痛彻心扉的无可奈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起经历风雨,一起度过坎坷灾厄,到最后才发觉,彼此要选择的是背向而行的路,除了祝福,除了别离之后久久难以忘却的回忆,今生今世,竟然再也无缘再见,该是什么样的伤痛,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相伴很久,最后依然要面对永诀。
      挠挠头,豆丁感觉冒青烟这话里有话,她琢磨了一下,不知道是在敲打自己还是在说奚弘恩,可是自己是不可能去喜欢奚弘恩的,那奚弘恩又会喜欢上谁?是殷老大吗?不太可能吧?
      他们两个在车厢里边唧唧咕咕地说话,外边的辛云路和奚弘恩却相对无言,两个人偶尔互相看一下。
      马车停下来,辛云路忽然道:“军棍可以换成鞭子。”
      他的言下之意,可以将军棍之刑改成鞭责,军营中的军棍多是枣木打磨,因为枣木够硬,打到人身上也痛得厉害,有时候肌肤的表面上只不过青红淤紫,可是骨头会可能被打断,所以军棍之伤在表面上边看不出来,如果打得够狠,二十棍子,也得躺个十天半月,如果要打完一百军棍,估计两三个月都无法下地了。
      奚弘恩身份尊贵,执刑之人自然不会痛下狠手,可是就算如此,一百军棍打过了,也得躺上好些天才能下来行动。
      毕竟是执刑军法,要当着将士兵卒们的面执刑刑罚,总不能因为打的是小公爷,就太明目张胆地作假,那样会引起将士们的不满。
      鞭子就不同了,一鞭子抽下去后,就会抽出一条子血痕,几鞭子下去,立刻就血肉模糊了,看上去伤势很重,也容易让将士们找时机讲情。
      辛云路如此说,是有放水的意思了,这在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谁知道奚弘恩不屑地哼了一声:“换成戒尺不更好?”
      一句话,堵得辛云路说不出话来。
      驾!
      辛云路面色铁青,催马直奔国公府的大门。
      车厢里边的豆丁和冒青烟也听到他们两个对话了,豆丁又急又气,在车厢里边直跺脚:“哎呦小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什么狠啊,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混太久了都糊涂啦?”
      冒青烟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们小爷就这个性子,用我们家乡的话说,就是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
      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
      豆丁听得似懂非懂:“什么意思?”
      冒青烟笑道:“就是你们小公爷这样,就这个意思,啊哎呦。”
      马车忽然停下来,冒青烟还跟着车子摇晃呢,骤然一停,他根本没有准备,头磕在车厢的顶木上边,咕咚一声,整个头都要磕爆了,眼前直冒金星儿,额头上火辣辣酸麻麻地痛。
      他一探头,只觉得脖子后边开始冒凉风,因为府门前,居然站着几个手持鸭嘴棍的兵卒,那几根鸭嘴棍一头圆一头扁,圆的那头儿是握手的地方,扁的那头用来打人,这种鸭嘴棍俗称板子,和公堂上边的水火无情棍差不多,后边还有四个兵卒,手里拿着绳索,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难道要在这里执行刑罚?
      冒青烟嘘了一口气,他听说过,这些国公府的规矩特别严格,很多差役家丁要进府做事,头一件就得先挨二十板子,不过这也是听说而已,他还没有见过,难道这个虞国公府会有如此规矩?
      如果是真的,不知道倒霉的差役和家丁会是谁。
      一个兵卒过来,面色为难:“辛将军,小公爷,国公爷让你们跪候。”
      辛云路一愣:“在这里?”
      国公府的后院和军营相连,所以这里已经和居民闹市分开,省得闲杂人等入内,和国公府相接的宅院也是奚德业手下的佐从部将居住,这条街是虞州戒备森严的街,寻常人等无法靠近半步。
      此时天色已然渐明了,周围虽然没有寻常百姓,但是有将士军卒来来往往,还有将领带着士兵晨练出操,一队一队地在国公府大门前经过。
      辛云路从小跟着奚德业长大,奚德业夫妇对他视如己出,国公府的家丁仆妇也称呼他为少爷,把奚弘恩称为小爷,辛云路从小就是一个很严谨的人,轻易不会出错,偶尔犯了规矩,奚德业多半会在书房中责罚他,现在竟然要他们在府门外跪候,一定是盛怒之极。
      那个兵卒咧咧嘴:“是,公爷吩咐,就这儿了。”
      回来后居然不让进门,这里边的麻烦一定大了。
      辛云路不再多话,立刻跪在地上,雨刚刚停,地上潮湿阴冷,冷丁跪下去,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那个兵卒向着奚弘恩也一咧嘴:“小公爷,该您了。”
      奚弘恩瞪他一眼,那个兵卒缩了下脖子,奚弘恩吩咐道:“豆丁,把马车拉进去,到二门去找小舒,让她安排一下。”
      豆丁答应一声,从车厢里边跳下来,听得头大如斗,她可没有进过国公府,连大一些的宅院都没有进过,哪里知道二门在哪里,更不知道小舒是谁,只是现在辛云路和奚弘恩都走不脱了,她硬着头皮也得进去。
      那个兵卒底气不足地:“小公爷,公爷吩咐了,辛将军带来的人不让进宅,这个……”他眼睛乱转,不敢问得太深了,怕奚弘恩发起脾气来会揍人,可是也不敢不问,害怕奚德业责怪他玩忽职守。
      辛云路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奚德业已经知道他们两个大闹浓翠楼的事情,大概也知道俪影的身份,里边还牵扯到了延兴帝,难道俪影和延兴帝也有关联?不然的话,奚德业也不会如此大怒,还明着吩咐不许他带来的人进宅。
      奚弘恩眉尖一挑:“豆丁,告诉小舒,我们把表小姐的姐妹找来了,只是她水土不服,身体有恙,已经吃了药了,不用请别的大夫,让小舒把花大夫叫来就行了。”
      说着话,奚弘恩一把将那个兵卒扒拉到一旁,冲着门口低喝了一声:“林羽觞,滚出来。”
      唔。
      有人含糊地答应一声,嘴里嚼着东西就跑出来,看上去挺机灵的一个少年,身上也是崭新的衣裳,头发也是黑亮亮的挽着,只是那衣裳好像是偷来的一样,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合适,头发也挽得松松散散,随时都会披散下了,还有一绺儿头发垂了下来,挡住了清秀的眉眼,他一手拿着一把扇子,一手拿着半个驴肉火烧,一边跑还一边嚼着。
      林羽觞跑得也不慢,到了奚弘恩近前的时候,最后一口驴肉火烧正好塞到嘴里边,一直脖,噎了下去:“小公爷。”
      他一说话,就打了一个嗝儿。
      奚弘恩一扬下颚:“你把豆丁送到二门。”
      林羽觞连连点头儿:“是,小公……哏儿”话没有说完,又一个嗝儿打上来,林羽觞有些不好意思,招呼豆丁,牵着马车就往侧门走。
      国公府的大门两旁,各有一个侧门,也就是角门,马车都从角门进出。
      那个兵卒强自笑了笑:“小公爷,公爷今天特别……”
      奚弘恩看都不看他,然后跪在辛云路的旁边,把那个兵卒晒在那里,奚弘恩已经说了,马车里边的人是表小姐的姐妹,这位表小姐姓箫,是国公夫人哥哥的独生女儿,自幼父母双亡,被姑母箫玲珑带到身旁,国公奚德业和国公夫人膝下无女,对这个箫姑娘视若珍宝,特别疼爱,那个兵卒想了想也没有敢去马车上边检查检查,小公爷他得罪不起,箫姑娘他也得罪不起。
      林羽觞打着嗝儿,在前边带路,豆丁瞪了那个兵卒一眼,大摇大摆地牵着马车进去。
      辛云路送了一口气,如果是连奚德业都如此紧张,那么俪影的处境真的堪忧,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留在外边,自己身在军营,军务繁忙,总不能一天到晚盯着她,弄进国公府里边还是比外边安全,那位箫姑娘和他们一起长大,对奚弘恩更是千依百顺,而且只肯为了奚弘恩一个人说谎蒙骗奚德业和箫玲珑。
      原来有时候,耍耍少爷脾气也是好事儿,不然他无法理直气壮地把俪影带入国公府,从小到大,他也从来没有对奚德业说过谎,更不知道怎么哄骗过关。
      纸包不住火,俪影现在进去了,后边该怎么办?
      如果让奚德业发现了,他一定会把俪影杀了。
      跪候是不能说话的,要鼻观口,口问心,双手下垂,脊梁挺直。
      天色渐渐亮了,过了能有半个时辰,有个小校跑出来:“公爷令下,辛云路宿夜不归,有亵职守,杖责二十,马上执行。”
      是。
      手持棍子的兵卒应了一声,过来就要把辛云路按倒在地。
      等等。
      奚弘恩站了起来:“什么叫宿夜不归?我们奉命去打沙匪,难道有费长房缩地之术,可以朝去暮回?留宿在外,有什么不妥?”
      小恩子。
      辛云路断喝一声:“你跪下,谁敢违抗公爷的命令?”
      奚弘恩哪里会服气,他猜到奚德业下这道命令的意图,军中发生的事情都瞒不过奚德业,一定是自己因为闹事儿而被罚的事情被奚德业知道了,奚德业一知道,就瞒不了妻子箫玲珑,这主意一定是母亲箫玲珑出的,逼着奚德业先责打了辛云路,把自己受罚的事情淡过去,然后就大事化小,不了了之了。
      其实以正常来论,辛云路挨上二十军棍也不算冤枉,他毕竟真的撇下了军队,将事务都交给副手,自己跑到了鹿州去,还把浓翠楼的俪影弄出来,辛云路的确也违犯了军纪法规。
      辛云路对自己的处罚,奚弘恩从心里头并不服气,但是奚弘恩更讨厌用这种方式开脱自己,这比他被辛云路在众目睽睽之下痛责一百军棍还有丢人。
      辛云路已经趴在地上,有军卒过去按住他的肩头和双腿,拎着棍子的军卒举起棍子就要动手。
      啪。
      棍子举得很高,还没等落下,一枚石子打过去,正好击打在扁扁的棍头上,喀吧一声,棍子断为两截,那个拿着棍子准备行刑的人往回一闪,才没有砸到自己的脚。
      辛云路趴在那里不能动,气得满面青白:“奚弘恩……”
      奚弘恩冷冷地:“谁敢再动手?公爷的命令?公爷人呢?”
      手持鸭嘴棍的兵卒们都不敢上前了,他们谁也不敢得罪奚弘恩,国公夫人箫玲珑对奚弘恩特别溺爱,国公奚德业又很惧内,箫玲珑真要是闹将起来,奚德业最后不得不妥协,所以奚弘恩才会连奚德业的传令都不听,就是要逼奚德业出来。
      嗵。
      大门一下子被踹开了,奚德业简直是怒发冲冠:“畜生,你眼里究竟还有谁?老子就在这里,老子的命令怎么了?你有质疑?”
      有。
      奚弘恩抬起头,毫不畏惧:“末将的话,想必公爷听得一字不落,我们奉命日夜兼程去流沙川剿匪,耽搁在外,有什么不妥?辛将军那里有夜不归宿?”
      奚德业抬起一脚,踢到奚弘恩的大腿上,气得咬牙切齿,但是他们两个人做的事情,真的不能在这里审讯:“来人,把这两个畜生给我捆了,压到祠堂里边,我看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
      奚弘恩被踢倒在地,痛得无法爬起,听到父亲奚德业的话,不由得冷冷一哼,看来自己猜得没有错,父亲是不想把这件事情弄到军营里边去解决,那样就得公事公办,变成了军规处置,现在把他们两个都弄到祠堂,摆明了是要家法伺候,这是变相的徇私。
      兵卒过来拿绳子一躬身:“小爷,对不起。”
      奚德业已经拂袖而去,到祠堂那里恭候了。
      辛云路心里对此也一清二楚,不过到祠堂里边也好,有些话不方便对外人讲,可以直接和奚德业说,只要能把俪影留下了,他可以不追究奚弘恩大闹军营的事情,这次奚弘恩只是随行,并不是他的部将,因此就是不做处罚,勉勉强强也说得过去。
      兵卒们把他们两个人都用绳子捆上,奚弘恩低声道:“你别犯傻。”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辛云路听明白,奚弘恩是警告他,不要和奚德业说出俪影的身份,只是要对奚德业说谎,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如果说了真话,奚德业一定不会让俪影留在府里,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疑云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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