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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密林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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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草木繁茂的缘故,林中的天色较外头暗的快些,入夜,永远是最危险的。
衣轻尘深谙暮色中危机四伏,又见众人面色惶惶,不敢入睡,便同花沉池还有白公子他们商量起守夜之事,最后敲定,上半夜由白公子和齐云公子来守,下半夜则由衣轻尘和花沉池来守。
之所以未有安排洛神婢,是因为她毕竟是个姑娘,他们这群大老爷们总得照顾些姑娘家,否则让姑娘守夜,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去呼呼大睡,未免有些不太像话。至于那位柳公子,见到尸块后便已经瑟缩回了人群,更是派不上用场。
衣轻尘越看柳公子那副窝囊样,越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究竟还有多少宗门世家没有把剿灭食髓教一事放在眼中?
最后一抹白日的光亮泯灭于树缝之间,衣轻尘俯下身来燃起篝火,一个时辰的期限已经到了,却仍旧没有变数来打消他的决断,看来食髓教也打算继续静观其变。
这样就很麻烦了。
入夜时的林间阴风更甚,衣轻尘躺在树下歇息,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没想到竟会这般冷,他本是想着少穿些行动也能方便些,是以临行前还刻意脱了一件,没想到反而将自己给坑了进去。
便与花沉池挨得近了些,再近了些。
花沉池也因此注意到了衣轻尘似乎很冷,便将外套脱下为衣轻尘披上,又从背后一把将之抱住。
平稳的呼吸声从身后响起,衣轻尘能感受到花沉池已经浅眠了,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从他的位置放眼望去,能够看见一排倚着树干休息的宗门世家后辈,火光分明很大,营地的最边缘却仍旧笼在阴影中。
白公子抱剑静坐,齐云公子在篝火旁燃了一支香,白公子将那香望了两眼,笑问道,“这是何香?”
齐云公子便道,“是宗内安息助眠用的香,我见大家都有些疲累了,便想燃上一根助眠,且一根香燃尽正好一个时辰,以此计时倒也准确些。”
白公子不再言语,继续合眼静坐,齐云公子便坐在一旁用粉包调制香料,温热的香息绵延入鼻,游走经络,果真令衣轻尘的心情平缓了许多,倏忽间,竟也睡着了。
“小七,小七......”
衣轻尘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是从一张竹榻上醒来的。
掀开被褥,想要翻身下床,却发现腿也变短了,完全够不着地,只能扶着床沿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循声出门,见到了一个正在翻晒果干的女人,女人的脸被一团黑糊糊的雾气笼着,已是看不清了,衣轻尘并未起疑,仍是乖巧地凑了过去。
才靠近了些,便有一个穿着花夹袄的小姑娘从女人身后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问衣轻尘,“哥哥,这次你回来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衣轻尘有些不明所以,“回来?走?”
女人拍了那小姑娘的脑袋一下,嗔怪道,“阿娘怎教你的?不可以只想着自己。”
小姑娘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女人转而伸手揉了揉衣轻尘的脑袋,柔声道,“小七,你想回家吗?”
衣轻尘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回家?我......有家吗?”
女人便道,“你有啊......”
衣轻尘垂下脑袋,思索起来,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只隐约觉得自己的家早就没了,根本不可能还回得去,是以摇了摇头,“我的家早便没了。”
女人默了默,蹲下身来,问衣轻尘,“那你想阿娘,爹爹,还有兄长、阿姊、弟弟妹妹们吗?”
衣轻尘有些愕然,再抬头时,身旁已围了一圈人,从身形来看,应该就是女人口中说的那些人,可是他们的脸都被黑气笼着,什么都看不见,衣轻尘却并不害怕,只诚实地摇了摇头,“我连跟他们在一起生活的记忆都很模糊了......谈不上想,只是个念想......”
“那小七你......”女人突然一把将衣轻尘搂入怀中,颤声道,“一定要好好活着......”
衣轻尘十分错愕,明明都没弄清楚是怎一回事,可一听见女人的哭腔,一股莫名的情绪便涌上心头,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双手下意识回抱住了女人,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女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最后那句话,衣轻尘想要张口问询,却发觉周遭一圈人都在默默地擦拭着眼泪,心底便更加难受了,这究竟是怎一回事?
他还想继续追问,女人却突然将他推开......
身子陡然被人一推,衣轻尘从梦中惊醒,眼睁睁看着一把匕首擦着自己的鬓发刺入树干中,还差那么一丝一毫,就能直取自己的性命。
究竟是何人刺来的,却没能看清。
营地内已陷入一片漆黑,显然是有人刻意将篝火给扑灭了,后辈们惊慌失措的问询声与杂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块,完全无法从中辨别出方才行刺之人的脚步声。
这般乱,实在是太容易给食髓教以可乘之机了。
衣轻尘赶忙出声吼道,“都冷静一下!”众人方才渐渐息声,却仍不时会有一两句低语冒出,衣轻尘站起身来,在一片漆黑中找人,“白公子?齐云公子?”
没有回应。
究竟是怎一回事?
衣轻尘捂着脑袋,摸索到了篝火旁,取出火折子,打算重新将木柴点燃,可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因而心下起疑,探手摸了摸那些木柴,才发现木柴全都湿透了。他用手沾了些木头上的水来闻,不是血,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可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只好问众人,“你们谁还有火折子?或者打火石?”众人纷纷回应,衣轻尘便道,“都点上。”
方寸之间,火光骤亮,虽然比不篝火,却也能暂且映出一方视野。
衣轻尘便借着这般火光,从旁边捡了些枯枝枯叶,重新燃起篝火,以防万一,又在东西南北四角各安放了一团,如此即使灭掉一个,还有四个能够照明。
周遭既亮,衣轻尘便开始清点人头,一遍数下来,发觉少了四个人。衣轻尘有些难以置信,又重新数了一遍,果真少了四个。衣轻尘未有多言,只围着营地走了一遭,发觉西边的铃铛线已经被人切断了,铃铛也被碾入了土内。
衣轻尘盯着那沾了土的铃铛看了许久,回过头去问众人,“你们今夜可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
众人对望片刻,皆是一脸茫然,衣轻尘又重复了一遍,“当真没有人听见?”
这次才终于有人肯站出来。
站出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少年,长相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并不起眼,身上穿的倒是锦衣华服,看来又是一位世家子。
少年往前走了两步,支吾道,“我......我见到......火,是那位齐云公子熄的。”
花沉池突然蹲下身,将篝火边那根已经烧尽了的残香捡起,放在鼻端嗅了一嗅,淡淡道,“安息香的成分很高,很容易便会让人睡死过去。”
衣轻尘闻言,又问道,“那篝火上的香料是什么,你能闻出来么?”
花沉池俯下身,从篝火堆里拾了根木头出来,凑近了些,嗅了片刻,若有所思道,“尸油......”
在场众人无不愕然,唏嘘还未平息,突然又有人开口道,“你们看,尸块是不是少了些......”众人转头去看堆放尸块的地方,因为尸块本就是晦气之物,是以堆放的时候只尽量放在了偏僻些的角落,无人留心,无人靠近,丢了也很难第一时间发现。
“尸油......”洛神婢突然幽幽地开口道,“用特定邪法熬制出的尸油,点燃后能够吸引方圆数十里游荡的鬼魂,令鬼魂夺取生人阳寿,以达到兵不血刃而取敌首的目的......”
一番诡异的言论,配上洛神婢那阴惨惨的面色,当真有些可怖,衣轻尘半信半疑地问道,“当真?”
洛神婢直勾勾地盯着衣轻尘看了片刻,改口道,“并不当真,这种邪法只在上古时有过记载,但因为有损阴德,用法早便失传了,这些尸油的功效多半只是给游荡在林中的尸人以暗示,吸引尸人靠近......”
话音刚落,一旁的草丛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花沉池斜跨一步,将衣轻尘护在身后,三名后辈拔剑出鞘,向草丛方向靠近,随着距离的缩短,草丛抖动的幅度越发剧烈,几名后辈互看一眼,咽了口唾沫,又朝前走了两步,草丛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几人的心被猛地吊起,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草丛中便蹿出两具青色的尸人,将两名后辈扑倒在地,侥幸未被扑倒的那名则下意识去刺尸人,可是无论他怎么刺,尸人绞杀身下之人的动作都未有半刻停歇。
转瞬之间,原本还在挣扎的两人便咽了气,尸人却也没有理会那名拿剑的后辈,只开始撕扯身下的尸体啖食,吃的血肉飞溅,拿剑的弟子吓得坐倒在地,衣轻尘赶忙提着他的衣服后颈将之拖了回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快,令所有人措手不及,衣轻尘尚来不及叮嘱其他人不要乱跑,便已有两三名吓坏了的后辈兀自逃入了林中,眨眼便没了踪影,衣轻尘赶忙对剩下的人说道,“不要乱跑,现在走散正中了敌人下怀。”
“可是公子......”洛神婢质疑道,“这样继续下去,若是围来的尸人越来越多,不就等同于瓮中捉鳖了吗?”
话音刚落,草丛中又钻出三只尸人,衣轻尘赶忙将那个方向上的篝火推倒,拦住尸人的来路,并对众人道,“离开此地,但是一定要集体行动,不可离队,所有人带上火。”
众人争分夺秒地取火,两三人负责扇风蔓延火势阻挠尸人靠近,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众人便一齐聚集到东边的入口处,衣轻尘又将这个方向上的篝火推倒,防止尸人追来,而后领着众人在林中遁逃。
跑了一盏茶时辰,雾气又渐渐浓了起来,衣轻尘觉得这样没有方向地继续跑下去很不可取,眼见身后再无尸人追赶,便停下步子,同众人道,“我们先清点一下人数......”
一二三四......
一路报了过去,只剩下十四个人了。
衣轻尘无声地叹了口气,又跑丢了两个吗?
抬眼环顾四周,周遭都是高大的树木,藤蔓蜿蜒垂挂,到处都是青苔,脚下的路也是软软的,衣轻尘斟酌片刻,同众人道,“暂且在此地生火,不要乱走了......”
便有人质疑道,“万一他们又追上来怎么办?”
衣轻尘思索道,“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眼下距天明尚有一段时辰,不若先保存体力,静观其变......”
“还要等?”有人出声顶撞衣轻尘,“就是因为听信你的,我们少了足足八个人,还继续等下去,你是要等我们所有人都死光了才舍得走吗?”
衣轻尘无奈道,“眼下根本没有办法......”
那人却根本听不进去,只情绪激动地顶撞道,“那就想办法啊!你不是很聪明吗?你倒是想啊!”
衣轻尘被堵得哑口无言,身侧的花沉池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衣轻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问花沉池,“你有法子么?”
花沉池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尚不清楚对方的情况,轻举妄动只会加快送死的速度。”又望向那顶撞衣轻尘之人,淡淡道,“你若这般着急,不若自己动动脑子?”
“嘻嘻......”
一阵清脆的笑声平白响起,在寂静的林间显得尤为刺耳,声音来源尚不明确,可是只听这个笑声的话,衣轻尘与花沉池都能够确定,是夜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