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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休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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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嶂的作风一向狠如豺狼,咬住了猎物就绝不松口,宁可两败俱伤。但奇怪的是他这次却只在峒城外盘桓了数日,与瑯琊王交手两次,便默默地退了兵。
这对峒城百姓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不少人还为此给瑯琊王供了长生牌位,感谢他让百姓们免于城破家亡的命运。
可是对于邵参将、宁阁老这些人来说,军国大事不可轻忽,固然欣喜于困城之危被解,却也不免要猜疑王嶂此举会不会另有用意。宁顼想得还要多一层,毕竟王嶂与瑯琊王身边的王梵之是堂兄弟,朝中说不定会有人以此来弹劾瑯琊王。
但是这些在瑯琊王看来都不是问题,他在琢磨的是怎么才能让萧挽心甘情愿地跟他巡视完齐州各路卫所,然后回京城。不过,还没等他来得及做什么,萧挽就病倒了。
瑯琊王皇命在身不能耽搁,萧挽的病情又不宜挪动,只好暂时留下萧挽在峒城。不过这回他不可能再任由萧挽住在那间简陋的小院里,于是由宁顼出面在自家拨出一个院子来请萧挽休养,这既是为了讨好瑯琊王,也是为了感谢萧挽为了守住峒城的付出。
萧挽没有推辞,但只肯让丁错一个人照顾他,这让宁宠松了口气——瑯琊王本来想把他留下来的。
“丁小错,”宁宠笑嘻嘻地问,“说实话,你跟萧子涤到底是什么关系?”
丁错一脸茫然:“我是先生的书僮……”
宁宠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得啦,书什么僮,老实说,你是不是爬上萧子涤的床了?”
丁错认真思索:“先生家里本来就一张床嘛,天冷又不方便打地铺。不过现在不用一起挤了,宁阁老家房间多,床也多。”
宁宠上下打量了丁错一番:“小子,你是跟我装傻呢,还是真傻?”
丁错眯着眼睛笑:“宁小哥,你也姓宁,跟宁阁老是什么关系?”
宁宠脸色微微一变,咧嘴一笑,抬手在丁错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小子,哥哥教你个乖,若是真想在王爷身边谋个出身,第一要管好嘴巴,第二么,嘿嘿,管好你的脑子。”
丁错揉着脑袋嘻嘻地笑:“我一个贫贱出身的小子,哪有侍候王爷的荣幸。我只想待在先生身边,好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宁宠眯着眼睛看了丁错半晌,冷笑道:“如此最好。”他还想再说什么,但瑯琊王身边一个叫李石的侍卫招呼他准备出发,宁宠只好意有所指地重重拍了两下丁错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和李石离开了。
萧挽身体一向健康,这次也是因为累得太狠了,又受了冻,才会躺在床上起不来。
“先生,我们逃吧。”
萧挽倚坐在床头看书,一幅锦被盖住了腹部以下,丁错又给他披上了件棉衣,生怕他受一丝风——不过在这种放了两个火盆的房间里,实在是多此一举。萧挽放下书,诧异地看了丁错一眼。
丁错很认真地说:“郎中说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再喝几副药调养调养就是了。不过我私底下问过他,其实不喝也不要紧,吃食上注意些就是。吃的喝的我都准备好了,银钱也有,宁府的路线我也查探清楚了,我们今晚就走,他们至少要明日巳时才会发觉……”
萧挽抬手摸摸丁错的额头,讶然:“不发烧啊。”
丁错:“…………”
萧挽笑了笑:“傻孩子,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可是跟宁肃拌嘴了?”
丁错道:“没有……先生,你不是不想跟王爷回京城吗?”
萧挽温和地笑笑:“你想太多了。”说着又拿起书来看。
丁错把手盖在书页上,执拗地盯着萧挽:“难道你当初不是为了离开瑯琊王才会到峒城来的吗?”
萧挽定定地看了丁错半晌,方才叹了口气,道:“不错。”
丁错一喜,伸手便要拉萧挽起身,可萧挽却抽回手,一边把被他弄褶的书页抚平,一边淡淡地道:“我和王爷有一个赌约,三年之内他若找不到我,便还我自由。现在未满三年之期,便已相见,我自然是愿赌服输的。”
“先生若是觉得在王爷身边的日子快活,也就不会有这个赌约了,既然如此,先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远远的避开王爷,不好吗?先生,先生……”丁错语气里带了些祈求的意味,“我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可以上山打猎,你可以在家里教小孩子们读书,每天读书声琅琅,书房窗外种一片紫竹,家里还要养只猫,白猫,你看书的时候它会趴在你膝头像个毛团儿……”
萧挽注视着丁错的目光里渐渐带了些哀悯,他抬手拭去丁错脸上的泪痕,轻声说:“小错,别这样。”
丁错有些狼狈地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笑道:“真是的,说别让你着凉,可屋子里怎么还进了风……先生,我们一起走吧?”
萧挽握着书卷的手指用力到几乎痉挛,书页都皱了起来,可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道:“改天我跟宁阁老商量一下,如果你愿意留在宁家,想必宁阁老也会愿意帮你谋个出身。若是不想留在这儿,也好,天下之大随你去得……”
丁错抿着嘴唇,有些愤愤地盯着萧挽,听萧挽为他计划着未来的生活。当听萧挽说到他以后当娶个什么样的妻子时,丁错噗哧一下笑了,转身去给萧挽倒茶,满不在乎地道:“先生若是担心,便亲自帮我掌眼好了,反正我是要近身侍候先生的。先生要去京城,那我们便去。京城繁华,我也好长长见识。”
茶水温热,萧挽的眼神却渐渐冷下去:“王府里侍候的人多着呢,况且王府里也不会用来历不明的人,我不会带你去犯王爷的忌讳。”
丁错嘻皮笑脸:“我是先生的书僮,跟王爷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的来历先生不是都知道了,小兵痞一个,刚从合辙狗兵的刀下逃出性命来。”说着拍了拍那条还有些跛的腿。
萧挽眼中刚凝起来的冷意就这么褪下去了,他抿了口茶,把茶杯递给丁错,道:“我要睡会儿。”
丁错应了一声,等他躺好,细心地掖好被角,又放下床帐,检查了一下炭盆、烛火、门窗,然后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帐中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宁肃很生气,萧先生在家中养病,依照他的想法是准备持弟子礼亲自照料的,可这么美好的愿望却被二叔宁不往一口否决。
宁不往是这么说的:“你的身份不适合。”
宁肃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不适合的?二叔的意思是指萧挽是平民百姓,当不起他一个世家子弟的侍奉?可是萧挽虽然没有收他为弟子,却也教导他许多,又是与祖父宁顼平辈论交,在萧挽面前持弟子礼也合乎情理啊。
宁肃有个好处,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去问,被他纠缠了几回,宁不往只能叹着气说:“萧先生虽有大才,可单单他是瑯琊王的爱宠这一条就是个难以抹杀的污点。纵然民间不禁此风,豪门世家也多有以此为风流韵事,但他这身份说出去终归不好听。你以后不论是科举还是荫补,都是要出仕为官的,若与萧先生过从太密,对你名誉有碍。”
宁肃眉头一皱,十分不悦地道:“二叔,你怎么能这么说萧先生?就连祖父都多次夸赞他的才学,况且为了守护峒城,萧先生将生死置之度外,这难道还不值得我们敬佩吗?”
宁不往叹息:“你到底还年轻,思虑不周。你祖父之前与他往来,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单以书法一道论友,也算是桩雅事。可现在既然都揭开了,便不好再像过去那样来往了。我是敬佩萧先生此人的,但我不能让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敬佩他,更不可能让别人都忽视他的身份。”
宁肃愣了一会儿,道:“可我尊敬萧先生的人品,我自坦荡,又关别人什么事?”
宁不往道:“需知人言可畏啊,你看王三郎,他王家满门忠烈,可就因为有王嶂这么个叛国投敌的小人,又有他被瑯琊王庇护数年之事,外人一谈起王家不还是要叹一句可惜吗?”
宁肃跺脚道:“瑯琊王也太不爱惜羽毛了,倒连累了萧先生和王三郎!”
宁不往摇了摇头,低声道:“此我不希望你与萧先生来往还有一个原因,虽然你自己坦荡无垢,但是看在别人眼中却未必如此,若是瑯琊王以为你与萧先生有什么……那就不好了。”
说完宁不往就走了,宁肃愣了半天才明白二叔没说出口的内容是什么,顿时一张脸都气得通红。他想去找二叔分辩分辩,可冲到门口又止住脚步,回身将桌上的茶具统统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宁不住就站在院子里,听到侄子房中传来那一连串噼哩啪啦的声响,过一会儿又俱都安静下来,再等片刻又是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仿佛是踢倒了椅子。宁不往皱着眉头,直等到再没有声音传出,才摇了摇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