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亦安》泉三子

11、生妒

　　天禄源很大，前宅后园七进的院子，总占地几十亩。我居住的香橼听紧邻园子，入园经过一个拱形门洞，园子里草木葱茏奇花灼灼，梨树、桃树郁郁葱葱。亭台楼阁掩映在高大的梧桐树影中，小桥流水，假山池塘，曲径通幽，王府女人们经常在此流连。

　　我喜爱池塘里的荷花，不过如今仅剩荷叶。池塘里有很多鱼，经常跃出水面，我心血来潮买回几只水鸭子放养在池塘，我常蹲在池塘边逗弄鸭子，看它们抓鱼吃。

　　没用多久我养的水鸭子个个油光水滑，池塘里的鱼却越来越少了，我打算再买一些小鱼放进去，冬天就将鸭子送到十三爷的田庄养着。

　　我与文佩正在炕上裁剪衣料，乌堪请我过去。

　　我一进兰苑，第一眼看见的是我的鸭子，它们头颈扭曲，并排摊在地上，已经被拧断了脖子。我的心擂鼓般狂跳不止，是鸭子惹祸了？还是我惹祸了？

　　我进了七王爷的起居室，七王爷与恩雅坐在南炕上，卫苒与秦可馨端坐红木椅上。这是我第二次进这间房，而且我来这里准没好事。从我进屋，七王爷二位侧妃连身都没欠一下，安之若素。

　　七王爷也未让座，瞧着我开门见山：“池塘里的鸭子是你养的？”

　　果然是因为鸭子，我不满道：“是，王爷何故将他们全都弄死？”

　　恩雅几乎是愤怒道：“你是明知故问？你小小年纪居心险恶，还有脸诘问？”

　　七王爷瞥了她一眼，然后道：“你知不知道池塘里的鱼是放生鱼？”

　　我蒙了，不禁莞尔：“放生鱼？我还真不知道，我说怎么一夕之间生出这么多鱼。我马上再买鱼放进去，可也不能因此弄死鸭子啊？鸭子何其无辜。”

　　恩雅气笑了：“夫君，您瞧见了吧？居然还笑，还狡辩不是故意。她如此顽劣，连母妃为小世子祈福的放生鱼都敢养鸭子吃掉，您若再不惩治，将来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原来是这样啊，王爷，我真的不知道，您爱信不信，但是我诚心诚意向你们二位道歉。”

　　我又对恩雅冷笑道：“穆恩雅，你想怎么惩罚我才算满意？只可惜你没那个权利。”

　　恩雅气结：“你……”

　　七王爷冷冷地将目光投向卫苒、秦可馨：“左丞相、大将军竟然家教如此不堪？尊卑都不分？王妃立在堂上，你们两个安之若素？这样的女儿怎好意思嫁进王府，即日退回娘家学习礼仪。”

　　恩雅、卫苒、秦可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七王爷又道：“穆恩雅，你也知道铃兰年纪小，她不管家不知道这些。你不问青红皂白虐杀生灵这点，我可是看不上，我居然不知你是如此狠辣之人，你也该好好反思。”

　　“铃兰，我相信你不是故意，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放生为何意，罚你禁足一月，不得迈出香橼听一步。”

　　恩雅涨红了脸，使劲揉搓着手帕。卫苒、秦可馨一左一右，握着七王爷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卫苒撒娇道：“王爷，要不您也罚妾身禁足好了，退回娘家还不如死了，如何丢得起这个人，您大人大量，原谅妾身一回嘛！”

　　秦可馨泣道：“王爷，妾身也愿意禁足，万万不能回娘家，就让王妃姐姐教妾身礼仪好了，王爷，好不好嘛！”

　　她们又双双向我施礼，请我原谅，我冷眼看着他们一家四口，恩雅失宠心里不痛快拿我出气，可七王爷唱的又是哪一出？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叹一声扭头走人，七王爷道：“慢着，你要去哪？”

　　我头也不回道：“自然是回去禁足了，鸭子是我养的你让人给我送过来。”

　　我前脚回到香橼听，随后鸭子还真给送过来了，厨房收拾好了，香橼听的人吃了两天鸭肉，很肥美。可卫苒、秦可馨到底还是没有退回娘家。凡事都有个例外，他并不是说一不二。

　　我禁足期间，正好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做针线活。

　　转眼到了九月初九日，我将做好的衣裳、靴子、抹额，帕子、荷包，还有我花重金购得的玉带，装进精美的礼盒，让小夕、玉霖送给十三爷。

　　七王爷携恩雅、卫苒、秦可馨前去赴宴，十三爷望眼欲穿，等来小夕、玉霖才知道我被禁足。前些日子他来看我时，我嫌丢人没有对他讲。

　　小夕回来后显得闷闷不乐：“公主，七王爷带着如花似玉的王妃娘娘、侧妃娘娘可招摇了，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啧啧赞叹声。我心里不忿，她们跟我们公主比起来，当丫鬟都不配。七王爷真小气，一点错抓住不放。十三爷听说公主禁足，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了。”

　　我打趣：“哦，这么说，你比她们美？”

　　小夕嘴撅得老高：“公主，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您还笑话我。”

　　文佩嗔道：“越大越没规矩了，开始给公主甩脸子了？”

　　小夕笑道：“我哪有？我哪敢？”

　　文佩道：“你不敢谁敢？”

　　我道：“去的人多吗？”

　　小夕道：“在京的王爷、公主全去了，很热闹。对了，十三爷舅母全家搬进了重华居，听说要回京都定居，祖宅年久失修，皇贵妃让她们暂安重华居。公主，十三爷的表妹生得可美了，像个花蝴蝶一样围着十三爷转，声音像黄鹂鸟一样动听，一口一个泽哥哥，叫得可甜了。”

　　文佩道：“人家是表兄妹，不叫哥哥叫姐姐？”

　　小夕反驳道：“同样是哥哥，她叫七王爷可没那么亲热。”

　　文佩：“你个鬼丫头，到底什么意思？”

　　小夕眨眨眼神秘道：“我觉得啊，皇贵妃是故意让她们住进重华居的，目的是让十三爷与表妹日久生情，然后娶了她，相信我，我的直觉很准的。”

　　我问：“他的表妹叫什么名字？比卫苒、秦可馨美？”

　　“我听十三爷、七王爷管她叫乔妹，别人唤她表小姐。依我看，卫妃偏胖，秦妃像个病秧子，表小姐嘛，像从画中蹦出的精灵一般，不笑不说话，一笑两个小梨涡，很活泼开朗的样子。哦，十三爷非常喜欢您送的寿礼，说改日亲自登门道谢，十三爷还让我、玉霖坐了席，还赏了我们金馃子。”

　　文佩笑道：“你这张嘴够刁钻，七王爷的侧妃在你嘴里成了胖子、病秧子，独独却对表小姐赞不绝口，看来表小姐真是个可人。”

　　小夕：“说实话，我们生活在宫里，见过的美人多了，可表小姐的美不一样，也就她还能跟我们公主一较高下。”

　　文佩佯嗔道：“公主，您瞧瞧这个反叛，不如我们将她送到十三爷府上，服侍表小姐吧。”

　　我笑道：“可以考虑一下。”

　　小夕哼了一声甩头就走，我与文佩相视一笑。我从来不让身边的人卑称奴婢，我一直让他们以“我”自称。我们之间虽是主仆亦如亲人，有时看似忤逆，实则真情流露，我都不计较。我一
　　直盼望十三爷来，可是盼了好几日都没盼来。我想，许是他有了乔妹之故，将我撇一边了，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直到七王爷邀请舅母一家府中做客，十三爷才一起过来。

　　七王爷命乌堪请我过去，我回绝：“我在禁足，不能出院子。”

　　隔了一会儿，乌堪又来了，躬身道：“王妃娘娘，王爷说禁足取消了，请您过去用午膳。娘娘有所不知，王爷只有一个亲娘舅，三年前在任上没了，这不刚出了孝回到京城。今日初次登门，娘娘您赏个脸过去略坐坐。”

　　我没好气道：“我哪还有什么脸，王爷说他一向说一不二，却对侧妃网开一面。我没有两位侧妃那么大脸，不敢人前露脸。你给王爷带个话，就说我说\'王爷真是可笑至极，明日整好一月，今日取消禁足，好大的一个情面\'。”

　　乌堪宽脑门上渗出汗珠，他狭长的眼里漆黑的眼珠骨碌碌一转，似乎还要说什么，我蹙眉道：“文佩，乌公公等赏呢，还不打赏！”

　　乌堪忙行个礼，然后一溜烟跑了。

　　我的午膳上来，四个素菜一个汤，我正用膳时，十三爷推门进来，我看他一眼继续用膳。十三爷显然没料到我对他是这个态度，文佩又是让座，又问十三爷要不要一起吃。

　　十三爷垂手站在我身旁，我头也不抬细嚼慢咽。良久，十三爷道：“铃兰，我错了，你罚我好不好？”

　　我冷笑：“王爷何错之有？我又有什么权利罚你？”

　　“我收了你价值连城的宝物却无声无息，铃兰，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父皇当日赐给我重华居，都比不上收到你的礼物喜欢。我每日穿上照一照再脱下，我舍不得穿怕弄脏。你瞧我这一身，衣裳、玉带、靴子、抹额、帕子、荷包，今日见你才全套穿出来，想让你夸我好看。其实这几日我忙着帮舅母找工匠收拾房子，舅母寡居抛头露面的事得由我来做，我又不是好客的主人，我希望房子快些收拾好，她们能尽早搬出去。铃兰，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看我一眼，我穿上好不好看？”

　　他进门我就看见了，像画中走出的谪仙，我赌气道：“丑死了，像个傻子。谁说我生气了？我才没有生气！”

　　十三爷笃定道：“我知道，你就是生气了。”

　　从他进门，我也就挑了几粒米，我放下筷子：“撤下去吧，我不吃了。”

　　十三爷赶紧坐上炕道：“别撤，我饿了就在这里吃了。”我瞥他一眼，忍不住吩咐小燕取一副碗筷来，一回头十三爷已拿起我的碗筷，吃我剩下的半碗饭。

　　我叹息一声：“傻子一样，你又何必？又不喜欢吃素，干嘛勉强自己。”

　　他抬头笑道：“我喜欢做你的傻子，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我看着他吃饭，他吃的很斯文：“前面不是在等你？你在这里吃好吗？”

　　“我不管那些，不能让你一直生气，消气了吗？”

　　“让你说的我多小家子气一样。”

　　他眼里含着笑意：“你没有小家子气，是我想哄你开心。”

　　“泽哥哥，泽哥哥在吗？”

　　黄鹂鸟般动人的嗓音传来，十三爷停箸，眉心微微蹙起：“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进来一个翠衣少女，少女明眸皓齿，肌肤白里透粉妖妖娇娇，眼含盈盈笑意，像山涧的精灵一般美丽。

　　她笑着挽住十三爷手臂：“泽哥哥，你怎么一去不复返了。”

　　她的目光从我、文佩、小燕、小夕，身上一一扫过，再次定在我脸上，眼睛亮晶晶的：“我猜，你一定是七嫂，对不对？”

　　我一下愣住，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她已经撒开十三爷，几乎是蹦跳过来，牵起我的手笑道：“七嫂，我猜对了吧？”漂亮的小梨涡使得笑容更深、更迷人。

　　十三爷解围道：“乔妹，你还是如此唐突。公主，这是我的表妹乔娇。”

　　乔娇咯咯笑道：“公主，果真闻名不如见面。泽哥哥生辰七哥带着嫂嫂们赴宴，我娘问起宁国公主为何没来，七哥说你不舒服不能来。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被禁足了，居然是放养鸭子吃了放生鱼。我当时就想这个七嫂很合我意，果然不错。你还不知道吧？七哥正生着气呢，两番请你不到，七哥面上挂不住，狠狠训斥一顿乌堪。还是我娘打圆场才糊弄过去。七嫂好厉害，敢跟七哥叫板，佩服！我都有些怕七哥呢。”

　　她果真如黄鹂鸟，而且是见面熟，我不知说什么好。过门是客，我于是道：“表小姐请坐。”

　　她落落大方道：“七嫂，叫我乔娇吧，表小姐多见外。”

　　她边说边将十三爷往里推，然后挨着十三爷坐下。小燕上了茶，我坐在炕沿边：“好，我叫你乔娇，你也叫我铃兰好了。”

　　十三爷道：“乔妹，你还是称呼公主吧。”

　　她歪着头看着我：“公主，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我迟疑道：“可以……啊。”

　　她笑道：“太好了，公主我们改日一起出去玩。”

　　“好。”

　　“一言为定。”

　　她下了地：“公主，今日就不打扰了，泽哥哥，我们回吧，娘一定等急了。”

　　她不由分说，拽着十三爷的手拖下地，十三爷尴尬地看我一眼，然后道：“我走了。”

　　乔娇像一阵风一样，挽着十三爷的胳膊刮过。

　　她一走，我顿时像泄了气一样，我觉得小夕的直觉很准的。