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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求包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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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挽在宁府中养病,除了宁顼和宁不往时不时地过来探望一下,就连宁肃都极少出现,一时间倒是清静得显出几分寂寥来。
丁错倒也静得下来,每天除了照料萧挽,就是搬把椅子坐在小院里晒太阳。
萧挽忍不住笑他:“单看你这做派,倒像是七老八十了。”
丁错正替他研墨,用一只青瓷童子牧牛蟾注往砚中滴了几滴清水,而后用拇指和中指夹住墨条两侧,食指轻抵其顶端,手腕平稳均匀地使力,重按轻转,不急不躁。待磨出够萧挽写一页字够用的墨了,丁错才将墨条放在红木镶白玉花丛鹦鹉纹墨床上,笑道:“我那是在思考人生。”
萧挽提笔蘸墨,道:“思考人生?那你可有所得?”
丁错专注地看着萧挽落笔于纸上,一笔一划隽秀挺拔,如青青翠竹生机勃然风骨散逸。口中答话不免就含糊起来:“得是得了些……也不多,我又不是庄子,看见一棵树也有想法,做个梦也有想法……”
萧挽笑道:“那到底还是得了几分的,说说看?”
丁错道:“天上云,有时候漫天都是一团一团的,有时候又连一丝都找不到。风吹过来,云就改变形状、改变大小,聚聚散散。可仔细看,没风的时候它也在变。当然,天那么高,云那么远,也许我们这里没风,可它身边是总有风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萧挽若有所思:“嗯。”
“人也总是在变的,这一辈子不可能总是一个活法儿。说某某人一根筋,可这一根筋也不是数十年如一日吧?说某某人三岁看到老,可他三岁时的脾气爱好到三十岁时就已经不一样了。即便不是一辈子,是十年、一年、一个月……人也都是在变的,只是这种变化若没有什么坎儿——就是大风——看着就不明显……”
萧挽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丁错接过笔来在笔洗中涤荡,看着墨汁在清水中晕染开,丝丝缕缕如烟似雾,轻声道:“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1]。”
萧挽眼神沉郁,随手将那页纸扔进火盆里焚化,道:“是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
纸页在炭火上迅速燃烧、卷曲,有一瞬间炫丽如金蝶,但很快就化成了灰。
快到年末的时候,瑯琊王终于巡视完齐州各路卫所,他先遣大军上路回京,自己则带着亲卫回来接萧挽。
瑯琊王赶得很急,清早到了宁家,只稍做歇息,拒绝了宁顼设宴款待的请求,让萧挽马上收拾行装跟他走。
宁肃向丁错嘀咕:“怎么赶得这么急?”
丁错漫不经心地道:“也许是王爷急着回京里过年吧。”
宁肃不满:“先生的病虽然好了,可这么冷的天还要赶路,只怕又要不好。”
丁错淡淡地道:“有劳费心。”
宁肃愣了一下,涨红了脸,嘴唇翕动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神情很是惭愧。丁错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
宁家的人自然是要送到大门外的,眼看着萧挽偏身上马,丁错忙问到:“先生,我们共乘一骑么?”
瑯琊王一怔,道:“子涤,这小书僮也跟着一起回去么?”
萧挽冷冷地道:“王府里什么下人没有,还少了书僮么?”
瑯琊王笑道:“这不是怕你用习惯了嘛。放心,十分春里都照原样给你留着,里面的人也都没换过。”回头对宁宠道:“赏他些银子。”
宁宠取了一封银子扔给丁错,转念一想又丢给他几颗金豆子:“金豆子贴身放着,留着防身。别得了钱就到处显摆,你功夫虽好,可架不住贼人奸滑。”他行动中虽颇有些恃宠而骄,但心地却不坏。
丁错站在地上仰头看着萧挽,什么也不说,可又什么话都在眼睛里了。
萧挽道:“宁阁老答应照看你,你和宁肃又要好,若是愿意一起读书也罢,不然拿着这些钱买地、做小生意都好。你的伤才好利索,现在年轻不觉得什么,可留下的都是暗伤,别自己不经心,不然等年纪大了……”突然用力一咬下唇,硬生生将下面的话都截断了,转头对瑯琊王一笑:“王爷,我们走吧。”
瑯琊王笑着点点头,向宁顼等人道别,一行人纵马而去,再没有人多看丁错一眼。
待一行人转过路口看不到了,宁顼才转回身,同情地看着脸色发白的丁错,道:“子涤也是为了你好。你放心,就算没有子涤的托付,老朽也是拿你当小友相待。”
宁肃大声道:“别怕,以后你就和我一起读书吧,我教你诗文,你教我功夫。”
丁错低头笑了笑,抬头道:“不敢劳烦宁阁老,先生也不是真就不要我了,不过是昨日错烧了先生的字,先生想教训我一下呢。”
宁肃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祖父。
宁顼眉头一皱,道:“小友的意思是?”
丁错坦然道:“我是先生的书僮,他在哪里,我自然都是要跟去的。”他灿烂一笑,冲宁顼一揖:“就此别过了。”
不待宁顼再说什么,丁错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肃大叫道:“丁错!丁错!”向前追了几步,可却怎么也追不上丁错那看似不紧不慢的步伐,他只好停下,仓惶无措地看向宁顼:“祖父,快拦住他呀。”
宁顼摇头道:“何必强人所难。”
宁肃再回头一看,路上已没了丁错的身影,他怅然若失地呆站着,只觉得心里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整个人都像是要被坠得沉下去……
瑯琊王一行人的骏马在官道上不快不慢地前进着,瑯琊王和萧挽走在中央,这让后面的宁宠时不时地冲萧挽丢过去几个眼刀,倒是王梵之面色沉静无动于衷。
前头的马匹突然停了下来,侍卫李石拨马回转,禀道:“王爷,有人跪在路上,把路给拦住了。”
宁宠奇道:“咦?难道是找王爷告状的?”
瑯琊王笑道:“你戏文看多了。况且,别人都以为我是跟着大军一起回京的,谁会知道我的行踪?”
宁宠严肃起来,率先驱马上前,手搭在鞍边的陌刀上,只要那人有异动便能抽刀杀人。可到了近前,宁宠却不禁惊咦一声,那跪在路中央的少年眉毛和两鬓都结了霜,嘴唇已冻得青紫,笑容却一如既往地明朗:“王爷,你要不要买我?我吃的少力气大,什么活儿都能干,买我绝对有赚无赔。”
瑯琊王看了萧挽一眼,笑道:“爷家里下人多的是,再多你一个也不过是白吃饭的。这种亏本买卖爷可不做。”
丁错咬了咬嘴唇,眼睛只盯着萧挽,笑容愈发可爱:“小的长得也不差,贴身侍候的事也做得来。”
瑯琊王好男风的事天下皆知,可像他这般大咧咧地自荐枕席的却也少见。宁宠眉毛一竖就要发火,可萧挽却已抢先一步跳下马来,重重一掌掴在丁错脸上,怒道:“放肆!王爷是什么人,岂是你想侍候就能侍候的?”
丁错被打得偏了头去,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鲜红的掌印,他将眼风投向瑯琊王,咬唇一笑,神态间竟多了几分妩媚,索性把话说得更无耻些:“小的可以侍笔研墨,可以捧剑喂招,可以暖床,可以讲笑话哄王爷开心……做什么都不打紧。”
萧挽怒道:“胡说八道!王爷赏你的银子还不够么?好!好!竟不知你是这么贪心的!”回身冲到宁宠马边,直接从他的褡裢里掏出两封银子砸在丁错头上,喝道:“拿着!滚!”
沉重的银封把丁错砸得头晕眼花身子一栽歪就倒了下去。萧挽吓了一跳,见丁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是忍不住蹲下|身把丁错抱在怀里,唤道:“小错,醒醒……”
丁错睁开眼睛,笑道:“我就知道先生疼我。”
萧挽脸色一黑,便要放开他,丁错急忙抓紧他手臂,道:“头晕!真的晕!天这么冷,我跪了很久,一定是发烧了。哎呦,头好疼。”
萧挽见他额头红肿起来,暗暗后悔刚才用力太大。正在迟疑,身后传来宁宠阴阳怪气的声音:“萧先生果然会疼人哦,王爷,你说是不是?”
瑯琊王轻笑一声,道:“子涤,既然这孩子对你忠心耿耿,留下他就是。”
萧挽还没说话,丁错已经跳了起来,欢喜道:“多谢王爷!”看他身手灵活,又哪像是要在冷风里冻僵了的样子。萧挽气得无话可说。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风更大了,天上开始飘雪花。
宁宠道:“快走吧,别等雪大起来咱们还没到宿头。”
没有多余的马给丁错,宁宠吩咐李石跟他共乘一骑,一行人便又上路。一路上萧挽都不理会丁错,倒是宁宠忍不住找他搭话。
“你到底是舍不得萧子涤,还是贪图王府的富贵?”
“你别眼巴巴地盯着萧子涤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小心惹得王爷生气,挖出你眼珠子来。”
“啧,早知道你能混进王府,我何必给你金子,拿来还我。”
丁错把脸一扭:“不还。”
宁宠摩拳擦掌:“呵,你也跟卓无恙那个死要钱的一样小气,说别的不理我,说让你还钱你倒精神了。”
丁错道:“你不小气,倒好意思把给出去的钱往回要?”
宁宠道:“本来就是我的钱,凭什么我要不好意思?”
丁错道:“给了我就是我的。”
宁宠道:“你的?你叫一声,它答应吗?”
丁错道:“答不答应它都在我口袋里,不在你那儿。”
眼看两个人越吵越幼稚,李石终于忍不住道:“宁爷,当心吃进风去肚子疼。”
宁宠哼道:“你倒向着他。怎么,身后紧贴着个小美人舒服么?”
李石立刻闭紧了嘴巴,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