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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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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似乎还沾染着淡淡的酒味,意外的不令人那么生厌。
往后大街上的屠戮是随处可见,每日巡逻的御林军干脆回防皇城,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他摇着扇子,一面是身是客,一面是写着“归途休问从前事,独唱劳歌醉数杯”的浓墨大字。
皮相普通,衣着却是风雅,看着是三十岁的富家男子。
在离去琼楼后,立刻就有人认出是刚才那会阻拦钟晚的那名江湖人士——身是客。天子忌他,大臣畏他,百姓却把他当成劫富济贫的好汉。
只是这第一个求他的竟是那屠夫。在亲眼见到那女子横死街头后,他慌里慌张的就想要收拾东西逃跑。却在半途被一封不知名的书信拦下,有些泛黄的纸质被他紧紧的攥成一团。
“要么死了出去,要么活着比完。”
……
自知身死,他想到了身是客。那日胆敢驳了钟晚面子的能人。
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不住朝他叩头:“救救我救救我……”
他低头看着被人揪住的衣摆,略过一丝不快,沉声道:“朝中之事自有皇上定夺,恕客某无能为力。”
他不轻不重的推开拉住他的手,不动声色的与他拉开了距离。
“大人救我……”屠夫跪在地上,青砖被磕的作响,不多时便留下一个血印,额头磕的斑驳通红。
还是这句话:“无能为力。”
他负着手,冷眼旁观,“没有你当初种下的因,哪来今日的果?如果不是你贪图钱财,本着侥幸的心理去参加,怎会弄成这样?”
暗中盯梢的人潜行在他背后,他转头偏望了一眼那个角落,屠夫仍是未察觉到,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
一个一无是处只拿过杀猪刀的屠户,在他们眼里就像是饭前的开胃菜。
身是客绕过他,将他的后背暴露给了敌人。
不多时,只听见惨呼一声,再回头。
碗大的脖子上出现一道淡淡的血痕,面色青白,跌落地时,头颅滚落。切割面整齐的跟豆腐一样。
这就是比赛,只活一人。
……
等他赶回家,门上方横放的那段黑木不见了。
那黑木是他当年游历时途径一座深山时发现的,里面还有一个十来户人的小村庄,村前摆着的就是这黑木。
据老村长所说,那黑木自村庄建立起来时就一直安放在那里,是由当初看风水的大师提出来的,黑木也是从他手里买来的。
看出村长的不自然,他并未追问下去。
以他的本领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梁换柱。换得了那黑木后,反复研究掂量,也看不出它的来历和岁数,只知是至阴之物,虽是至阴又克阴。
除去比它阴气更深重的宝物,所有死灵皆是被它克制。
他按着太阳穴,只觉事情棘手万分。
处理好房内的东西,利用脚下的细沙粗略的画了一个阵符,若是有人经过就会当成毁阵者,是人都会留下气息,沾了他东西尚能跑的人不多。
边思索着对策,边手指轻沾水,沿着脸的轮廓描绘一遍,一层假皮慢慢的剥落。
看着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丰神俊朗。
淡色的瞳孔带着凛冽。
水中的清秀面庞随着水波摇摆不定。
他是苏木,罪臣之子——苏木。
罪名——谋反。
满门抄斩。
前皇帝下令以火葬之。
他们跪着谢了皇恩,谢他们保留了苏家的颜面。
谢皇帝一纸诏书赐了他们一死。
数百口人家被围堵在高门大院内,无数的火把沾着油被抛进来。
静谧的夜晚,只有火光冲天。
次日清晨,只剩下一地的白灰。
……
唯独他活了下来,不知被谁所救。
当日这景象好像亲眼所见,在烈火未开始焚烧前他就已被烟迷晕,仅存的记忆是无数张茫然无措的脸。
就像他亲口所言,没有当初种下的因,哪来今日的果。
一切都是圆圆满满。
两岁之前是恩爱和睦,万人敬仰的官宦之家。两岁之后是谋权篡位,人人喊打的奸佞小人。
多讽刺,所有属于他父亲的荣耀在顷刻间被剥夺。
二十多年过去,连皇帝也换了,那时弹劾他家父的大臣死的死退的退。
这副面容谁还认的出来,谁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不应该是随波逐流,随随便便的找个姑娘,然后隐姓埋名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了完成家父谋反皇权未果的遗愿么……
可只剩下这个刘姓的朝代还留着当年的影子……
苏木猛得砸向水面,半人高的水花扑在他脸上,又无力的滑落。
无数张的面皮一闪而过,都带着不甘与愤恨。
当年埋下的仇恨一直在发芽,只等长成参天大树。
……
他随手换了一张脸,假皮到底是假皮,后遗症逐渐的显露出来。常年覆盖着异物的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
黑木上还留有一丝他的印记,越靠近皇城,印记波动的越明显。
只是他们需要这东西做什么。
除了能助人压制阴,还有什么。
锤炼阴么,将所有的亡魂聚集到一块,借着至阴之物先将他们压制住,再让人吸收,由至阴之物和千百亡魂炼成的会是什么。
能知道他手里有黑木的有谁。
苏木捂着脑袋,思绪乱七八糟。
他只有过去,将来只是一个未知数……
可过去也只是过去,只剩下慢慢消逝的记忆。
他两岁时被人救出,抛在京城外的野山上。
豺狼虎豹比比皆是,可两岁,只能学会走路。
人类特有的气息将猎食者吸引了过来。
所有的野兽都对这个新鲜的食物产生兴趣,锋利的爪子撕裂了他厚厚的衣服,差一点就探进血肉里。
成队的狼群贪婪的袖着他的味道。
他想跑,只能笨拙的迈着腿;他想杀了那些窥伺他的东西,却只能看着崎岖的山路步步后退。
那是一座无人问津的死山,除了出没的野兽。
地上尖锐的石子深深嵌入掌心。
他想死。
要是死在这里,只是一个被野兽吃掉的婴儿。不是畏罪潜逃,包藏祸心的苏家人。
为首的头狼扑在他身上,迫不及待的撕咬起来。孱弱的手臂在地上拖出一道血迹。
血腥味刺激着围在一旁等着分羹的野兽。
“好大的胆子,在这里杀生。”
中气十足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四周的野兽“呜呜”了几声,幽绿的狼瞳里闪着狠辣的光芒,弓起身上,戒备的看着他。
苏木看见自己的手臂被叼在狼的口中,被咬断的肩膀麻木的感受不到痛,冷风一阵一阵的灌入他的身子。
那人“哼”了一声,纯黑的线如蜘蛛丝一样缠在头狼喉咙上,一招制敌。
没了首领的狼群溃不成军,呜咽几声后夹着尾巴退出了狩猎圈。
他随手折了根树枝,画地为牢。
坚硬不平的山路就像沙地一样,简易的图案显在他身下。
苏木愣愣的被他抱在手上。
见那人皱着眉拾起那只断臂,婴儿的皮肤早就烂的不成样子,露出里面白森森的断骨。
接不回去了,手臂受损太严重,他一眼就看出来其中,经脉几乎寸断,骨骼也碎了两处,皮外伤不计其数。
他低头看了眼苏木,大概是吓到不会哭泣了。他紧了紧手臂,苏木感受到他的体温,冻僵的伤口逐渐恢复血液的流动,感知一点点的回来。
钝痛慢慢的爬上来。
越往上的路越是难走,他走来却是毫不费力,踩着坑坑洼洼的岩石跃上。
树木开始茂盛起来,出没的兽群在减少。
苏木费力的睁着眼睛打量四周,绿到发黑的叶子遮蔽了太阳光,稀稀拉拉的光线照射在他身上。寒意越发的刺骨,他抖了抖身子,痛的叫不出来。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洒了点粉末在他伤口上。
刚接触到外物的伤口更是痛的厉害。
附在上面的药粉强制性的止住了往外流的血,形成薄薄的一层膜 。
苏木瞧着那古朴的木制瓶子,想不出来这是什么。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力,家里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最好的。
这种粗制滥造的药瓶只有在街头的江湖郎中那才会看见一些。
再往山中走就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老林。
小小的庭院坐落在相对平坦的地上,黑的好似夜晚。
没有供人取暖的火盆和照明的烛火。
苏木被抱进房子里。
老翁坐在窗口,借着外边微弱的光线,不断的打磨兵器。
那人上前一步,开口道:“师傅,今日弟子外出时,在山脚下救下一名被人抛掷山中的弃婴。等弟子到时山中的狼群已经对他进行…。”
他踌躇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撕咬,弟子学艺不精,未能及时赶到制止。”
老翁摆摆手,又指了指旁边的内间。
苏木这才注意到还有另一番不同,习惯了光芒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这种黑暗。
“是。”他轻声应道。
那内间不同于外边,里面摆着十来支长柄的白蜡烛,照亮了整间屋子。温度略高于外边,身体对疼痛的感应一点点的细腻起来。
在木台的一旁是各色的银针,细如绣花针,粗如手指。
看的出来都是针灸所用。
还有一边是刻刀,隐隐沾着一些血迹。
那人把他放在空置的木台上,在一旁挑了把顺手的小刀。
苏木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任他摆弄自己。眼睛好奇的观望着满堆的工具。
他小心翼翼的用刀尖挑开了沾在伤口上的布料,锋利的刀口切开了穿在他身上的衣服,三两下的将他剥了个干净。
身上的伤口横七纵八,皆是强行撕裂造成的伤口,切口不够整齐,衣服上的丝线被带到伤口内,轻轻一拉就能带出一大截带血的红线。
大片的血痂布在他稚嫩的皮肤上。
那人挠着头发不知从何下手。
门外“叮叮叮”敲打的声音结束后,老翁走了进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老翁挥挥手:“你去旁边看着。”
声音混浊嘶哑,像是常年闭口不言。
老翁试着扯了扯,刚一扯出就破坏了血痂的凝固,试了几次后,老翁揪着一头就毫不留情的直接往外拉。
苏木疼的哭出了声,老翁总算正眼看了他。趁着他哇哇大哭的时候又是三下五除二的拔掉所有线头,干涸的血痂被破坏,凝在里面的血液立刻喷涌而出。
他眼疾手快的从抽屉里取出一套银针,下针飞快。麻痹的感觉又上来了,苏木抽噎着,哭声微弱下去后又是一阵锥心的痛。
在地上拖过的烂肉被他利落的割掉,
附在上面止血的药粉也是揪住一角直接撕下来。
身上的穴位被银针扎着,没了力气只能抽噎。苏木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伤口都被很好的照顾到了,老翁处理好伤口后才开始抹药。
棉签沾着微凉的药水轻轻的擦拭在他胸口,外翻的皮肉被他用线一点点的纠正回去。
“看到了?”老翁转身问他徒弟。
“看到了。”那人不敢多言一字,看着师傅刚才几乎要手刃了他的狠辣劲,让他心有余悸。
斟酌了措辞,他才小心的开口:“那这孩子的手臂怎么办?”
“断着。”老翁扔下这句话,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他处理。
苏木自然听懂了他的话,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的梦想一直都是想当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
那人细心的处理好他的伤口,将他整个人用纱布缠得严严实实,把他抱到卧室里去,也是漆黑一片。
没了外面烂肉的阻碍,他的伤口恢复的很快。苏木只觉得浑身上下被蚂蚁咬了一样的疼,忍不住用手去抓,一抓就是一手的血。
老翁看到后只是吩咐那人去给他换新的纱布和衣服,对他不理不睬。
苏木的伤口结痂了又被抓烂,如此反复几次后,那人索性在这几天伤口愈合的时间里,把他的手绑在床上。这才让伤口好了起来。
时间久了,苏木也逐渐的了解了他们两人。
那老翁原本是当初名震一时的医者,因为脾气古怪得罪了人,跑到乡下。但不堪来往人的骚扰,干脆挑了块无人之地隐居下来。
老温治病一靠刀,二靠引渡天地灵气。
桌子上摆的瓶瓶罐罐皆是毒物。
苏木想着早些年在家中念的医经,里面就曾提到过巫医的描述:以画符、念咒等办法,驱除鬼神作祟,作为治病手段的医者。
人人修道,老翁修的是医道,擅救人,亦擅用毒,药,为世人诟病。
跟在老翁身边的是他收下的弟子,跟苏木一样,也是山中的弃婴。
那时他正出门采集柴胡制炼药物,恰巧碰到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婴儿,便扔在篓里背了回来,取名柴胡。
听柴胡讲,老翁刚开始并不是这副样子,而是乐善好施的医者。在一次被请去一家富贵人家里治病时,因为不慎用错了药物,不仅孩子没治好,连带着命了也没了。
老翁自知理亏,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个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动用自身的灵气去救一个孩子,可还是没能救回来。
那大官人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就在当地派人大肆宣传他的恶行,闹得恶名昭著。
后来他一气之下,一不做二不休的用毒害了他们一家,连夜逃跑,躲了官府追杀后。跑到另一个地方后,搭了一个小药铺,依旧是靠灵气辅以药物,有了之前的教训,老翁看病先搭脉渡灵气,除根本,后期再用药物调理身子。
每日引渡的灵气有限,只能随身子调节来。
那里人可不管这么多,每天排着队的去求他,被扰的烦了才隐居山中。
刚开始还有人求着他来治病,时间久了没人信了,下一代的年轻人听上一辈的老人讲他的事迹,都是把他当故事听。
因为这山别人叫它鬼山,就有人传他叫鬼老。
谁也不信这山里住着一名神医。
柴胡乐呵呵的跟苏木讲鬼老的往事,苏木听了个大概,不由好奇起他的年龄来,柴胡摊摊手说自己不知道。
山中十年如一日,苏木看着柴胡从二十岁的小伙子变成三十岁的中年人。鬼老还是鬼老,除了满头花白的头发。
柴胡每天都用一根树枝反复的在地上画图案,苏木就蹲在旁边,用食指照着他的样子慢慢的画。
鬼老也不管他们两个,窝在那间小小的、漆黑的房间里敲打兵器,五花八门的冷兵器挂在墙上。
柴胡有时候会带着苏木到山下买一些东西,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身子,谁也看不出他的手臂。柴胡左手抱着他,右手提着东西,像是一对父子。
苏木有时候会很开心,可空荡荡的右臂时刻提醒着他,他这一辈子都握不了兵器,上不了战场。
柴胡拍拍他肉嘟嘟的脸,认真说道:“师傅肯定有办法治的。”
苏木沮丧的低着头:“要是他真能治,为什么十年前不给我治?”
柴胡也想不到安慰他的法子,只能去求师傅帮他。鬼老只说看天命,苏木命中注定要历的劫谁也帮不了他。
柴胡每日照着鬼老给他的阵符图画,画出来的图案隐隐有光,似又欠些火候,画到最后一笔时那光就消散了。
苏木就这么靠着树干看着他画,画到手心鲜血淋漓也还是那样。
“想不想学?”鬼老问苏木。
“学什么?”苏木看着柴胡为了一个图案画一下午,指着他问道,“像他这样么?”
“学杀人。”鬼老挥手在空气中绘了一片图案,成团的烈焰覆盖了他的身子,烧的草木“噼啪”作响,“这才是阵符的威力,他连皮毛都没有领悟到。”
被师傅否认的柴胡有点尴尬的红着脸,手中却不敢停,一笔一划的照着图案来。
“是不是很难?”苏木站起来,脚下近两米皆是枯草,地上的温度烫的让人坐不住。
空气中隐隐有火的气息。
鬼老:“对,很难,但是学好了杀人如蝼蚁。”
有这句话就够了,只要是杀人如蝼蚁,哪怕是邪门歪道他也要练。
苏木:“怎么学?”
鬼老:“先练心,画符者须心如止水;再手稳,不可错一丝一毫;再练境,大敌当前也要坚守本心。”
“就像我这样,在眼盲的情况下心不乱,可以忽略一感,干自己的事情。若真要练,先去屋里呆一周,吃食会有人送过来,忌说话。”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